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舒有些迟疑,“可是,这些人贪了这么多银子,还是赈灾的钱粮,不应该让陛下把他们杀头吗?” 梦娘抬眼看了看沈云舒,摇了摇头道:“云舒,你太天真了。就这点银子别说杀头了,牢狱之灾都算不上。为官的,哪个不贪,不贪的早就被他们害死了。这笔钱说不定还是他们给皇上贪的,那这可还算功臣呢!你还是把它烧了吧,这里面的东西现在看着是废纸,可要是有人敢把它摆到明面上,那就是火药,你有几个脑袋往火药上撞?” 沈云舒把密信收好,脑海里反复回荡着梦娘刚才说的话。原来在那些达官显贵眼里,几十万两不过是一个不值一提的小数目,可对灾民来说,那是几十万人的性命。她是在杭州长大的,这不是她见过的第一个灾年,旱灾,洪灾,每一个灾年都会死很多人,她见过太多的灾民,见过太多人活活饿死,若不是被朱翊珩搭救,得以到京城遇见梦娘,焉知下一个灾年死的会不会是自己?可笑的是,他们这些普通百姓的性命堆在一起在上位者看来或许与蝼蚁也没什么不同。 梦娘觉察到沈云舒的异常,便问道:“云舒,怎么了?” 沈云舒拿着信坚定道:“这封信,我不能烧。” “为什么?”梦娘疑惑不解的看着沈云舒。 “姑娘见过灾民吗?” 梦娘摇摇头,沈云舒继续说道:“我见过,确切的说,我也曾经是其中一个。每次大旱的时候,地里没有收成,粮食就贵的可怕。大家为了能不被饿死,只好卖田卖地,卖儿卖女,卖无可卖的时候就只能扒树皮吃,那树皮又干又硬,难以下咽,但吃下去却能饱腹。树皮吃完了就吃草根,可几十万人啊,树和草就只有那么多,很快就吃完了。到最后,大家就只能去吃观音土。 姑娘你见过观音土吗?在地里挖出来的看起来跟面粉差不多的团子,吃下去就不饿了。我们都知道那不是真的粮食,可人在饿极的时候是顾不了那么多的,哪怕明知是土,哪怕知道那只能带来虚假的饱腹感也会继续吃下去。 心里想着说不定明□□廷赈灾的粮食就到了,说不定撑到明天就能活下去了。就这样等着盼着,观音土越吃越多,越吃越渴,肚子被吸了水的观音土充满,到最后就只能被活活胀死。他们饿死的时候身上瘦骨嶙峋,可肚子却像小山一样,我亲眼见过他们有的人胀死了手里还握着观音土。 每一次灾年我都在想,为什么朝廷赈灾的粮食永远到的那么慢又那么少,是不是浙江太远了,若是离京城近一点大家是不是就都能活。原来并不是这样,再近的路也会有这些达官显贵们中饱私囊。就因为他们,每一次灾年都是饿殍遍野。 姑娘你知道吗,像我们这样的普通老百姓,这辈子没读过多少书,也没见过什么世面,更没有什么远大的志向,所求的也不过就是三餐温饱能活着就好,可因为这些贪官,我们就连这点心愿都办不到。所以姑娘,很抱歉,我不能当作没有见过它。” 梦娘这几年虽说受尽屈辱,可到底还算衣食无忧,她所能想到最痛苦的不过就是失去尊严,失去理想被迫与仇人交易皮肉,却从未想过有好多人生来就只能没有尊严的活着,也没有时间去想什么理想,他们只想活下去,哪怕像蝼蚁一般活下去也好。 梦娘看着沈云舒,认真问道:“所以,你要去交给谁?顺天府尹吗?” 沈云舒摇头道:“姑娘说的对,官官相护,这种东西只有交给真正的好官才能救人,否则就只能害己。可我哪里知道有什么好官,还是得姑娘来定夺。” “这朝廷里的好官不说死绝,也差不多了。