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凤林纤指勾着茶盏,神色冷漠道,“我助姐姐保住李家,还请姐姐让李家麾下大臣助我为后。” 李瑛神色一怔,这段时日她已看得分明,裴钺没有半点娶她的意思,她直起腰身,傲然一笑,眼底还藏着几分自嘲,“我与陛下怕是无缘了,在此,先恭贺妹妹。” 扔下这话,李瑛转身离开。 崔凤林自始至终眼底无半分波澜,她独自坐在窗下,眺望奉天殿的方向,喃喃道, “陛下,凤林帮您到这了。” * 三月三,上巳节,也叫春浴日。 这一日坐落在城郊三交河附近的轩辕庙人满为患,舒筠被舒澜风闷了数月,今日苏家表兄与表妹上门邀她出门踏春,舒澜风再是不忍心,便放她游玩,苏夫人晓得舒澜风夫妇不放心舒筠,主动请缨跟去看顾几个孩子。 苏家是年后初十抵达的京城,舒澜风提前给他们安置好房子,顺带提出将铺子给苏家,苏家夫妇说什么都不肯要,最后苏氏打发三位外甥各人一千两银子,算是把事情揭过去。 两月来,苏朝山只来过舒家一趟,吃了一回接尘宴便一头扎入都察院,都察院首座是个老狐狸,将朝中几个大案扔给他这个新官,苏朝山倒也识时务,皇帝起用他,他若不做出点成绩,交待不过去,遂当仁不让接过担子。 丈夫初入京城便锋芒毕露,弄得苏夫人日日悬着心,别看苏夫人出身不高,却是玲珑剔透,这两月她掏出不少体己替丈夫走动门路,结交一些官宦夫人。 苏夫人结交官宦的路子比较特别,她晓得自己家世不显,那些权贵不一定愿意给她面子,故而想了个法子,漓水毗邻番禺,苏夫人曾去过番禺数回,见过不少夷邦外臣。 她在番禺入股了一间作坊,此作坊专与番禺海商来往,收买南洋来的香料,苏夫人擅长调香,她研制了一样极为特别的香膏,名唤“黄玉膏”,此膏体成金黄色,却有祛黄美白之功效。 苏夫人初次露面,那一身与众不同的清香惹得妇人注意,旁人顺带便打听苏夫人涂得何香,在何处购的,苏夫人乘势说是自己所调,并大方地表示愿意赠一些予对方。 一来二去,苏夫人靠着独门蜜香打开了局面。 譬如今日随行的还有王幼君的长嫂,王大夫人生养过几个孩子,年纪与苏夫人不相上下,面颊有斑,偶尔脂粉都遮掩不住,这一回在轩辕庙撞上苏夫人,二人便攀谈起来。 几位姑娘被家里兄弟护着去河边祓禊,又拜了轩辕神,玩了大半日光景,腿也酸了,腰也累了,这才打算回府。 王夫人与苏夫人一见如故,愣是拉着她上了自个儿马车,津津乐道祛斑之法。 于是王幼君便被挤来跟舒筠同乘,与舒筠一起的还有她的表妹苏茵茵。 苏茵茵眼尖,发现舒筠带着那个珊瑚手镯,“姐姐,你这镯子可真好看。” 舒筠抿着嘴轻笑,还朝王幼君眨了眨眼,王幼君便知是皇帝所赐,给了她一道揶揄的眼神。 舒筠不过是偷偷戴着,便与苏茵茵交待,“这是我用私房钱买的,你可别声张。” 苏茵茵不过十四岁,很好骗,便信了她的话,“姐姐私房钱可真多。” 舒筠和王幼君哈哈笑了起来,“谁叫你小呢,等你及笄便有更多的私房钱了。” “是吗?”苏茵茵一本正经地问道,“这么说,待我及笄,我娘得给我涨月银了?” 舒筠忽然发现自己摊上了一桩麻烦,连忙制止苏茵茵的念头, “你别寻舅母要,我给,我给你涨月钱还不成吗?” 苏茵茵乐了,扑过去挠她腰身,“姐姐有吗?可别骗我。” 