他默默看着江辰父子离开,自己才走出诏狱,他迎着阳光却觉得恍如隔世,他看着自己身上破破烂烂的襕衫,直接脱下来扔到了河里。他拿出身上唯一值钱的玉佩换了十两银子和一块打火石。 锦衣卫放人的时候将从客栈搜出来的四书五经一并丢了出来,他抱着这些书走了好远,忽然,他仿佛下定决心一般,将书放下,堆在地上,用火石点燃了最上面的一本,然后眼睁睁的看着他这些年苦读的心血全部化为灰烬。 一阵风吹过,这些灰烬扑到他身上的时候,被呛出了眼泪。当天他便雇了马车离开京城,这里已经没有任何值得留恋的地方了,从今以后,他再也不是读书人了。 他后悔来京城,后悔考科举,不过他从来没有后悔遇见江辰,更没后悔顶罪,今时今刻心意依旧如此。他宁愿江辰恨自己,恨自己毁了他的大好前程,恨一辈子总好过背负在对他的愧疚过一辈子要好的多。江辰那样耀眼的人,就应该昂首挺胸的过一辈子,哪怕不考功名,他也会是名垂青史的大才子。 至于自己,江海寄余生吧! 江辰被父亲扶着走出诏狱的时候,阳光洒在他身上,他本能的眯了眯眼睛,只觉得脚步沉重。他此时并没有劫后余生的欣喜,反而只觉得心痛如绞,他很想质问那些官,自己明明没有舞弊也没有犯错,为何会被这样判决。 可他心里又似乎已经有了答案,那天大殿上那个郡主娘娘,赵康时的指控,父亲的异样,若再生事端,只怕他与父亲连锦衣卫大门都走不出了。两人沉默着往前走着,不知走了多久,前面街市上忽然人头攒动,只听路上有人兴奋的喊着“发榜了!” 原来今日便是发榜的日子了。江森看着江辰失魂落魄的样子,怕他触景生情,便道:“辰儿,咱们找个客栈歇下,给你调养好了,咱们就回家。” “爹,我想去看看。” “辰儿”江森无奈的看着心意已决的儿子,只能无奈道:“好吧,爹陪你去。” 江森扶着儿子慢悠悠的走到皇榜下,又艰难挤到了能看清上面文字的位置,只见最左边赫然写着一甲第一名,柳宜年。 是他!江辰见过柳宜年,在尚书公子的酒宴上。那天,柳宜年远远坐着,众人都忙着推杯换盏,互相吹捧,只有他在一旁静静的看着,像一个一尘不染的谪仙。江辰还记得当时还跟李经年取笑他,说他这个人太规矩,太无趣,就像一个照着端方君子模子刻出的泥塑,毫无生气。不过他确实既有天赋,也有才华,状元之于他倒也不算辜负,只可惜,不如自己。 江辰落寞的推开父亲,一瘸一拐的走回客栈,江森怕他摔倒,便一直跟在他身后一步远的位置。 两人进了客栈房间,江森安慰道:“辰儿,其实做官也没什么好的,稍有不慎就要人头落地,爹从来也不指望你能大富大贵,只要你平平安安就好了。” 江辰闻言只觉得心中一股无名之火燃起,便起身质问道:“爹,你从前不许我考科举,是不是因为我身世的缘故,那位郡主娘娘是不是真的是我母亲?” “辰儿,你……,你不要听别人胡说!” “你为何不要告诉我!为何眼睁睁看着我读书,考学,博功名,来京城!我再也不能考功名了,再也不能做官了,早知这样,我为何要走这条路!” 江辰发疯一般的跑了出去。江森想追出去,又怕他看见自己更加伤怀,便颓然的坐下了。 陈绮梦听闻程深过世了,心中不免悲痛,立刻便动身去程府吊唁,行至灵前,只见程华青一身缟素的跪在程深灵前,行尸走肉般的往火盆里扔纸钱。 “华青。” 程华青听见声音,才缓缓抬起头,看见梦娘,眼中泪水更加汹涌,她的双眼早已哭的红肿,一张脸憔悴不堪。 梦娘蹲下按着她的肩膀道:“华青,程叔叔已经走了,你一定要保重自己,不然他在天之灵也不会安心的。”
第40章 春华落尽,满怀萧索(八) 程华青伏在梦娘身上, 眼泪沾湿了她大片衣襟,她哭了太久,声音已经沙哑, “绮梦,我错了, 都是我不好, 我明知道我爹把自己的名声看的比什么都重,居然还想用这种弃卒保车的方法救他, 这根本是害了他啊!我应该赌一把的, 说不定僵持下去, 陛下就会相信爹爹的为人, 说不定就会沉冤得雪,爹爹就会清清白白的出狱,就算不能,至少爹爹现在还活着!” “华青,你做的没错, 你不这样做, 就会有更大的污名砸下来, 陛下如果真的相信程叔父, 就不会查成这个样子了,华青, 程叔父这样做并不是怪你,他只是想用这种方式证明自己的清白, 而且不会连累你。” 程华青听到连累二字, 更加心痛如绞, 是啊,若不是为了自己, 那天夜里,他一定头也不回的会回刑部大牢,都是为了自己。 梦娘搂着崩溃的程华青,心中五味杂陈。 驿站内,江辰跑出去一个时辰还没回来,江森心里焦急,便想出去寻他,刚开门,便看见锦衣卫朝这边走过来,连忙关门,那锦衣卫却更快一步的伸手挡在门框上。 江森看了他一眼,便认出他是锦衣卫那位赵大人的手下。连忙低头哈腰,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这位官爷,不知为何事而来?” 吴松冷笑道:“你不知,那本官就告诉你!你和你儿子在御前满嘴胡言,颠倒黑白,攀咬锦衣卫指挥同知,害的赵大人被打了五十杖,命都快没了,还被降了职,你们犯了欺君之罪,难道还想大摇大摆离开京城吗?” 江森哆哆嗦嗦辩解道:“这位大......大人,陛下已经下......