而且当真是好官又如何会来教坊司?我如何能说的上话?” 沈云舒垂下头呢喃道:“那这便真的只能是废纸了吗?” “这倒也未必,能办成这件事的除了好官,还有一种人,他们的对头,他们比你,比灾民更想让这幕后之人去死。” 沈云舒惊喜的问道:“那应该交给谁?” “云舒,你相信我吗?” 沈云舒用力的点点头,梦娘温和的笑了笑,“那就交给我,这件事,我帮你做。” 沈云舒诧异道:“可是姑娘不是说,这会引火烧身吗?” 梦娘拉着她的手柔声道:“云舒,我记得你刚来的时候说你想活下去,只要能活下去,怎样都行,可现在你为了别人愿意去冒险,那我为什么不能为了我已故的亲人去冒险呢?” “姑娘的意思是,这与你的仇家有关......” 梦娘点点头,沈云舒将密信交给梦娘。梦娘看着密信上的钱尚二字,眼神闪现出凛冽的寒光。 宫里,朱翊珩刚盥洗完毕,便有内侍进来通报,“殿下,永和宫来人请您去一趟,说是五殿下十分想念您,听说您进宫了想请您过去一同用早膳。” 朱翊珩整理了一下衣服道:“也好,本王也许久未见常熙了,让外面的人先回去吧,本王稍后就到。” “是。”内侍依言退下。朱翊珩更衣后便直接去了永和宫。刚一进宫门,便看见有内侍往里搬兰花,寒冬腊月里的兰花最是难得。可见永和宫这位的盛宠有多优渥。 永和宫掌事太监小路子看见朱翊珩忙迎上来行礼道:“奴才拜见怡王殿下。” “起来吧。” 小路子起身赔笑道:“殿下可算来了,您不在京里这几个月,五殿下总提起您呢!殿下里面请。” 朱翊珩跟着小路子进了正殿,一个三十余岁的女子端坐在主位喝茶,这女子正是贵妃姜氏。成明帝并不是长情的人,这些年后宫的宠妃换了一拨又一波,唯有姜贵妃一直独占鳌头。按说姜贵妃出身不高,又没什么才学,早就过了女人最好的花期,可她却依旧风头无两,并未色衰爱驰。 朱翊珩冲上首作揖道:“臣弟见过贵妃娘娘。” 姜贵妃放下手里的茶盏,笑意盈盈冲他摆手道:“十六郎免礼。” 朱翊珩刚直起身子,一个十四五岁的小男孩就扑了过来,手脚并用的挂在他身上,“十六叔,你总算回来了,我好想你啊!”少年长了一双好看的桃花眼,此时看向朱翊珩的眼神里盛满了纯粹的笑意。 朱翊珩笑着把他往下拽了拽道:“几个月不见,常熙都长这么高了,十六叔都抱不动了。” “熙儿,快下来,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让你十六叔抱。”姜贵妃微嗔道。 朱常熙这才连连不舍的跳下来,拉着朱翊珩的袖子道:“十六叔只看见我长高了,却不知我功课也进益了呢。” “是吗?那改天我可得好好考考你。”朱翊珩道。 朱翊珩笑着摸了摸他的头。朱常熙是成明帝第五子,再过十天才满十五岁。自小聪明伶俐,又因其母深受盛宠,成明帝对其也颇为青睐。也许是年岁相差不多,也许是叔侄投缘,朱翊珩十八岁出宫开府前,这几个侄儿中便是朱常熙与他最为亲近。从小便爱缠着朱翊珩,连骑射都是朱翊珩手把手教的。 姜贵妃冲朱常熙招招手道:“熙儿,你十六叔舟车劳顿,你就别缠着你十六叔了,到母妃这来。”说完对朱翊珩道:“十六郎也别站着了,快坐吧。” 朱常熙嘴上答应着,一转身却还是坐在了朱翊珩旁边。姜贵妃无奈的笑了笑,“我们熙儿打小就喜欢跟着他十六叔,倒是比跟他的那几个兄弟还要亲些。” “熙儿聪明可爱,不光是臣弟这个做叔叔的喜欢,皇兄这个做父亲的更是喜欢的不得了。” 