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纪阁老深知,这桩婚事看似美满,实则凶险重重。若是他答应,则必定从此与贵妃一党牵扯不清,若是日后圣上起了疑心,定当后患无穷。 “在下听闻国公素来疼爱自己的孙女,想必也并不愿让她卷入这是非漩涡之中。” 晋国公道:“可焉知今日之事又不是是非漩涡呢?公子背后又是何人呢?东宫、太后?” 闻言,陆玄京只笑笑平静开口:“在下是何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圣上是何意。” 片刻,又道:“如今北境不稳,战祸将至,到时候粮草之事定会成为陛下如鲠在喉的心结。贺家肥一己而损天下,窃国也,国公老成谋国,若能体谅圣上苦心,以此事为契机,定能摒除陛下心中疑虑,也顺道可解国公心中之忧。岂不一举两得?” “若真如阁下所说这般好,为何不找别人?” “国公爷何必装糊涂呢?在下已说过,国公爷素来持身公正,凡所筹谋皆为国为民,若是找了别人,难免会变成另一场党争,惹陛下疑心,陛下一疑心,那贺氏便另有文章可做了。” 晋国公良久不言,末了,才幽幽回道:“食君之禄,自当忠君之事。只是此事牵涉甚广,我也需思虑周全再做定夺。” “那是自然,在下便静候阁老消息了。” 纪阁老深深地看了陆玄京一言,没再多说,一掀衣袍,唤来远处的仆从自行离去了。 湖边乐声已停,几只飞鸟掠过眼前春日雪海。 陆玄京只身一人立在亭中,修长指节击弦般轻轻敲了敲朱漆凭栏,目光越过杏林再度落到了湖边几道身影上, 湖边,几人正说话间,纪珣瞥见地上的风炉和酒壶,“瑶瑶你饮酒了?” 纪知瑶赶紧挪过去几步,拿裙摆挡住酒壶,摆了摆手心虚笑道:“只是果子饮罢了。” 可刚说完,她胸口一阵翻滚,下一秒就打出了一个响亮的酒嗝。 纪珣的眉头皱起,“胡闹!” 随后唤来身后仆从,让他们找丫鬟送纪知瑶回房。 纪知瑶自然是不肯,嘴噘得老高:“我不回去!我还没喝尽兴呢!今日是我生辰,哥哥为何要扫兴?” “你还记得今日是你的生辰!过会儿便是正宴,宫里来颁旨封你做县君的人已在路上,你就这副醉醺醺的模样去领旨吗?” 被纪珣这样一喝,纪知瑶瞬间清醒不少,她怎么忘了这件事呢! “赶紧回去换身衣服,一身酒气,成何体统。” 虽则不情愿,纪知瑶也知晓事情轻重,乖巧应了声,又想起一旁的姜云静,“那泱泱你同我一块。” 姜云静知晓她今日生辰定事情繁多,她跟着难免不便,于是笑着回:“我就不同你一起了,等正宴你再来找我。” “好吧。”纪知瑶扁了扁嘴,又想起方才之事,不太放心,看向一旁纪珣,“那哥哥你送泱泱回去。” 被点到的纪珣一愣,目光不由得落到姜云静脸上,轻轻“嗯”了一声,脸色带着几分不自然。 姜云静想要拒绝,虽说她同纪珣在江城有过旧交,可如今到了上京,又在国公府里,难免不妥。 “我自己回去……” 可还没说完,就被纪知瑶一口打断:“那就这样,泱泱你别说了,哥哥送你回去我才放心。” 说完,嘻嘻一笑,转过身便走了。 纪知瑶走后,一旁的谢岭作为外男也不好多留,拱了拱手便先走一步。于是,湖边只剩下纪珣同姜云静。 “纪公子还是差人帮我去唤个丫鬟来吧。” 她没有像以前那般唤他怀安哥哥,而是纪公子。纪珣心头微微划过一丝失落,可也知道她在避忌什么。 点了点头,如言转身去吩咐小厮。 纪珣离开的片刻,姜云静站在原地。 方才两壶浮云酿,纪知瑶喝了大半,可她也饮了好几杯。其实从那群人来时,她便已隐隐察觉到身上泛起的酒劲儿,只是被转移了注意力暂且压下了。 此时湖边风一吹,那酒劲儿便开始翻腾,双颊连着脖子都渗出些燥意。 姜云静只知浮云酿清冽甘甜,却不知此酒酿造过程复杂,杂物皆得摒除,口感极佳却也后劲极足。 因着口感好便极易多饮,初始尚不觉有异,可等到察觉时,大约已有七八分醉意。 此时,姜云静垂目望着地上堆叠花瓣,只觉得如绵延波纹,层层荡开,就连腿脚都似乎开始有些轻飘飘起来。 “泱泱。” 垂着头已经有些晕乎乎的姜云静听见头顶传来的声音,懵懵地抬起脸。 因着醉意,少女本如玉如雪的一张脸此时已是酡红一片,让那本就明丽的面孔更增添了几分艳色,一双杏眼望过来时则如秋水横波。 折返回来的纪珣一愣,还未开口的话就这样窒在了喉间。 姜云静见他发呆,又想起在江城他总跟在她们身后,被纪知瑶坏心眼用卷叶虫吓唬的事,那时他也是这副表情。 吃惊也不像寻常人那般,还是文文雅雅的,只是带着几分傻气。 于是,咯咯一笑,“怀安哥哥,你怎么又发呆了?” 少女一笑恰似海棠初绽,一张脸顿时鲜活起来,比身后春杏还要娇俏妩媚。 纪珣耳尖微红,胸腔忽地就剧烈跳动起来,眼中随之浮起一抹温柔笑意。 他等了两年,终于将她等回来了。
