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冒冒失失地往外冲,连对面来人了都不知道,猝不及防撞上高大身躯。 来人纹丝不动,她反而不受控制地往后跌了几步。 哭得梨花带雨的小脸,猝不及防对上男人平静淡漠的双眸。 隆冬夜里,君王孤身一人从御书房过来。 郁尔惊慌失措地跪下,“......皇、皇上” 冲撞了皇宫里至高无上的人,这是死罪。 “求陛下恕罪。”求饶声音带着哽咽。 郁尔匍匐在地,君王的衣角就在眼前,他静立着,不难想象是用何等孤傲冷漠的眼神看着自己。 片刻之后,脚步声渐远,她才敢缓缓抬头,君王独自一人朝着灵青宫主殿走去,他来探望萧让。 郁尔抱着两块碎饼,躲进了空无一人的福宁殿,坐在寝宫内室大哭一场,直到双眸红肿,她才抽泣着平静。 时辰不早,郁尔擦拭眼角泪水准备回凤栖宫。正当此时门口传来轻微响动。 难道是凛来了? 郁尔好奇心达到巅峰,一抹玄衣角消失在门框边,她跟着追出殿门。昏暗的廊庑之下空空荡荡。 “凛?是你么?” 空无一人,少女清澈声音令四周愈加寂静。 不见也好。 郁尔回去写了整整十页的信向凛告状,她用“小主子”代称萧让,将他写得十恶不赦,重点在于糟蹋了这两块她好不容易偷到的燕窝芙蓉饼! 没过几日她再去换信时,福宁殿的内室里摆放着一盘新鲜的燕窝芙蓉饼。 有个在御膳坊当差的笔友可真好。 *** 而后一个多月,郁尔安安分分在凤栖宫,除了换信都少走动,就怕在宫道再遇见那个罗刹。 说不清是怕死还是心虚多一点。 这个年关过得并不太平,太子之死牵扯太多官员,甚至其中不乏妃嫔家眷,皇帝下了决心要清洗一番,妃嫔们去御书房门前哭求都无用。 郁尔甚至怀疑其中大多人冤枉,皇帝不过是借着由头整治罢了。 阳春三月时,朝堂之上又风平浪静。 皇帝带着臣子们去东郊外皇家猎场围猎,皇子随行单并不带妃嫔。 夜里,郁尔听贵妃与若雪、晴空说话。 “陛下近年虽修身养性,不再纳新人进宫,难免他身边那几个大宫女生出心思。”贵妃道。 若雪,“贵妃所言极是,陛下正值盛年,御前那个新来的尺素心思并不端正。” 晴空,“陛下近日咳疾发作,娘娘每日差人给陛下送冰糖雪梨盅。不如以此为借口,派奴婢去皇帝身边伺候?” 贵妃姿态妖娆靠坐美人榻,眸光懒懒地扫过若雪与晴空,二人自小跟她,如今也出落得亭亭玉立,将两人放到皇帝身边,她也并不放心。 郁 尔站立门口,浓密眼睫低垂,小小的人儿格外安静乖巧。 “郁尔”韦贵妃吩咐道,“你跟随陛下去行宫春猎,每日命行宫的膳房炖一盅冰糖燕窝雪梨汤。” 诶?郁尔抬眸,才刚及笄少女依然稚嫩显小,一双晶莹润眸茫然。 若雪与晴空看她的眼神简直能沁出毒汁。 郁尔手指纠结缠绕,“奴婢蠢笨,不及若雪与晴空聪慧。” “既然自知蠢笨,那就放聪明些,替本宫盯着那个尺素,她刚到御前当差,心思不端正,若她有任何出格举动,就命人传信回宫,本宫自有法子治她。” “......那若是皇帝与尺素你情我愿呢?奴婢还得拦着?”郁尔提出疑问。 若雪与晴空脸色骤变。 韦贵妃眯起狭长眼眸,“你不想活了?” “尺素那等平庸紫色,陛下怎么看得上她?!”若雪怒斥道。 “......” 夜里郁尔就将此事写进信中说给凛听,她也没避讳,因为其他宫的娘娘们也派了数名宫女随皇帝去行宫。 淑妃派了两个贴身的大宫女去行宫,替皇帝煎咳疾的药。 宣嫔娘娘派了宫里的小太监,替皇上整理骑射装。 ...... 信中郁尔表示她绝不会阻止宫女爬龙榻,这种得罪人的事她绝对不会做!况且皇帝要宠幸宫女,她还能拦着不成? 离宫前的一夜,郁尔便收拾衣裳前去御书房。 御前八位大宫女,其中七人是伺候陛下多年的人,就连贵妃平日里也不敢对她们颐指气使。 尺素是御前新人,待郁尔十分亲厚。 尺素生得远不及贵妃美艳动人,但言谈举止皆叫人舒心,还心善得邀郁尔与她同住。 郁尔的心很快就被虏获了。 午夜子时,到了皇帝该进汤的时辰,本是她将冰糖燕窝雪梨炖盅送到御前,尺素替她从御茶膳房将汤盅端来。 “明日要早起,郁尔你休息吧,我替你送进御书房。”尺素道。 郁尔感恩戴德,喜滋滋地钻入被窝。 尺素进御书房时,淑妃派来的宫女正送了汤药从御书房出来。 君王今夜通宵批阅奏疏,瞧见尺素将温着的汤盅送到自己手边,淡淡瞥了眼,“凤栖宫不是派了宫女过来?” 尺素捏紧端盘,“奴婢看着那宫女年纪偏小,怕她冲撞御前,便替她将汤盅送来。” “年纪小就偷懒?” 皇帝容颜温润,眉眼却锋利,视线不曾离开手上奏疏,尺素来御前当差数月,知他从不说一句多余的话。 “奴婢明日叫她自己来送。”尺素心里慌乱,只是靠近皇帝身边,这铺天盖地的压迫感已叫人窒息。 