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姜云静沉思不语,纪知瑶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姜云静凑到她耳边,低语了几句,随后纪知瑶挑了眉一脸惊讶。 “你说就是这家?” “若我猜的不过的话。” 纪知瑶沉默片刻,不知又想起了什么,脸色一变,“可……叔母们还说,这州牧的嫡子体弱有疾,常年困于房中,可是个实打实的病秧子啊。” 病秧子倒还好,只是姜云静总觉得事情不会这般简单。 纪知瑶越想越不行,拉住姜云静的手,“你可千万不能去,且不论对方如何,这益州一去千里,便是出了什么事,也无人可求援。我有位表亲的姐姐便是远嫁,在出嫁的途中遭了劫,性命都丢了!” 姜云静又何尝不知,兴许,陈氏打的便是这个主意。 纪知瑶还想再劝,可见她沉默不语,忽又想起自己的亲事,动了动嘴也没了言语。 半晌,轻叹一声,“比起做国公府的千金小姐,我反倒羡慕那些侠客英豪,若我不是女子,定当执剑沙场,斩敌阵前,而不是困于这闺阁,为什么亲事发愁。” 姜云静知她志向,可纪知瑶本就生在文官之家,便是男子也难能从武。可她又何尝不是同她一般,身在囹圄,却渴望青天呢? 两人说说笑笑又各有愁绪,对着湖光水色、连天杏雪,将那两壶浮云酿喝得只剩个底。 酒意上头,纪知瑶忽地起身,折断一旁新发的树枝,以木当剑握在手中,比划了一曲在某次宫宴上看过的剑舞。 少女摊开的裙摆与地上的花海连成一片,如层层堆浪,绵延出绮丽一片。 看着此情此景,姜云静仿佛又回到了江城,她和纪知瑶头戴薄纱帷幕,打马过三月长堤,溅起青草春泥阵阵,何其恣意畅快。春风和柳条轻拂面庞,那是她在母亲和弟弟出事之后少有的轻松时光。 情之所至,微微一笑,也学那时扯下一片新鲜树叶,执于唇边,吹起了一首《将军令》为友伴奏。 一时间,春日杏雨化作了大漠白雪,乐音清亮高昂,舞者身若游龙。 站在不远处曲桥上的纪珣同谢岭等人不由得停下脚步,驻足观赏。 “这是哪家小娘子在此处起舞?” 两人正浑然忘我时,林中忽传来个轻佻的声音。乐声戛然而止,纪知瑶也停了下来,转头看向来人。 只见几位身着华服的公子正立在她们身后,方才说话的人手执一柄纸扇,神态轻浮,正是越贵妃兄长的独子贺茂。 “哟,原是国公府纪大小姐。怎么,今日生辰宴打算亲自上场,扮作舞姬?” 此话说得粗俗露骨,姜云静立马皱起了眉。 纪知瑶更是脸色一变,也不打算客气,不屑打量他两眼,“那也好过贺公子,如那茅坑里的搅屎棍儿,闻不能闻,舞不能舞。” 周围有人低低地笑出了声,毕竟这贺茂可是京城里出了名的酒囊饭袋、草包莽夫。 “你!放肆!” 贺茂把折扇“哗”地一合,指向纪知瑶。 纪知瑶半点不怯,冷声道:“贺公子来我生辰宴上不恭贺也就罢了,反倒大放厥词,本姑娘没说你无礼,你倒怪起我来了。” 贺茂自知说不过向来伶牙俐齿的纪知瑶,便愤愤把头一转,“谢衡,你未来娘子就是这般粗俗泼辣,你还不好好管教管教!” 姜云静闻言微觉诧异,目光转向他身旁男子。 被点到的承平侯府世子谢衡从方才看纪知瑶的目光便是不加掩饰的厌恶,现在被这样指名道姓地点出来,一张脸更是冷若寒霜。 “光天化日当众做此媚俗之态,纵恣无状,你可还有丝毫廉耻之心?” 纪知瑶本就厌恶谢衡,明明是武将之家出生,不仅没有丝毫胸襟气魄可言,还总摆出副道貌岸然的君子模样,此时一听这话,登时气得是七窍生烟。 正当她准备骂回去时,一旁的姜云静却先站了出来。 “公子此言实在可笑。方才纪妹妹所跳乃剑舞,古有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天地为之久低昂,何来媚俗之态?若说廉耻之心,尔等虽为世家公子,饱读诗书,却以己度人,妄言揣测,量小也。” 她话说得不急不缓,却自带着一股沉稳从容的压迫感。 语毕,半晌无人言语,谢衡更是僵在那铁青着脸说不出一句话。 从曲桥一路赶过来的纪珣远远的也听见了这番话,眼中浮起一抹笑意,目光落在不远处杏树下那抹熟悉的身影上。 贺茂不懂这些个文绉绉的话,只见面前小娘子面容娇美又见着面生,心中已起了几分心思。 走上前去,握着折扇,轻浮笑道:“这位姑娘是哪家的?” 纪知瑶见状赶紧拦在中间,瞪着贺茂,“这是我请的客人,与你何干?” 贺茂刚要作色,身侧就响起一道清亮的声音。 “知瑶,不得无礼!” 来人正是纪若兰的长兄纪珣,他神色冷然,缓缓走向贺茂。 见纪珣来了,贺茂收敛了几分,拱手笑道:“怀安兄。” 纪珣略一颔首回了个礼,声音带着几分疏离:“贺兄今日不是为应天书院一事来的吗?祖父他现下人应当在书房,我这便让小厮领你过去。” 被他这样一提醒,贺茂倒是想起了正事。 前些日子他又惹出不少事端,越贵妃便有意让他去应天书院学习,顺便拘拘性子,故而特意委托了晋国公。若是今日在此生事,姑母恐真的会发怒。 