舒筠笑岔了气,说不上话,王幼君半是羡慕半是逗趣道, “你姐姐现在可是腰才万贯,你忘了前段时日她那两间铺子附近着了火,连着她的库房都给烧了么,朝中不知何人发觉此事,忽然起意要在那一处建一座火神庙,你姐姐的铺子就这么被征用了,官府在另一条街补了十余间铺子给你姐姐,写得都是你姐姐的名儿,你说这样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怎么没被我摊上呢?” 王幼君挤眉弄眼推着舒筠,舒筠俏脸红得发烫,跟个熟透的果子似的, “好啦,别说了。” 苏茵茵不知里情,惊艳道,“姐姐可真是命里带财。” 舒筠羞愧。 王幼君又在一旁捏她的脸,“她何止是命里带财,她是天生富贵命,我看过不了多久,那十余间铺子也会被征用,这回看那人寻什么由头来疼你姐姐....” 舒筠担心王幼君说漏嘴,恼羞成怒扑过去捂她,“你再说,我撕了你的嘴。” 三位俏皮的姑娘在马车里闹成一团,浑然不觉马车顺坡下山,速度越来越快,连着车夫换了人亦不知。 李瑛立在一处山坡口默默看着那辆马车从山路经过,吩咐暗卫道, “将马车停在后山,用迷香迷晕她们,记住,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动她们。” “派人给苏朝山送信,告诉他,交出证据,便放了两位姑娘。” 李瑛女子出身,本不愿为难女子,家族倾覆在即,她不得不利用舒筠和苏茵茵换取苏朝山袖手,可惜她却漏算了一事,她并不知王幼君在马车内。 皇帝派了两名暗卫紧随舒筠,今日人多眼杂,李家的暗桩十分狡猾,悄无声息便伪装成车夫,暗卫并未在第一时间察觉不对,后来下山时见马速过快,两位暗卫迅速上前准备抢夺马车,可惜李家潜伏的黑衣人杀了出来,一名暗卫立即抽身回宫报信,另一人则殊死搏斗,可惜最终被黑衣人拦了下来。 暗卫受了伤径直来到北镇抚司,将消息禀报给蔺洵,蔺洵一面派出侍卫去营救舒筠,一面迅速入宫面圣。 裴钺上午主持朝会,下午在文华殿旁听三司会审,坐镇三司会审的正是都察院左都御史,刑部尚书与大理寺卿三位大臣,今日会审齐铮贪腐一案,其中便牵扯李辙,原本苏朝山打算在今日会审提供李家奴仆侵占民田一案的证据,怎奈出了岔子。 李家既然今日要动舒筠,自然是有所准备。 苏朝山先是入宫的令牌无故失踪,被一名御史瞧见参了一本,而后发现有人拿着苏朝山的令牌入宫行鬼祟之事,苏朝山就这么被宫门侍卫给扣住,扣住之后,因苏朝山是都察院御史,故而此案移交给刑部,在去刑部的路上,苏朝山被人带走了,软禁在一间茶楼。 杀苏朝山容易,但苏朝山手中查到多少证据,证据在何处,李家并没有底,故而便用舒筠与苏茵茵来威胁苏朝山。 苏朝山个块硬骨头,他很清楚,只要他不开口,舒筠与苏茵茵便是安全的,他坚信皇帝既然安排他行事,必定有所准备,他只要拖到皇帝救出人,那么李家末日便到了。 蔺洵将消息送达文华殿,裴钺愣是吃了一惊, “你说什么?筠儿无故失踪?” 蔺洵也是冷汗涔涔,“是,臣也是方才得到的消息,陛下,这个紧要关口,舒姑娘不见踪影,苏大人也无消息,臣担心是李家暗中作祟。” 裴钺气得阴沉一笑,“很好,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李家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他负手大步往奉天殿跨去,吩咐蔺洵,“你亲自带锦衣卫封锁李家。” 蔺洵脚步一顿,露出凝色,“陛下,李家案子还未落定,臣以什么理由出兵?” 