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姜云静沉默不语,林妙之以为她是怕了自己,走上前来,越发嚣张:“没想到你还有脸回来啊。” 三年没见,这人竟还是那副令人望之生厌的模样。 姜云静瞧了她两眼,面色淡淡道出一句:“你是?” 此话一出,周围人都傻眼了。 见林妙之语气不善、如遇仇雠,还以为要目睹一场狗血大戏,结果对方竟连她的名字都不记得了。 林妙之气得当场就要破口大骂,一旁的平宁郡主却低低笑出了声,“林二,你又输了。” 这个“又”指的是上次打架,林妙之被姜云静按进了花丛的地里吃了一嘴泥,起来时整张脸都花掉了,一时成了京中人人皆知的笑谈。 “姜云静,你少装蒜,”林妙之抬起胳膊,指向手腕,“这疤还是拜你所赐!” 那道疤痕极淡,若不仔细瞧都快看不出来了。 姜云静略略扫了一眼,漫不经心道:“哦,原是林二姑娘!对不住,那时你一脸泥,弄得我都有点记不清你的样子了。” “你……” 林二一时语塞,转念又觉得当年之事到底不够光彩,多说于她无益。于是冷哼一声,鄙夷打量姜云静两眼。 末了用团扇掩鼻,轻叹一声:“如今这国公府真是什么阿猫阿狗也能进来了,一个商户出身的也好意思现眼。” 一旁的贵女大都不知姜云静来头,此话一出,看她的眼神都变了。 “可不是,还穿成这么副寒酸样子,丢人现眼的。”林妙之身后的某位拥趸附和道。 姜云姝在旁听得痛快,见机插话道:“姐姐刚从南边乡下回来,也没怎么参加过这等宴席,许是不知道规矩呢。” “原是南方来的土包子啊,难怪。” 一时间,议论声起。 只平宁郡主盯了两眼她头上的绒花,笑而不语。 那般样式精巧的绒花,便是她在宫中的姨母每次得了也欢喜得不得了,只这林二眼拙,还当人家是寒酸,殊不知自己才是个土包子。 心中一阵鄙夷,倒也不显,毕竟关她什么事儿呢? 姜云静这几年养气的功夫足了不少,对这种小打小闹根本没放在心上,她今日还有事要做,并不欲这群人纠缠。 正准备转身离开时,不远处却响起了一个声音。 “姜大姑娘是我亲自下帖邀请来的,怎么,你林二有意见?” 纪知瑶从游廊那边款款而来,身后跟着一众丫鬟仆妇。 今日她身着一袭织金飞鸟染花长裙,高高梳着朝天髻,因身量高,长相又偏英气,下巴微仰地睥睨过来,莫名就有一股让人无法直视的压迫感。 这京中谁人不知,纪家满门清贵、诗书传家,唯这嫡孙女剑走偏锋,小时候便开始学着舞刀弄枪、御马射箭,有段时间闹得是人仰马翻,这些闺阁贵女们见了她都想绕道远远避开。 林妙之脸色微变,姜云姝更是疑惑,她可没听说姜云静和纪知瑶还有什么交情。 带着几分酸意开口道:“姐姐既认识纪小姐,为何不早说出来?娘亲也省去为你奔波的那些麻烦了。” 姜云静方才就觉得这姜云姝是个蠢货,此时又见她发难,声音到底冷了下来:“我向来是连话也懒得同你们说,姨娘自己要忙,又与我何干?” 两人说话间,纪知瑶正好走过来,听了个清清楚楚。 目光淡扫过姜云姝,眉头皱起,“你是何人?本小姐可不记得邀请过你。” 陈氏母女是托俞夫人的关系来的,并非晋国公府邀请,如今这样被当众揭穿,姜云姝面上一红,赶紧解释道:“是俞夫人……” 可甫一开口,纪知瑶便利落打断,目光锋利扫了一圈身后丫鬟仆妇,“你们仗着我好性儿是吧?什么阿猫阿狗的都放进来?!” 不久前林妙之用来讽刺姜云静的话此刻却落到了姜云姝头上,她面上再挂不住,白成了一片,却又不敢还口,只好暗地里攥紧了袖间的帕子。 林妙之却不像之前那般怕纪知瑶,她祖父如今入了阁,手握实权,这国公府看上去表面风光,可等老国公一死,不也是秋后的蚂蚱? “早知国公府来往的都是这么些不入流的货色,本小姐今日也不必来了。”说到这,把头一转,“郡主说是不是?” 平宁郡主可不是个蠢的,知道国公府树大根深,便是她姨母越贵妃也不敢轻视。 没接林妙之的话,反对纪知瑶笑起来:“知道纪姑娘今日生辰,姨母还特地赏了些宫中的宝贝,让我一并带过来呢。” 纪知瑶福了福身,“多谢越娘娘记挂。” 林妙之被拂了面,可也不敢得罪平宁郡主,只好一拂衣袖,“算了,这处风景乏味得紧,我去旁边透气了。” 林妙之一走,剩下的人欲要同纪知瑶攀谈,见她无心应付,也都三三两两地散了。 等人一走,园子里清净下来。 纪知瑶这才笑吟吟把姜云静手一挽,半是埋怨半是撒娇:“泱泱,怎么才来,我都等你好久了。” 姜云静笑瞥她一眼,其实这纪知瑶看上去是个小霸王,私下里不过是个活泼爱撒娇的小姑娘。 “走,泱泱,这里呆着无趣,咱们找个好地方痛快聊一聊。” 说话间,人被纪知瑶拉出了小花园。 两人将近两载未见,再聚首仍是亲密如故。 “我藏了几瓶好酒,是托人从江城运来的,一直在等你回来共饮呢。” “你现在可以饮酒了?” 纪知瑶把头一扬,“我都及笄了,你忘了你说过的话?” 