于是一展折扇,对着纪知瑶哼笑一声,“算了,今日不同你计较。” 说罢,领着谢衡几人大摇大摆离开了此地。 纪知瑶还想再骂,却被纪珣一把拉住。 “阿兄,你都不知道方才那贺茂有多可恶!” 纪珣怎会不知?这些年,仗着越贵妃的势力,这贺茂是越发的无法无天,纵马伤人、强抢民女,为非作歹的事从没少干。 可他毕竟身后是贺家,便是国公府也不得不忍让三分。 只是想到方才他对着姜云静的孟浪行径,握在袖间的拳头还是紧了紧。 正要转过头时,身旁的谢岭却忽然朗声一笑,“剑舞若游电,随风萦且回。没想到今日杏林芳菲之地,还能见此雄浑之舞,纪姑娘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纪知瑶看向说话男子,只见此人生得面皮黧黑,浓眉大眼,和一般面皮白净的世家公子不同,倒有些像军中战士,只不过笑起来一口白牙,却显得有些孩子气。 她很少被人这样直言不讳地夸张,有些害羞,可面上还是不能露怯,装出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说:“算你有眼光。” 对方嘿嘿一笑,先报上家门:“我是承平侯府的谢岭。” “我又没问你是谁。” 一旁姜云静忍不住噗嗤一笑,忙用手帕掩住了嘴,一抬眼却看见纪珣正目光深深地看着自己。 于是笑意顿时收敛了几分。
第15章 吹雪园东侧一处角亭。 此处树林掩映,从外面不易发现,可居于亭内却正好可以看见湖边情形。 陆玄京立于朱漆凭栏前,一身月白素面襕衫,发间一根木簪,虽无华饰,却透出一股金玉其质的矜贵之气。 一曲《将军令》穿过眼前吹雪杏林,飘飘渺渺而来,悠远呜咽,恍惚间似又将他带回到西北的连天大漠,寒夜下沙如白雪,燕山上月似银钩,城楼上挂满数不清的尸体,被急掠而下的黑色兀鹫叼得血肉模糊。 他闭上眼睛,缓过胸腔里忽如其来的一阵寒意。 再睁眼时,目光已恢复到一片冷漠清明,缓缓转身看向身后石桌边的老者,“国公爷意下如何?” 老者鬓间染霜,清瘦矍铄,只着简朴青布衫,一双鹰眼却炯炯有神,不见浑浊。 他目光落在桌上一叠文书信件上,这些全是各处搜集来的盐铁使李宁章贪墨枉法的罪证,江南盐务之混乱他早有耳闻,却没想到竟到了如此地步,盐引超发了十年,其中克扣、提留的“引银”之巨可想而知。 实在是不能不令人心惊。 可李宁章乃越贵妃兄长贺俨亲信,当年这一职务便是由他推举定下的,如今贺俨势大,半个朝廷的官员皆私受其贿,若要彻查盐引一案,等于直接与贺家为敌。 一个李宁章自然不足为惧,便是能一举扳倒贺俨,越贵妃同三皇子也能屹立不倒,若是等到秋后算账,恐怕此时站出来的人都会成为狡兔走狗。 他是绝不可能让国公府蹚进这滩浑水里的。 于是目光自文书上挪开,不咸不淡道:“阁下既已有这些证据,直需呈交相关衙门,又何需老朽多此一举?” “断案自可找衙门,可此事除却公案,还有私情。” “法不容私,自当秉公办理。” “众人皆道,晋国公历经三朝屹立不倒,靠的是持身公正、不涉党争。” “阁下既心知肚明,又何必白跑这一趟?” “是么?”陆玄京微微一笑,“可在下偏偏觉得国公如今还能坐在这里,靠的是远略英谋,临机果断。至于好好先生么,上一朝的许阁老不早已陈尸午门了?” 晋国公声音冷淡:“我已心在南山,无意官场。” “国公出身微末,虽则入阁登坛却初心不改,广济天下寒门,设书院、编典籍。您想的是退居故纸堆中,可如此一来天下文脉聚于纪氏一族,圣上乃雄猜之主,这般盛景放在他的眼里又当如何?” 晋国公嘴唇抿紧,脸色已有几分难看,却并未回应他的话。 陆玄京也不在意,目光游远了,虚虚一指亭外,“国公瞧着这煌煌府邸,楼阁台榭,远看像不像一堆一点就燃的干柴?便是还禄于君,也未必能了却庙堂之忧。” 晋国公从未想过了却庙堂之忧,官做到他这个地步,庙堂即是江湖,而江湖亦还是庙堂。 若他真有心退下,便不会广聚天下文脉,他谋的是长远。杀一人易,然寒天下学子心却难。 可眼前这位年轻人却还是戳中了他的隐忧,不由想起前些时日越贵妃托人给他带的话。风起于浮萍之末,恐怕又要到暴雨将至之时啊。 一捻胡须,仍是个不动声色的模样,“便是如此,那老朽也未必会选择阁下抛出的这根木枝。” 陆玄京手背在身后,缓步走到石桌前,瞥了一眼被微风卷起衣角的文书,“这是自然,在下今日前来也并非要国公偏私,而是送国公一个人情。” “人情?” “据在下所知,越贵妃有意将纪小姐指婚给谢家大公子。” “那你更应该知道今日之事我决计不会轻易答应。” “可圣上还尚未决断。” “那又如何?” “谢侯爷与越贵妃一党关系紧密,谢纪两家联姻,则文武之力合于一,若是圣上真的如传闻那般有另立之心,又何必悬而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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