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觉盯了皇帝太久,舒筠怯怯地缩回视线,拘谨地坐在圈椅里。 裴钺看着她跟个小乌龟似的缩了回去,心底稍稍有些失落,他摆了摆手。 刘奎领着数名宫人鱼贯而入,名内侍提着食盒到了她跟前,很快四四方方的桌案上摆满了各色珍馐。 一道糖醋里脊,一道酥骨鱼,一盘徽州豆腐,一碗芙蓉鸡蛋羹,林林总总十来样,每样分量不多,香气逼人,勾得舒筠吞了下口水, 她有些摸不准裴钺的心思,这是放过她了呢,还是放过她了?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些吃?”裴钺重新拾起书卷,语含嗔怒。 舒筠迟疑着不敢动,“臣女不敢。” 裴钺眯起眼,半含无奈,“想抗旨?” 舒筠小脸垮得更厉害了,怯生生道,“也不敢....” 裴钺气笑了,“都饿了两顿,受得住?” 舒筠呆了呆,“您怎么知道我饿了两顿?”话落想起什么,舒筠羞得红了脸,恨不得寻个地缝钻进去,为了掩饰尴尬,她一话不说,抓起银筷捧着小碗开始扒饭。 裴钺看着她,唇角慢慢勾出愉悦的弧度。 以前这小丫头片子天不怕地不怕,再苦再累,一瞅见吃的便挪不动步子,今日午膳愣是没动几筷子,他都替她急。 暖阁里很静,唯有舒筠清嚼的声音,舒筠饿坏了,吃得很快。 裴钺看了一会儿书,终于等到她吃完,宫人进来收拾碗筷,还给她准备了一碗参汤。 裴钺道,“喝了吧,压压惊。” 舒筠对上他清润的视线,委屈后知后觉溢出来,她吸了吸鼻尖,捧着碗小口小口喝着,喝完她也不敢放下瓷碗,水汪汪的眼骨碌碌来回转动。 皇帝到底是什么意思?能不能给她一个痛快? 巴掌大的小脸被瓷盅遮了个干净,裴钺真有被她气到, 这么大了,还干此地无银百两的事。 “你还要藏到什么时候?” 舒筠将瓷碗搁了下来,干笑了一声,“没有。” 皇帝也没问她话,舒筠也不敢吱声,皇帝盘腿闲适地坐在罗汉床上看书,舒筠往窗外偷瞄了一眼。 灯芒炽艳,掩盖住窗外的天色,大约时辰不早了。 幼君姐姐定已出了宫去,她该怎么办? 舒筠再迟钝也猜到,皇帝大约不会治她的罪,却也没打算饶了她,这么吊着她不知何意,总不会要留她下来吧。 她可不要入宫,那李瑛,谢纭和崔凤林,哪一个又是好相与的,凭她那点城府,根本活不过日。 不不不,打死她都不入宫。 舒筠下意识,把头摇成了拨浪鼓。 那模样儿,一身憨气。 裴钺搁下书卷朝她望来,“这又是怎么了?” 裴钺没下定论的事,舒筠不会傻到自己往坑里跳, “没,没呢...大约是脖子有些酸了。”她干巴巴解释道。 裴钺眼尾稍稍撩起,“唤名宫人来伺候你?” 舒筠听得莫名心惊,拼命摇头,“不要...”膝盖一软,身子已从圈椅滑下,跪了下来。 裴钺看着这样的她,眼底闪过一丝锐色。 “过来!” 舒筠眼底交织着忐忑和茫然,昏昏懵懵往前挪了几步。 裴钺盯着她,那张脸生得太好,灿如春华,薄薄的一层红晕仿佛要滴出来,他伸出手指轻轻捏住她下颚,缓缓往上一挑,勾着她问, “想出宫?” 舒筠双睫轻颤,覆着一层水光,本能地点头,“是...” 那么娇弱的姑娘,在他的逼视下,眼神没有一丝犹豫。 