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乐初次来行宫,她很少有出宫的机会,对什么都好奇。 夜里郁尔带她去夜晚热闹的灯市,小女孩圆溜溜的眼睛几乎看不过来了。 她牵着淳乐,要她自己走路,侍卫们远远跟在身后。 “母后......” “叫母亲。”郁尔纠正道。 “母亲。”淳乐指了指远处的小孩。 那小孩手里拿着冰糖葫芦,淳乐没有吃过冰糖葫芦,但她觉得一定很好吃,三岁的孩子机灵得很。 “知道了,给你买。” 灯市人声鼎沸,夜晚暑气渐消,实在是很惬意,三年以来难得的闲暇。 她忽然想起一个人。 那个时候淳乐还在腹中,那个人曾牵着她走过这样热闹的灯市。只是如今山高水长,他不告而别,她已经有三年不曾见过他了。 “母亲、” 淳乐又叫住她,郁尔回过神看到路边的冰糖葫芦摊,正要过去买一根给淳乐,杆子上的最后一根冰糖葫芦就在眼前被旁人买走了。 “......”母女二人面面相觑。 淳乐小手纠结在一起,圆溜溜的眼睛顿时布满泪水,可怜至极。 “母亲也没有办法。”郁尔觉得淳乐从小太受宠了,如今让她知晓世事并不总能如人所愿也挺好的。 后半段路,淳乐四处张望,想着再找找。 好吃的没找到,频频地回首,叫她注意到身后不远处一直有人跟着她们。 “画上的人。”她一手被郁尔牵着,一手瞧着手指头指那人。 “什么画上的人?” “画上的人。”淳乐又重复一遍。 郁尔回眸张望,心想着淳乐的意思大概指的是那位穿着华丽的女子很像画上的仙女。 “回去吧,画上的人不会给你买冰糖葫芦。”郁尔道。 回到行宫。 宫女给淳乐沐浴,哄她睡着,但淳乐总想着冰糖葫芦,就对照顾她的大宫女说饿饿,大宫女就去膳房了。 淳乐根本睡不着,她想去找母后。 趁人不注意她就溜走了,小小的人在长廊上跑得飞快,但她又见到了画上的人。 很漂亮的人,她仰头看着,看呆了。 *** 郁尔在寝宫里练字。 原本该睡觉的淳乐忽得跑进来,她总有法子逃脱宫女的视线,行宫里人少,她就更方便了。 手里竟拿着一串冰糖葫芦,递给郁尔要给她吃。 “何处来的冰糖葫芦?”郁尔疑惑。 “画上的人。”淳乐舔了舔唇角的糖浆。 大概是照顾她的宫女们吩咐膳房做的冰糖葫芦,郁尔同她讲道理,“可是睡前吃甜食会蛀牙的,明日再吃好不好?” 淳乐大多时候还是很乖的,点了点头,她只吃了一颗,余下的原本就要给母后吃的。 抱了淳乐许久,夜极深了。 “母后带你回房睡觉,你今日睡得太晚了。”郁尔道。 她牵着淳乐经过长廊,忽得被长廊对面的光亮所吸引,顺着石阶往下是一方空置的院落。 淳乐就是在那里出生的,平日里除了打扫宫人,从不允许旁人进入,此时那院落的正殿竟亮着灯火。 郁尔神色游离那么一瞬,当下决定一探究竟。垂首看看淳乐,瞧她精神的,一并带着吧。 拾阶而下。 院落之中异常寂静,可正殿也的的确确亮着微弱烛火。 郁尔的好奇心达到顶峰,轻轻推开殿门,殿内空无一人。 垂下的幕帘遮挡内室的情形,她牵着淳乐缓缓走向内室,伸手撩开幕帘。这一瞬间,叫她气息骤停。 居然如她所料,真的是他! 距离他不告而别,已经过去三年了。 再见面,恍若隔世。 内室的男人身着一袭浅青色素纱长袍,立在墙边的书架前,手里卷着书,侧首看着她,显然他也没料到两人会这般重逢。 三年时光并在他脸上留下任何岁月痕迹,眼底依旧盘踞着傲气,还是那个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君主,不,他眉峰棱角柔和些许,气质斐然,飘逸超脱。 这个男人是越长越年轻了么? 他眼底幽深,静静地凝视她片刻, “好久不见。”他道,用稀松平常的语气同她打招呼,仿佛不过是故友相见而已。 眸光下落到淳乐身上。 郁尔揪着幕帘,一手牵着淳乐,淳乐被这样盯着,不好意思地抱着她母后的手,额头抵着她手臂,一双眼圆溜溜的眼睛却仍旧看着萧易,“画里的人。” 画里的人。 郁尔终于明白过来,画里的人究竟什么意思,御书房里挂着一副他的画像,淳乐几乎时常能看到。 “她不认得我了。”他语气温和。 “你离开的时候她不过月余,如今她都三岁了,自然不会认得你。”郁尔也竭力使得语气平静,“你何时回来的?” “今日清晨,你呢?” “今日来行宫避暑。”郁尔道。 “确实今夏异常炎热。” 简单的对话,显得两人无比生疏。怎么可能不生疏,已经三年了。 “淳乐要睡了,我带她回去。”郁尔找了个借口,她心绪澎湃,不过是竭力维持着面上的平和。 “你现在唤她什么?”萧易问。 “淳乐。” 淳乐白日很多时候都与宫人在一道,宫人们习惯唤她淳乐公主,这个封号又特别好听,久而久之,所有人都会喊她淳乐。 淳乐仰着小脸,看着萧易觉得好奇极了。 