下旨放了小老儿父子,您难道要抗旨吗?” 吴松拎着他的衣领,恶狠狠道:“抗了又如何?你身份可疑,干犯欺君,锦衣卫有权先行抓捕,再行禀报,跟我走吧!” “该说的我都说过了,刑也都用过了,你再审也是一样。” “没关系,你一天不说,我们就审一天,你一辈子不说我们就关你一辈子,咱们有的是时间!” 吴松看江森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阴森森道:“无妨,不急,等你儿子回来,咱们一起上路。你年纪大了,不怕死也不怕用刑,你儿子也不怕吗?他才二十几岁,你难道想他跟你一起在锦衣卫关到死吗?而且,他已经伤的很重了,再进去,只怕熬不过几天了。” 江森忽然觉得脊背发凉,吴松凑道他耳边道:“老丈,就像你说的,二十多年前,江辰不过是个婴孩,他知道什么?只要你肯老实交待了,你儿子就能活命。你要是再拖拖拉拉,不肯说实话,你儿子还得受更多皮肉之苦,你儿子可是读书人,如何受的住?你说是不是!” 江森抬眼看了一眼门外,江辰还没回来,便松了一口气道:“我跟你去,但你不许抓我儿子!” “带走。” 吴松带着江森还未走出客栈,便听见咕咚一声,一回头,只见江森直挺挺的躺在楼梯上,嘴角流出黑血。吴松连忙上前探了他的鼻息,已然断了气,吴松掰开他的嘴,只见咽喉部有残留的毒药,想来是早就藏于口中的,发作如此之快,应当是上好的鸩毒,寻常人是没有的,可见江森生前绝不是普通农人,可如今人已经死了,再多猜测也是枉然。 “爹!” 吴松顺着声音看过去,便看见悲痛欲绝的江辰。 江辰在外面冷静下来,便觉得京城不宜久留,还是尽快离开为好,谁知刚到客栈,就看见父亲直直的倒在了地上。他快步跑过去,想再看一看父亲,却被吴松带来的锦衣卫拦住了,于是怒不可遏的想挣脱他们,“你们杀了我爹!我要去报官,告御状,为我爹讨回公道。” 吴松懒得理他,冲手下挥挥手道:“少废话,带走。” 几个手下得令便朝他膝盖处用刀背砍了一下,将他与江森尸体一并带回了锦衣卫。 赵康时自受了杖刑之后,便一直高热不退,昏昏沉沉的睡着。起初在赵康时自己的宅子里,手下到亲信锦衣卫轮流照看他,后来赵博元放心不下,便将他接回了刑部尚书府。 赵康时半梦半醒之中,梦见第一次见到梦娘的那天,这一次,他没有当着她的面杀人,还冒着欺君之罪骑马带着她出了城,他问梦娘:“是想去教坊司忍辱苟活,还是愿意冒一次险,跟他亡命天涯。” 梦娘仰着头说:“我愿意跟你走。” 赵康时忽然觉得一阵目眩,再次睁开眼时,只见赵博元正看着自己,欢喜的老泪纵横:“康儿,你总算醒了,你可吓死爹了!” “谁让你来我家的?”赵康时挣扎着爬起来,却见四周布置并非自己住所,疑惑道:“这是哪里?” 赵博元一边扶着他趴下,一边道:“你忘了,这是你以前的房间,我让他们重新收拾出来,又添置了不少东西,和以前看起来确实有些不同。” 赵康时闻言便爬起来,冷声道:“我要回去。” “康儿,你受了这么重的伤,你那边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爹怎么能放心?你就听爹一次,在这好好养伤,等你伤好了再回去,我绝不拦着你,好不好!”赵博元苦口婆心的劝说着。 赵康时虽然醒了,可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虽不情愿,也只能先留在这了。 “康儿,你查郑家旧案,怎么不知会爹一声?爹要是早知道,绝不会让你一个人去冒险!” “我说过,我的事,不用你管。” “你向来不是贪功冒进的性子,怎么这次这么冲动?” 赵康时对父亲的问题置若罔闻,并不回答,赵博元看着自家儿子死鸭子嘴硬的样子冷哼一声道:“你不说我也知道,定是为了立功讨赏给那个女人脱籍对不对!” “与你无关。”赵康时的语气依旧是冷冰冰的。 赵博元看着重伤的儿子,心中不忍,将斥责的话咽了回去,从怀中掏出一张纸递给他,“陈氏的特赦文书我已经写好了,你只要好好留在这养伤,伤好了我就把特赦文书给你,你到时候是让她当外室,还是过两年寻个良民身份给她,让她当妾室,都随你。只一点,不许再做这样冒险的事。” 赵康时猛地回头,拿过那份文书,看清特赦文书上面陈绮梦三个字的时候,双手不住的颤抖。这张纸,便是他这三年来最想求却求而不得的东西。他不相信赵博元会这样轻易给他,便试探道:“要我帮你做什么?事先声明,我不会娶你安排的人,也不可能跟你父慈子孝,你最好想点别的事来交换。” 赵博元听了儿子的话,腾的一下站了起来,强压着怒火道:“为了什么?我们是父子,不是商贩,在你心里我为你做的每一件事都要有所图吗?我之前不肯给你这份文书,一来是这件事被钱阁老发现,难免会觉得我们父子有异心,生出嫌隙。二来,我不希望你为了这样一个烟花女子终日沉迷,有损你的官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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