裴钺心头滚过躁意,手指一顿,慢慢松开她,顺手托着她胳膊将她扶起,脸上的愠色在一刹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好,朕送你回去。” 舒筠绷紧的那根筋慢慢松懈下来,眉目垂下,“臣女谢陛下恩典。” 片刻,舒筠被那名小宫女送到东华门,出乎她意料,王幼君竟然还在宫门处等她,“幼君姐姐。”舒筠看到她眼泪差点迸出来。 王幼君连忙将她搂在怀里,捏了捏她通红的脸颊,“你呀,怎么这么顽皮,透个气都能迷路,那宫人也算伶俐,说是已请嬷嬷去照看你,让我在此处等着你呢。” 舒筠便知是裴钺派人帮她周全,这么看来,裴钺根本没打算留她下来,心中的后怕也散了大半,连声跟王幼君道歉,两位姑娘相携上了马车,王幼君先送她回舒家,再折回自己府邸。 舒筠离开奉天殿后,刘奎进来伺候裴钺, “陛下,时辰不早,您别看花了眼,早些歇着。” 裴钺依然保持着看书的姿势没动,淡声问道,“那道圣旨呢?” “哎哟。”刘奎夸张地掌了自己一掴,连声告罪,“都怪老奴不小心,捧着圣旨回奉天殿时,不小心撞倒了香炉,那圣旨被烧了一个洞,怕是不成了,还请陛下恕罪。” 裴钺平平无奇看了他一眼,将书卷一搁,起身往内室去,“自个儿去跟太上皇请罪。” 刘奎笑嘿嘿地对着他背影作揖,“奴婢这就去。” 太上皇喝了些酒,到夜里便有些不适,没有回寿康宫,就留在养心殿安歇,刘奎进去时,老人家刚吐过一轮,神色十分虚弱,刘奎赶忙凑过去,亲自服侍老人家漱口再着人煮了一碗蜂蜜水给他,太上皇喝下一碗蜜汤,脸色总算好看少许。 “这么晚怎么过来了?”太上皇不拘小节,拍了拍床榻一角让刘奎坐,刘奎岂敢,连忙跪在了脚踏上,告罪道, “奴婢是来请罪的,请太上皇恕罪,临川王世子的赐婚圣旨被奴婢不小心烧破了些,怕是得重拟。” 太上皇闻言脸色一变,“你怎的如此不小心?” 刘奎又故技重施,来回给自己抽巴掌,“是是是,奴婢罪孽深重,请您降罪。” 刘奎毕竟是宫中老人,又是司礼监掌印,太上皇不会真的怪他,“行了行了,那就重拟吧。”虽说有些膈应,却也不算大事。 刘奎先是应了一声,旋即扶着他老人家躺下,亲自给他掖好被褥,冷不丁开了口, “有句话奴婢不知当不当讲?” 太上皇冷觑着他,“怎么了?” 刘奎面露忐忑,“奴婢觉着,要不要让钦天监给世子与舒姑娘合个八字?” 太上皇眼神一顿,沉了下来。 刘奎忙解释道,“您可别怪奴婢多嘴,实则是今日宴席上,奴婢听闻舒姑娘不小心摔了王妃给她的见面礼,您想想,好端端的金镯子怎么会摔断?又不是玉镯,奴婢觉得蹊跷,偏生,这圣旨也无缘无故给沾了灯油被烧了一个洞,哎,奴婢呀,就是爱瞎操心,总觉得吧,万事还是稳妥些好。” 太上皇自然听出刘奎言下之意,上了年纪的老人家,都信一些,裴彦生毕竟是亲孙子,不可不慎重,遂断然开口, “明日一早,你先去钦天监合八字,若八字合,再下旨不迟。” 刘奎笑着应下。 翌日清晨,雨过天晴,空气里弥漫着湿漉漉的桂香,露珠挂在枝头要落不落,临川王妃站在厅口听得宫人口谕,满脸狐疑,“合八字?” 瞧昨夜的情形,婚事已板上钉钉,难不成还有转机?