姜贵妃对这句恭维倒是十分受用,笑道:“十六郎此去浙江赈灾,着实辛苦。这几个月陛下常跟本宫说,多亏有十六郎这样得力的兄弟,要不然这满朝文武各个心怀鬼胎的,都没有可信之人了。” “贵妃娘娘谬赞,臣弟这样无用的人,能为皇兄分忧,是臣弟的荣幸,不敢居功。皇兄乃是天命所归,满朝文武自然一心为主,哪里敢有异心,若真有,皇兄慧眼也能一眼看穿,不必我等费心。”朱翊珩语气平淡道。 “本宫听闻浙江的贪墨案似乎另有隐情,十六郎可知具体如何?” “臣弟只办了皇兄交代的差事,至于旁的,查案自有刑部和锦衣卫,再者还有大理寺和东厂,臣弟实在不知了。” 姜贵妃嘴角扯着笑了笑,眼里倒是没什么笑意,“十六郎这么紧张做什么?本宫一个妇道人家不过随便问问,就当作家里人闲聊罢了,十六郎何故摆出包公的做派?” 朱翊珩也微微笑了笑,“贵妃娘娘误会了,并不是臣弟刻意避讳,是当真不知。”
第7章 莫听穿林打叶声(七) 三日后,北镇抚司内,指挥使姜育恒刚接到天子旨意,由东厂,锦衣卫共同审理浙江粮饷亏空案。 姜育恒接到圣旨便气不打一处来,贵妃姐姐怕有人拿李廷彬做文章,便让他暗中做掉李廷彬,可这赵康时不知吃错了什么药,处处坏他好事,几次下手不成。本想着过些日子,陛下说不定就下旨将他问斩了,谁知道把这破案子翻起来不说,还把东厂搅合进来了!他平生最讨厌这些阉人,如今竟要跟他们共事,想想都恶心。 “去,把赵康时给我叫来!”姜育恒不耐烦的冲手下摆手。 不多时,赵康时便来了,冲姜育恒行礼道:“不知大人叫卑职前来,所为何事?” 姜育恒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陛下让咱们锦衣卫和东厂彻查李廷彬的案子,我看你对李廷彬挺上心的,就交给你了。我警告你,这李廷彬后面不一定能钓出什么来,你爹搞不好就是那条大鱼,你脑袋拎拎清,可别引火自焚。还有,别让东厂那帮子阉人抢在你前面查出什么有用的东西,知道了吗?” 赵康时抬头看了姜育恒一眼,冷声道:“是,卑职领命。” 姜育恒有自己的盘算,他虽说看不上赵康时,不过他查案子确实是一把好手,被他查到总好过被东厂查到。要是牵扯出旁人,他大可以将功劳独揽,若是扯到其他皇子,一来可以去贵妃姐姐那请功,二来若是陛下大怒还可以把赵康时推出去顶罪,最坏若是查到贵妃和五皇子这,他还可以及时消灭证据,杀人灭口。 锦衣卫诏狱外,东厂的人早已等候在此处,看见赵康时,掌班孙德福尖细的声音大老远就刺进他耳朵里。 “呦,赵大人总算是来了,可让咱家好等啊!” 赵康时并不理会他,对看守道:“开门。” 孙德福刚要带着人跟进去,就被看守拦在外面,他大声喊道:“谁给你们的狗胆拦我?我可是奉李督公之命前来一同调查浙江赈灾钱粮贪腐案,还不让开!” 看守仿佛没听到一般,依旧不为所动,孙德福冲里面喊道:“赵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陛下让东厂和锦衣卫一同查此案,你这是要抗旨不遵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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