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可惜了。 出了小院,几人沿着窄窄的巷子朝外走去。 陆玄京背手跟在姜云静身后,目光轻扫过少女鸦青的发髻,上面一应钗饰都无,就连耳垂上也光秃秃的。想起方才她在人群中洒银子的举动,心中又多了几分思量。 马车还停在原先的地方,车夫靠在车辕上已打起了盹儿。 “小姐,我们还去东平街吗?” “不去了,回府吧。” 如此一耽搁,再去东平街就太晚了,只能写封信送去说明缘由了。不过,说起东平街那位,姜云静倒是心念一动。 目光也随之落到不远处的陆玄京身上。 他背手而立,身形修长,面上仍旧是那副清冷温雅的模样。 于是缓步走了过去。 “多谢陆公子相送。” “姑娘不必多礼。只是此地鱼龙混杂,姑娘若是无事还是尽量避开的好。” 姜云静点点头,瞧见陆玄京微微发白的衣袖。 “方才我听闻公子也是读书人,又喜结交游历,今日公子救我于危急,若是公子暂不打算离京,我倒是有一人想引荐你认识。” 见陆玄京并未拒绝,姜云静又继续道:“此人为人清正、博学洽闻,最喜结交天下文人学子,公子你被褐怀玉,若能与之结识,想必也能成美事一桩。只是目前我尚不能透露他的姓名,若是公子愿意信我,三日之后,我会派人送信与你。” 她垂着首,露出一截修长的雪白后颈,暖玉一般。陆玄京打量片刻,眼中露出抹思索的神情。 片刻后方拱手道:“既然姑娘美意,陆某自不会拒绝。” 他身姿挺拔,行起礼来也萧萧肃肃、爽朗青举,连带着身上那件不起眼的素裰都显出一股清冽松竹的气质,此刻受人恩惠,面上也仍旧是一副不卑不亢的从容之态。 姜云静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等到察觉到对方投来的目光,这才撇开了目光。 回府的车上,青棠想起方才场景,忽一蹙眉:“小姐,我怎么觉着方才那位陆公子看上去有几分眼熟似的?” 姜云静微微一笑,并未言语。 又过了一会儿,青棠忽然反应过来,“啊”地一声,“他不就是小姐那日在青云县救下的那人吗?” 回到姜府,天已黑尽。 简单用完膳后,姜云静来到净室沐浴。 泡在热乎乎的水中时,她方才觉得紧绷了大半日的神经终于舒缓了些。不过一想起被困于葫芦巷中的情形,姜云静还是不免后怕。若非那位陆公子及时出现,就算自己侥幸逃脱,恐怕也会遭不少罪。 她仰面靠在桶壁,用澡巾轻轻地搓揉着身体,热气将她的脸蒸腾得微微发红,脑子也跟着有些昏沉疲沓起来。 恍恍惚惚间,她忽又想起今日在夹道中与那人的片刻相依。 一瞬间,桶壁仿佛变成了紧贴着自己后背的坚实胸膛。 随即眼前的水面却又出现了另一幅场景,面容清雅的男子仰面躺在雕花木床上,双颊绯红,露出缠着白纱的精壮身体。 姜云静猛地一摇头,惊醒过来,挥散了脑中那些奇怪的念头。 这之后也不敢再多停留,赶紧起身擦干身体换了寝衣,在窗边吹了吹凉风,发烫的面颊才冷却几分。 沐浴完后,姜云静并未立即休息,而是披了件外裳,缓步来到次间的书案边。 青棠立在一边给她慢慢地擦发,她则研了磨在灯下伏案写起信来。 今日她本是要去见纪知瑶的,两人阔别两载,在回京路上对方已来过信邀她回来小聚。 纪知瑶便是晋国公的孙女,在京中时姜云静并不认识此号人物,后来纪知瑶去了江城游玩,两人在街市上偶然碰见,一见如故,后又多次结伴同游,甚是投机。 纪知瑶此人直来直去、潇洒爽快,与人交不看门第,全凭喜好,毕竟就算在这上京的门阀显贵中,晋国公府也能算得上是头几分的尊荣,想要借机攀附的人从来不在少数。 晋国公乃大梁三朝元老、肱骨重臣,当初不过白衣出身,仅凭一己之力官拜宰相、位列公卿。虽如今已经致士,可无论是朝野庙堂还是江湖山林,均遍布其门人子弟,影响不可小觑。 也许是推己及人,如今他最喜接济那些出身清贫的布衣学子,若能得他推荐进入应天书院学上个三年五载,出来后便是不出仕为官,也必定能在其他方面有所建树。 今日,姜云静要想为陆玄京引荐的便是这位晋国公。 姜云静这人直觉向来很准,舅舅曾说她这是沈家人骨子里那股商人的嗅觉,可在看人一事上似乎也是如此。她今日向陆玄京提出这个邀约,半是答谢,半是结缘。 那位陆公子看似落魄清寒,言行举止却又透出股卓尔不群的意味,加之他又谈及自己曾游离四方,博见广闻,想必眼界也定当不俗。 与这样的人结交,于自己日后的打算自然有益。 既然她已决定在解决完那些旧事后就远离上京,那么从现在起就必须开始为长远计了。 想到这,姜云静提笔蘸墨,在纸上簌簌写下几行小字。 桌边灯光渐暗,一旁的青棠放下手中半湿的巾帕,拿起搁在架子上的一把剪子,在灯芯上轻轻一绞,灯花一跃,屋内立时又是光亮一片。 光亮中,少女面目柔和,握笔托腮,已是个出神的样子。