说来王妃昨个儿与临川王唠叨了一个晚上,只说镯子断了不详,心中郁碎,恨不得不结这门亲,如今峰回路转,王妃心中升起一些希冀,一话不说将儿子八字给了宫人,又遣人去舒家要舒筠的八字。 “要八字?” 苏氏的嗓音已比往日要高了几分,她是个极有眼力劲的,直觉这事不对劲,倒不是她非要攀着临川王府这门亲,只是女儿娇滴滴的,花容月貌,断不能由得人家蹉跎。 起先不肯,后来宫人道是太上皇的意思,苏氏再怒,也拗不过皇权,冷着脸将八字递了过去。 刘奎亲自坐镇钦天监,结果可想而知。 两个孩子命理都极好,皆是大富大贵之命,可惜就是八字不合,倘若硬凑一起,恐碍子嗣。 这年头哪家不重子嗣,临川王妃逮着这机会死活不肯要这门亲。 淮阳王差点气晕去,他苦口婆心劝舒家应下,结果又生生耽误了人家姑娘,这下是真的没法给舒澜风交待了,淮阳王径直入宫去寻太上皇,太上皇也很犯难,不过老人家却是拿定主意, “长痛不如短痛,此事是我们皇家对不住舒家,咱们想法子弥补舒家,婚事还是作罢。” 淮阳王没了法子,回去便病下了,一口气没地儿出,瞅着罪魁祸首裴江成光天化日要出去斗酒听曲,拧起板子将儿子给揍了一顿,出气后,淮阳王一把鼻涕一把泪枯坐在书房,抬手将自己压箱底的锦盒拿出,吩咐管家道, “本王已无颜面对舒家,这是本王在城南一栋别苑,你赠予那姑娘,权当是我给她的赔礼。” 舒澜风是个有骨气的读书人,岂肯收这份礼,非要退回去,倒是苏氏冷笑一声接了过来, “皇家番两次作践我家姑娘,岂可没个交代?收了作罢,从此跟皇家一刀两断!” 舒澜风看着斩钉截铁的妻子,一时红了眼眶。 苏氏也气狠了,情绪从不外露的妇人,扶着高几落了泪。 舒筠猜到是何缘故,只是半字不敢提,左瞅瞅,右瞧瞧,抚着母亲的双肩抱住她,笑嘻嘻宽慰道, “娘,这是好事,咱们不嫁那皇家,反而落得一身轻不是?” 心里却想,这可不是一桩好事,嫁给裴彦生总比给皇帝做妃子要强。 裴钺这一出手,就是傻子都该明白了。 他不会让她嫁人。 大约对她还存了些心思,想让她入宫。 舒筠先将父母宽慰好了,又故意欢快地捧着那份地契在屋子里打转,活像个得了宝贝的孩子,苏氏再心酸也被她逗笑了。 女儿什么都好,就是婚事艰难。 罢了,不嫁便当儿子养,招个婿,实在不成,便回江南去,在江南有外家扶持,总能给女儿挑个合适的女婿。 这么一来,阴霾散去,也渐渐丢开了。 日过去,舒筠见父母已不再伤怀,开始琢磨如何应对皇帝。 小姑娘郑重其事搬起一高足锦凳,托腮坐在窗下。 天色湛蓝,秋光明澈,凉风频频送来一阵阵桂花香,窗口搁了一个用旧的笔洗,里头塞了些泥沙灌了一池水,种着一盆君子兰,舒筠捏着一颗石子轻轻投下,小小的池中荡开一圈涟漪。 她想个什么法子杜绝皇帝的念头呢? 装死远遁他乡,躲回江南去? 不成不成,这事难度太大,万一被发现便是欺君大罪,全家抄斩。 得想个风险极小且稳妥的办法。 舒筠思来想去,只有一个法子,那便是让皇帝主动放弃她。 她与裴钺相处过一段时日,对他真性情却并不算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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