姜云静回想起当初在江城,自己似乎确实说过,等到她及笄要与她痛饮一场。 “可……等下还有宴席呢,醉了怎么办?” “就尝一点儿嘛,”纪知瑶掐着小指比了比,“就这么点儿。今儿可是我生辰,你不许扫兴。” 抿了抿嘴,姜云静才低声问了句:“是飞仙阁的浮云酿?” “正、是。” 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笑起来。 “这破园子里的花还不及我府上的一半好看呢,也好意思拿出来丢人现眼!” 另一边,林妙之狠狠拧下一朵绯爪芙蓉,脸色显见的不虞。 目睹了方才一幕的众人也只能小心翼翼陪在左右,生怕说错什么话再惹这位阁老孙女不高兴。 这时,忽然有人唤了声“林二姑娘。” 林妙之转头一看,觉着说话人有些面熟,一时却没想起来。 一旁立即有人低声提醒:“这是姜郞中府上的二姑娘。” 林妙之现在听见“姜”字就烦,语气不善道:“你不同你姐姐在一块,跟在我后面干什么?” “谁要同她在一块?”姜云姝面带不屑,“在家中我都是离她远远的,毕竟商户出身嘛,离太近沾上些铜臭味就不好了。” 听见这话,林妙之起了几分兴趣,隐约想起方才这位姜姑娘说的几句话。 揉捏着手中红白相间的花瓣,哼笑一声,“偏偏呢,有些人还不自知,整日乡野丫头一样的撒野,惹人笑话。” “林姑娘你别看我那继姐成日里一副目中无人的模样,其实呢,胆子比针尖还小。” “怎么说?” 姜云姝捏着手帕,指了指不远处山茶上一条正在蠕动的毛虫,“她若见了此物,必定得吓得花容变色。我还记得小时候家里墙上不过是爬了只蜘蛛,她竟半月都没踏进那房中一步。” “是么,那还真是有趣。”林妙之意味深长地一笑,看向身侧的姜云姝,“你倒是个机灵的。”
第14章 将浮云酿取来后,纪知瑶带着姜云静去了吹雪园。 园中杏花开得正好,远望而去,粉白起伏堆叠,如风吹薄雪,别有一番春日情致。 此地无宾客成堆,格外清幽。两人步入林中,一路走到深处湖边,这才停在一块已被落花铺满的空地前,席地而坐。 命丫鬟拾掇了一只风炉,上面搁只提梁壶,壶中放一细颈玉壶春瓶,周围又置上果盘、点心后,纪知瑶将旁人摒退,只留她与姜云静对饮。 炭火迎着风,没多时壶中酒就被烫得翻滚起来。湖边清风微寒,热热斟上两杯,甫一入喉,浑身都暖了起来。 “这酒如何?” “余香绵长,入口微甜,果然好酒。” 纪知瑶哈哈一笑,“那便多饮几盅,也不枉我千里迢迢运回这北地。” 姜云静用帕子掖了掖嘴角,她平日甚少饮酒,小半杯下去,颊边已浮起淡淡绯红。 闻言忙摇头皱着鼻子道:“可不敢多饮,今日毕竟是你的生辰,眼下宴席都还未开始,就喝得个酩酊大醉,到时候如山公倒载,就闹笑话啦。” 纪知瑶想了想姜云静山公倒载的画面,乐得咯咯直笑,笑完不知想起什么,又露出个浑不在意的表情,闲闲倚到身后树上。 “我本就不想办这劳什子的宴会,那些个宾客同我又有几分交情?一个个不过是看在我祖父的面子上过来讨好。今日这花团锦簇、烈火烹油,岂知明日又会不会墙倒众人推?不若与你在此,更畅快些。” 姜云静见纪知瑶言辞之间似有所指,心中生疑,“可是出什么事了?” “无事,不过是被我父亲拘在房里成日的练琴习字,憋久了发发牢骚罢了。” 姜云静抿着酒杯噗嗤一笑,“那还真是难为你了。” “可不是吗?”提起这件事,纪知瑶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说我不娴静淑雅,日后必寻不得好郎君。可若是那样的郎君,我还看不上呢!再说了,我这才及笄没多久,京中多少人家都找上了门?只是哪里是娶我,娶的不过是国公府的尊荣罢了。” “贵门姻亲,大抵如此。不过,你祖父那般疼爱你,想是会以你的心意为重。” 她的心意么,想起那日娘亲在她房中所说,纪知瑶眼神黯了黯,转眼又恢复一副混不吝的模样,摆了摆手,给两人再斟满一盅。 “别说我了,泱泱你怎么样?此次回来,你那继母究竟给你安排了什么亲事?” “说起此事,我想向你打听个人。” “谁?” “益州州牧夫人,我看她今日也来了。” 纪知瑶皱了皱眉,思忖片刻,忽然眼睛一亮,“她我还真有所耳闻。” 姜云静凑近几分。 “前几日叔母们筹备生辰宴时闲聊,说这益州州牧此次进京述职,把新娶的续弦也带来了。这位续弦乃是州牧原配的丫鬟,先是做了姨娘,等到原配去世后不知为何竟被抬成了夫人,大家都说那州牧真是昏了头,为着此事如今都成了笑话。” “丫鬟?” 姜云静忽然想起那位州牧夫人方才在茶宴上刻意端相的模样,心下了然。 也难怪陈氏会搭上她,这二人或许是觉得“同病相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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