第9章 上京二月中,乍暖还寒。 一连两日,姜云静都窝在软炕上围炉查账。这三年在江城,她别的本事没长进多少,但于查账一项上已是得心应手。 姜修白素来瞧不上商贾之事,认为舍本逐末,在教习子女上也依循此道,只许她专注女红刺绣、琴棋书画,不涉经营庶务,以免沾染铜臭之气。 可若无铜臭,如今这姜府哪来这般优渥日子可过?看看姜云姝便知,一个五品官的女儿,平日里吃穿用度竟快赶上个侯府小姐了。 当年娘亲骤然离世,虽则死前将她当年的嫁妆全都留给了姜云静,可依据大梁的律法,只要她尚未出嫁,这些都需由家中主母代管。 如今,陈氏把着府中所有钱财,明里暗里不知昧去多少。若非娘亲私底下藏了些铺子田产,恐怕现下她还要在她手底下讨生活。 此番回来,姜云静便是打定主意要让陈氏将吞进肚里的沈家银钱全都吐出来。 正思量间,青棠走进里间,将一碗糖蒸酥酪轻轻放在了案几上。 “小姐,歇歇吧,都看了大半日了。” 姜云静揉了揉微微发酸的脖子,将手中账册放到一旁。 青棠往几案上瞥一眼,促狭笑道:“小姐这是要做账房先生?整日里也不做别的,净捧着堆账册了。” 姜云静用了两口酥酪,轻抬眼皮:“账清方能目明,我这是防着有人把我当睁眼瞎呢。” “小姐是说陈氏?可现下那些东西不都把在她手上吗,小姐哪能查到她的账?” 姜云静轻笑一声,“我这些天整理了一下娘亲留下来的旧物,草蛇灰线的,总能找到些疏漏。” 青棠露出个似懂非懂的表情,讷讷一点头。 见小姐把头一偏,目光重新落到了一旁的册子上,眉头微簇,又是个专注凝神的模样了,便不打扰默默立到了一边。 只是心中暗想,经过了这几年的种种,小姐的性子同从前还真的大不一样了,如今私下里是越发的沉静,偶尔甚至透出股让人揣测不透的深沉。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外间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老爷传大姑娘去前厅一趟。” 一位十五六岁的小厮站在廊下,青棠认出这是平日里在老爷跟前服侍的柴胡。 “老爷可说是何事?” “这个小的也不清楚,老爷只说让姑娘立时就去,勿要耽搁。” 青棠道了谢后,面带狐疑地转身回房禀报了。 “听那小厮的口气……不像是什么好事,倒像是要训话似的。姑娘觉得是何事?” 姜云静不答,只起身把手中账册轻轻一扔,抽出埋在下面的另一本,卷在怀中:“那便去听听我这位好爹爹又要治我何罪吧。” 前厅,姜修白坐在上首的黄花梨圈椅上,显见的面色不虞,下面低首垂目坐着的则是陈氏。 今日她穿了一件青绿色柿蒂纹杭绸褙子,脑后松松挽了个垂螺髻,发间只有一枚素色梅花簪。她样貌不似沈知玉那般明艳动人,而是小家碧玉的清秀,眉目间常带着股楚楚哀哀的风致,最引男人怜惜。 此时她脸上三分可怜、四分隐忍,眼中还隐隐带泪,却在将要落下时又被绢帕掩去。 “她真是这般说的?” 姜修白望着立在厅中的周嬷嬷,语气已隐隐带怒。 “千真万确,老奴怎敢对老爷撒谎?大姑娘说夫人只是小娘,不配做这府中的正头夫人,便是连继母也不肯叫一声,只叫陈姨娘。” “嬷嬷你休得胡言!”陈氏轻斥出声,顿了顿才又道:“大姑娘……大姑娘何曾说过这些?” “夫人你心善,什么苦的累的都能往肚子里咽,可老奴瞧着心里难受啊!”周嬷嬷抚着胸口,一脸不忿,“大姑娘便是瞧准了您性子柔,这才欺负到头上了!” 陈氏没有说话,只又用绢帕擦了擦眼角,喉间隐隐传来低低的哽咽声。 周嬷嬷见状又朝姜修白的方向走了几步,“老爷,此事您一定要给夫人主持公道啊。大姑娘这般轻贱夫人,别的不说,二小姐和公子日后在府中又该如何自处?更别说被外人知道了,那日后恐怕连婚事都要受到连累!” 此话戳到了姜修白的痛处,脸色越发难看,一拍桌案:“那个竖子呢?怎么还不过来?!” 话音刚落,姜云静便出现在了正厅的门前。 方才在廊下她便已将里面的话听了个七七八八,自知发生了什么事,面色平淡地缓步走到堂中,福了福身。 不过还没等她开口,姜修白就铁青着脸扔出一句:“跪下!” 姜云静倒也没反抗,提起裙摆便面不改色地依言跪了下来。 “不知女儿犯了何错,惹父亲如此动怒?” “何错?”姜修白冷哼一声,见她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更添了几分邪火。“你既见到你母亲也在厅内,为何方才只向我行礼?你眼中可还有一点规矩?” “母亲?女儿的母亲不是四年前就去世了吗?”姜云静腰背挺直地跪在那,不解环顾四周一圈,“莫非是父亲太过思念母亲,这才大白天里瞧见了那亡故魂灵?” “放肆!” 姜修白气得胡子直抖,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一旁的周嬷嬷见缝插针道:“大姑娘如今这是连老爷都不放在眼里了啊。” “周嬷嬷前几日才刚因言语不当被斥责了,怎地这般快就又忘了呢?须知口是福祸门,舌是斩身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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