但是看着看着,母后就带她离开,走了几步她就不想走了,要走还多台阶,她伸手郁尔抱她,郁尔 就将她抱到怀里。 “他是谁?”淳乐问,在她的世界里鲜少出现陌生的人。 “就是住在这里的人。”郁尔道。 这样说,淳乐就知道了。 将淳乐送回她房间,宫女们找不见她已经急疯。 深夜,郁尔回到自己房间,合上殿门之后,她顺着门瞬间瘫软在地。 再见到他,她心脏狂跳,需得很克制很克制才能维持那份体面。 这男人时吃了长生不老药了么?看上去哪里像是已过而立之年的人,一袭青色纱衣令他气质出尘,冷眼瞧着不过二十五六,远比皇城里最有名的小倌更迷人。 虽然她也没见过小倌。 等等,她怎么会将他与小倌做比较?郁尔坐到矮书案前,颓丧地用手腕扶住额头。 直至夜深,她全无一丝睡意,思量着要不要明日就回宫,她无法对着那个男人心如止水,不告而别又突然出现,只见了他一面,她便一直想着他。 丑时初刻,殿门外响起两记清晰的敲门声。 “进来。” 郁尔已沐浴更衣,她发丝披散,身着薄纱寝衣坐在矮案前,诧异地看着男人进殿。 她以为是她的贴身宫女,但门口空空荡荡哪里还有旁人。他想法子将人支开了。 “看你寝宫未熄灯,想你今夜也难入眠。”萧易反手合门,手里提着一壶酒,“多年未见,不如聊一聊?” 郁尔侧开眼眸,他骨子里还是这般强势。 “皇后你忘了,从前你我互通书信,曾无话不谈。”萧易道。 老狐狸,明明是她对他无话不谈,他藏得很深。 长夜漫漫,既无心睡眠,“好,聊一聊。”郁尔打开他带来的酒,为彼此都倒了一杯。 三年时光,他在外的经历,她在皇后之位上的经历,能说得太多了。 “真是巧合,你我同日回行宫避暑。”郁尔道。 “确实巧合,若非你来我院中,我还不知、” “你在说谎,萧易,你跟着我去了灯市是么?一直跟在我与淳乐身后?”她戳破他的谎言,“你故意亮着院落的灯,引我过去。” 萧易沉默,并未否认。 “既要聊,那便坦诚相待,说谎之人吞一万根针。”郁尔道。 “我怕主动出现,你不愿见我。”萧易并未否认自己这些心机。 郁尔冷静直视男人,“三年前为何不告而别?” 隔着矮案,相对而坐。 “你受伤了,我如何告别呢?我无法接受你为救萧让舍命,而对于我,你是如何对我的呢?一碗毒药杀之么?我非圣人,我无法面对这样的事实。” 他语气平静的,直白地告诉她,但字字句句都是在控诉她的不公。 “我当然会救他,一千次一万次我都会救他。”郁尔道。 萧易摁着案上酒盏,气息凛冽起来,“那很好,帝后夫妻情深,我要恭喜你们了。反倒是我,这些年因为那一盏毒药,身子越发不济。” “萧易你别在我面前装模作样!那一碗药根本无毒!” 话说出口,眼看着面前男人神情僵滞。 她接着道,“你算无遗漏,命人换药,却不知道但在更早之前我就将毒药换了,这件事就连萧让也并不知道。所以萧易,我从未毒害过你,连这样的心思都不曾有过!” 男人一袭浅青素袍,就这么坐在她对面,片刻之后他仿佛才听懂她话里的意思。 “你将毒药换成了什么?”他质问,平和的态度瞬间强势起来。 “迷药,足以让你昏迷一个月的迷药。你倒下之后被抬入棺椁,我彻夜守灵就想着将你带走,但后来看春生那架势,我便知道你早有自己的谋划。”郁尔道。 男人眸光冷静,但他频繁的沉默足以看出他有多诧异。 “所以你原本的打算,将朕迷晕,然后?” “关起来。”郁尔直言不讳,即使身为人母身为皇后,骨子里依旧是那个执拗的少女。 将君王迷晕之后关起来,天底下敢这么做的女子也只有她一人。 原来如此!! 萧易笑了,笑得难以自制,眉间若千年冰雪化开,温柔好似春日山泉,有赞赏有醒悟也有自嘲,“但你从未透露过只言片语,甚至于在朕最恨你的时候!” 矮案的那一头,端坐的少女眸光执拗,“萧易我懂你,你不会轻易被打倒。将毒药换掉,是怕你将来报复。” “但朕却轻易原谅了你们二人,不是么?”话里还有几分得意,意思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看他多么宽容。 “这也是你计谋的一部分。那封诏书是真的,确实写于癸亥年,其实你早就厌倦了帝王生涯,你一步一步将萧让推上皇位,如此你便可以全身而退。” “你总比朕想象中更聪慧几分。”萧易道,“不过朕还想知道,倘若当年你计划成功,将朕迷晕了关起来,然后呢?要怎么对朕?” 郁尔静静看他。几年轻松自在的云游,令男人整个人超逸飘然,皑皑雪山积雪化尽,成了那叫人心旷神怡的远黛。 “你说呢?”她四两拨千斤反问,“陛下。” 萧易侧眸看她,“你如今是名正言顺的皇后,再唤我陛下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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