既窒息,亦欲罢不能。 “你去叫她过来。”男人语气寡淡道。 尺素应声说遵命。心中却不免疑惑,皇帝从不将宫人放在心上,那个小宫女何德何能得陛下如此看重?难道真要亲自训斥她偷懒? 郁尔沾枕就睡,尺素将她摇醒说皇帝要见她,她睁着一双疑惑的双眸,青丝乱糟糟的,谁传唤她? 她没听错,皇帝。 她跟逃命似的,以极快的速度穿戴,一直到经过侍卫进入御书房,都恍若梦中。 纤瘦稚嫩的身躯远远跪在门口,未敢抬眸向御案前的君王,头颅低垂,双肩低垮。 “参见陛下”声音也细若蚊蝇。 “你走近些。”男人的声音听着既温和又疏远。 郁尔挪到皇帝御案右前方跪着,心想自己上次害得萧让受罚,皇帝必是、 “朕倒没想到,你来御前第一日就偷懒。” “......”果不其然,借题发挥。 “奴婢再也不敢,求陛下恕罪。”郁尔匍匐在地。 “你站起来同朕说话。”萧易道。注意力依然在奏疏上。 郁尔起身,她人娇小,站在台阶下几乎与御案齐平。君王畏寒,兽金碳烧得御书房暖意融融。 她穿着厚实冬衣,额头已经微微泛红冒汗。 “你的外祖父是废太子的太傅李近冬?” “......”郁尔小脸惨白。 这比三皇子那桩事情更恐怖。 “是”她哆嗦着回答。废太子指的是皇帝的兄长。 郁尔自小在外祖家长大。 先帝还在位时,祖父当年力保皇帝的兄长为储君,当时萧易还是亲王,双方各自为营,斗得你死我活。 长达数年的权力争斗,最终以萧易一党胜出落下帷幕。 萧易登基之后,大约为向世人展示他仁善,并未清算太子一党。 外祖父甚至还在刑部担任了两年尚书后主动辞官。 然而两年前,有几桩冤案被翻出来,祖父受到牵连锒铛入狱。 外祖父知道舅父舅母并不会善待她,将她送到宫中老太妃身边养几年,老太妃与外祖父是表兄妹。 然而外祖父没料到老太妃会突然离世,外祖父也在牢狱中病亡。至此郁尔真成了无人管束的小宫女。连贵妃身边的太监都随意欺辱她。 郁尔无措地看着皇帝,眼眶湿润。 “你不必害怕。”男人察觉小宫女紧张,语气难得柔和几分,“庄太妃是你的长辈,亦是朕的长辈。论辈分,朕还是你的叔父。” “......”郁尔黛眉微蹙,袖下一双柔荑纠结缠绕,自己若真喊他一声叔父,怕是马上人头落地。 皇帝自然也留意到少女愈加惨白的小脸。 “朕其实不爱喝这甜得发腻的冰糖雪梨羹,你替朕喝了吧。” 他俨然就是一位慈爱的长辈。 郁尔吓得魂飞魄散,再次曲膝跪地,“奴婢不敢” 且不论这羹是贵妃命人炖给皇帝的,御用的精美餐具她更是不敢用。 “无事,朕不会向贵妃告状。” 他在嘲讽她?郁尔瞬间抬眸。 圣命不可违,郁尔打开汤盅小口饮用,战战兢兢的。 等等。 皇帝问完她外祖父的事,又莫名其妙叫她喝羹汤?她明白了,君王不会以为她往这盅汤里下毒了吧? “要不要吃桃花酥?”萧易问道。 “......” 她此时才留意到皇帝叠满宗卷的御案上放着一碟新鲜的桃花酥,像刚从御茶膳坊端过来,热乎着。 唔,想吃。 郁尔摇摇头违心道,“陛下,奴婢不爱吃桃花酥。” 嘴上说着这样的话,一双柔荑扣在御案边缘,晶莹眼眸一动不动地盯着,太像盯着吃食的幼猫了。 “回去歇息吧。明日早起。”皇帝抬手取过一卷宗卷。 “......” 郁尔眼睫轻颤,飞快抬眸看了一眼御座上的君王,萧易也正好看过来。 瞬间视线交汇,郁尔入宫两年,初次真正意义上直视君王容颜。 他已过而立之年,五官轮廓分明,容颜温润,丰神俊朗,却生了一双狭长且冷漠的眼眸,眉宇间张扬的君王气势冲淡了整张脸的出尘俊逸之感。 “朕也不爱食糕点,你端出去扔了吧。”萧易盯着小少女青涩的脸。 心中喜悦瞬间如银瓶炸裂一般蔓延开来,郁尔双眸熠熠生辉,双手端起琉璃碟里装着的桃花酥,“奴婢遵命。” 她可没有吃独食,自己留下两块,然后余下送去了福宁殿。 这两年自己频繁受凛投喂,如今也到了她回报凛的时候啦。
第5章 ◎你不爱告状?◎ 翌日晌午时分抵达行宫,稍作调整之后,队伍上山扎营,这一趟围猎要在山上驻扎五日。 皇帝将其他御前宫女留在行宫,只捎带了尺素与郁尔两人,轮流在君王帐中侍候。 傍晚营地出了一桩大事,四位皇子在狩猎途中相逢,狠狠干了一架,受伤不轻。 起因是二皇子萧朔挑衅三皇子萧让,一箭射死了他的马,萧让拉满弓箭就朝着二皇子射了一箭,箭头划过脸,伤痕不深。 其余两位皇子,五皇子亦是贵妃所出,自然帮着自己的亲兄长,而四皇子又是萧让的跟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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