第16章 在江城前,纪珣就同姜云静有过一面之缘。 那是某次宴会,他路过假山,忽听见不远处有女子争执之声。 纪珣不欲行背后偷听之事,正要折身走开,却在一转头时看见了站在花圃边的粉衫少女。她那时还未像如今这般长开,头上扎着双髻,两条淡粉丝带垂落耳边,清风抚过,略带几分婴儿肥的脸如同三月里的桃花一般,娇俏可人。 一直平静如水的心忽然就被撩起丝丝涟漪,于是竟驻足听了起来。 “真是个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 “可不是嘛,我娘亲都说了,离她远一点。” “扫把星!没家教!” 纪珣听得眉头皱起,很快就发现这些人说的正是那位粉衫少女。 就在他以为她会像他往日见到的那些小姑娘一般委屈大哭时,却没想她竟二话没说,一挽袖子,直接同对面几人撕打起来。 她虽身量娇小,可揍起人来倒是像模像样,没几下便将两三个姑娘都推倒在地,甚至直接将其中一个扑进了花丛死死按住。 少女扬着眉,面带不需,纵使发鬓散乱、衣裳林乱,却没有一丝狼狈。 一把抓起花圃里的湿泥,抹了对方满脸,“我娘说,相由心生,眼下这副模样正适合你。” 纪珣忍不住笑出了声。 再抬头时,几个小姑娘已哭喊着仓皇逃开,只剩粉衣少女还独自立在湖边。 他不由得有些好奇,走近了几分,结果却听见一阵隐约的啜泣声,她还是哭了呀。 少女哭得隐忍,清瘦的肩膀随着哭声微微耸动着,像是怕被人看出来似的,带着股倔强。 可越是这样,就越让人觉得怜惜。 纪珣想要走上前去安抚几句,却又知道她大概不会想让人瞧见这副样子,只好默默地站在那。 直到少女抬袖抹干眼泪,又像没事儿人一样离开了,他才从假山后走出来,略带怅然地望向她消失的地方。 后来他才知道她是姜府的大姑娘,那时刚刚丧母不久。 等到他一年后去江城接妹妹回家,这才又遇上了姜云静。三月春日,少女跟在纪知瑶身旁,笑吟吟叫他怀安哥哥。 那一刻,镜不染尘,凡心却动。 自打从妹妹那听说姜云静要回京的消息后,纪珣没有一天不在期待,向来心静的他却在读书时都频频走神,被祖父教训了好几次。 可思念还是如野火燎原,疯狂滋生,带着一种让人上瘾的疼痛。 可今日人到了面前,纪珣又有些情怯,打见到的那一刻起,一堆话就在舌尖碾了又碾,却始终没找到机会开口,也不知如何开口。 末了,才化作一句压抑着思念的平淡问候:“泱泱妹妹近来可好?” 姜云静不知他心念转动间已行过了千山万水,醉昏昏一笑,带着几分娇憨点点头,“自然是好的。” 纪珣知她此番回京为何,也知她家中那些事并不如意,可她就是这般,对着旁人从不肯露出一点脆弱。 心中怜惜更甚,紧了紧攥在袖间的手,“有些事你无需担心,怀安会保护你。” 怀安哥哥保护她?姜云静蹙了眉,醉意昏沉间想的却是江城旧事,她同纪知瑶在街市闲逛,一匹快马飞奔而来,眼看就要撞上,身后的纪珣忽然将两人一揽,险险避开。 于是没太在意地笑了笑,把个头重重一点,“泱泱知道。” 纪珣以为她听懂了,眼中也浮起笑意,既然她回来了,思量两年的事该做决定了。 一时心潮涌动,脱口而出:“那泱泱……可愿同我成亲?” 话音未落,另一边就传来了小厮响亮的声音:“公子,丫鬟找到了!” 姜云静被分散了注意力,根本没察觉到方才纪珣说了什么。 然而,他的句话却清清楚楚地落到了身后树丛站着的人的耳中。 这位不是别人,正是越贵妃的侄女,贺茂的亲妹妹平宁郡主。 小半个时辰前,平宁郡主听说纪珣同人在吹雪园赏湖饮茶,便假借观园的名义离开留芳阁来到这,想要与他“偶遇”。 纪珣乃晋国公府大房嫡子,颜如冠玉又有逸群之才,在一众世家子弟中可谓拔类超群。十四岁那年,平宁郡主在春宴上与他偶遇时便一见倾心。 越贵妃无女,将平宁郡主视作半个女儿,自小她受着万千宠爱长大,什么都得是最好的,于择婿一事上也自当如此。 故而虽知京中贵女心慕纪珣的不在少数,她也从未放在眼里,私底下只将那些心意和卖弄看作是笑料。 可在听到方才那番话后,她却感觉像被人狠狠地打了个巴掌似的。 纪珣竟然有了意中人,还是那商户女姜云静! 饶是向来眼高于顶的平宁郡主此刻也有些绷不住了,握着绢帕的指尖隐隐泛白,望向那抹丁香背影,目光像是要把她刺穿。 “纪公子……许只是随口一问。” 丫鬟锦雁在旁打量着小姐的脸色,小心翼翼地来了句。 “随口?怀安哥哥素来端方有礼,行止有度,你何曾见过他如此冒失?” 方才他那慌乱又羞涩的神情,分明是……情难自禁!原来他那样的端方君子在喜欢之人面前也同个失了分寸的少年郎一样。 想到这,平宁郡主心中更是郁结。 锦雁道:“姜姑娘不是同纪家小姐一同离开的吗,为何此时又和纪公子单独在此?奴婢看她就是故意勾引,方才郡主没瞧见吗,哪有正经人家的姑娘像她那般言行轻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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