轰隆隆一阵雷声过境,雨沫子洋洋洒洒飘下来,裴钺眼底寒霜密布,“你尽管去,朕会给全天下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 蔺洵对着他高大的背影行了一礼,二话不说迅速出宫调兵。 裴钺回了一趟奉天殿,写完一道诏书交给刘奎,旋即召集成林带着亲兵前往城郊。 细雨朦胧,灯火下,纤细的雨丝跟针似的不间断往地上砸来,舒家人与王家人均聚在轩辕庙,王大夫人与苏夫人先行下山,半晌方觉舒筠的马车没能追上来,又派人折回去寻,这才发现王家与舒家的几名家丁被人扔在山脚下,而舒筠的马车不见了。 一行人火速赶回轩辕庙,开始漫山遍野寻人。 舒澜风赶到时,雨正从当空浇下来,天色黑透,锦衣卫已下令封山,舒澜风不顾浑身是水,非要跟着锦衣卫去追,众人循着马车留下的车痕往山道深处去。 数百人擒着火把穿梭在山林间,好不容易在一处凹角寻到被遗弃的马车,掀开车帘,里面空无一人, 众人心下一慌,环顾四周,其中一名侍卫发现踪迹, “舒大人,这里有上山的痕迹。” 锦衣卫首领将火把往前一照,确定是姑娘家绣花鞋的脚印,抬眸往黑漆漆的山顶一望,下令道,“追!” 舒澜风心神俱碎含着泪,用袖子将长刀绑在手腕,跟着锦衣卫徒步上山,刀尖滑过一片片山岩发出尖锐的刺声,一声声扎在他心上。 轩辕庙毗邻灵山寺,轩辕庙在山脚,灵山寺坐落在半山腰,灵山极大,山木葱茏,一波又一波侍卫从四面八方往山上涌,等到皇帝赶到时,先遣侍卫已在灵山寺山门发出信号烟火,他带着人直奔灵山寺。 锦衣卫连夜出兵围困李府和齐府,令朝臣大惊失色,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李家虽有嫌疑却还未定罪,皇帝这么做,百官不服,有李家姻亲故旧要寻裴钺讨个说法,更多大臣想打探风声弄个究竟,于是一伙人齐齐扑向奉天殿,后闻皇帝出宫,又纷纷骑马尾随而来,等到众人赶到皇家寺庙时,大雄宝殿前的广坪已乌泱泱围个水泄不通。 李瑛与心腹奴仆侍卫均被控制住,她当先一身白衣被绳索缚住跪在最前。 那个挺拔伟岸的男人,一身明黄龙袍端坐在马背,以近乎无情的眼神居高临下睨着她, “人在何处?” 李瑛这一刻是木的。 皇帝怎么会来? 是因苏朝山吗? 是因苏朝山手中的证据重要到皇帝必须亲自露面? 还是这里有更为重要的人,值得皇帝亲自带兵营救? 这个念头一起,李瑛心中那根弦无声断了,她犯了一个弥天大错,看上舒筠的不是太上皇,而是裴钺本人。 雨已停了下来,李瑛跪在湿漉漉的青石板砖,全身僵硬,这会儿方意识到自己中了崔凤林的圈套,崔凤林为了得到后位,将她和李家拱手献给了皇帝。 李瑛苦笑一声,一口血从肺腑里溢出,她剧烈地咳嗽,半晌缓不过气来,不,不到最后一刻,她岂会认输。 李瑛昂起骄傲的头颅,迎视裴钺, “陛下,您误会了,臣女根本没有绑架舒姑娘与苏姑娘,相反,臣女上山狩猎时,听闻有人丢了,帮着去寻,可惜待臣女发现那辆马车,马车内已无人影。” 后半句倒不假,舒筠与苏茵茵竟是奇迹般逃脱出去,她的人一直在追,至今没追着,最后反被锦衣卫的人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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