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主说着挥手赶她走,大有把她献祭出去的意思。 郁金退到门口,这才淡然开口,“这人不是纨绔,是朝廷命官。” 说完便顺从地跨出门槛,朝那人走去。 “啊……这……”观主这才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既是朝廷命官,那么她这座小观又是招惹了什么大事啊! 郁金没有听见她的话,一步步朝他走了过去,最后在他身前停了下来。 她拂尘一甩道,“我们这观小,善人也都搜过了,没有就是没有,怎么还围住了呢?” “请问观主何在?” 她滴水不漏道,“观主身体不适,善人与贫道说也是一样的。” “好,”谢滔看着眼前这个冷若冰霜的女冠,从袖中掏出一块令牌,“某乃京兆府尹,为抓细作而来,自然不能放过任何一处角落,女冠想必也知,窝藏细作,罪同叛国,下场如何,应当也省的吧?” 她不悦地睨着他,“那你意欲何为?” 谢滔依旧温和道,“只是问问话而已,还请女冠把观里所有人叫到大殿来吧,只要问清楚,不会为难你们。” 郁金又抬眼望了他一回,见他朗月清风似的脸上没有不耐,脸色稍霁。 于是踅身把他的话转告了观主。未几,所有人都到了大殿,挨个接受盘问,论到郁金时,他停下手中的笔,审视的目光又在她身上滚过一遍,“这几日,可有可疑的男客来过?” “不曾。” “最近一年来呢?” “我看人极准,若是有外族人来访,我必有印象,但你也看到了,我们这观……一年的香客也就这么些人,实在是没有呀。” 他点头,嗯了一声,转头吩咐部下,“行了,若是没有问出什么,就回吧。” 谢滔回忆起从一开始接到命令时,便觉得有些不对,再到此处,更是觉得这件小观小地没有藏人之处。 一番盘问下来,更是笃定了他心中的猜测,圣淑如此大动干戈地把他叫到此处,大概只是她为了混淆朝臣而下的懿旨。 那么他做做样子,也就罢了。 走出道观,他回首望了一眼那个破旧的匾额,想起那个性格乖僻的女冠,又想起那个一问三不知的观主。 忽地,轻笑了出来。 跟在他身侧的部下好奇问,“谢尹可想到什么线索了?” 他啪的一声合上手中的折扇,扇柄在他胳膊上轻点了一下,薄唇一动,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没什么,走吧。” 下了山便翻身上马,扬起马鞭,踏上归途。 行至半途,他伸手一摸,才发现随身的玉佩不知掉到哪里去了,再沿路寻回去时不可能的,好在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于是便继续催马离了广阳。 他不知道,这枚玉佩不是落在路上,而是掉在了观里,被郁金拣了去。 再说回燕莫止,自从回到老家后便专心守孝,朝中的动静虽有耳目向他禀明,因而他当然知道在他离开的时候,朝堂发生的所有事情。 虎视眈眈的群臣势力,终于坐不住了,可现在的她已不是那个当初那个孤立无援的宠妃,而是运筹帷幄的太后。 少了他,她的身边亦有顾星河谢滔等人为她驱使,他再也不必对他提心吊胆。 一动不如一静,看着她终于展翅翱翔,他便干脆不插手此事,专心在家居丧。 不过,人丁和土地,那还是要继续查下去的,趁着朝中出现了细作,所有人都将精力放在抓细作和铲除叛臣上,他便暗中嘱咐部下继续查探。 眼下已经查得差不多了,多年没丈量土地,果然变了许多,人丁税出入也大,村民隐居山中开垦荒地,自耕自种,不上户籍的,便是查无此人。 百姓与官员合力隐瞒,而好处费,便进入了官员的口袋,一级瞒过一级,每一级当中又捞了不少油水,可以说这就是共同利益链的集体犯罪。 既然涉及人数甚广,便有法不责众一说,只是,这不是免死金牌,这些陈年龃龉,一旦翻出来,就没有轻轻放下的道理。 只要把证据提交草堂,必然又引起轩然大波。 他临窗而坐,在破旧书案上摊开一本写了一半的折子,提笔蘸墨,将余下所有查到的信息,撰写到折子上来。 因为牵涉众广,数额庞大,他写得很慢,写完又仔细地核对一遍,确认无误才合上了折子,接着将折子收入一个木匣子中,再把木匣子放进衣箱里。 回头再看窗外,日头已偏斜,院里晒着茄干,有一只雀儿飞了过来,对着茄干一通猛啄,就被坐在廊下的魏青雄拿着扇子赶飞了。 这种家常的琐事很值得回味,至少在他过去这么多年里,极少体会到,就连如今的摄政王府,也只是空荡荡的一座牢笼罢了。 他翘起了唇,缓缓走了出去,卷起袖子,蹲在地上,拣起地上的茄干,一个个都放回了笸箩里。 魏家门楣不高,左邻右舍都比较朴素,他也便穿着他那身洗的发白发毛的青色长袍,腰间还束着白布带,头上的玉冠也换成了一支极为简洁的木簪。 魏青雄抬眼见他忙活的身影,也没有阻拦,反而吩咐道,“这茄干晒得差不多了,明日再晒一日,就放瓮里吧。” “好,”燕莫止说着,拿出了几条来,“桂秋今日买了鸡,不如些拿来炒吧。” 魏青雄坐在廊庑底下,用竹篾修补着一把破扇子,眼睛抬也不抬道,“也可,天气热,叫桂秋熬一锅粥吧,再拿几个酱瓜切切,炒盘韭菜鸡蛋就好了。” 燕莫止道好,端起笸箩,踅身入了厨房。 桂秋在里面择菜,灶台上炊烟袅袅,不知在煮些什么。 见他一来,她连忙接过他手中的笸箩道 ,“大郎,这些粗活奴婢来就可以了。” 他唔了一声,又道,“郎主要吃粥,你把粥煮上吧,晚上吃清淡点,茄干炒鸡,韭菜鸡蛋,再来几个酱瓜,其他的你看着办吧。” 桂秋连声道好,红着脸,期期艾艾地看了他一眼,目光在他脸上的伤疤停了一瞬,这才道,“厨房油烟大 ,大郎还是外面等着吧。” 燕莫止点了点头,转身出门,却听身后传来一声惊叹:“嗳呀,这火怎么又灭了。” 他回过头,见她蹲在灶台下,拿着火筷子往里捅了捅,然而里面黑洞洞的,连火星子也没见到。 他淡淡说了一句,“先拿松枝点燃,添些木柴,这样火才烧得透。” 桂秋抬眼看着门口的他,只见夕阳给他渡了一层金边,那张丰神俊朗的脸看着也多了分烟火气息。 她不觉得看呆了,连他脸上的那道旧伤疤也仿佛好看了起来。 燕莫止的眼神并没有在她身上停留,只是说完了这句话便走了出去。 天很快暗了下来,吃罢饭,燕莫止在廊上挂了一盏灯,在树下扎了会儿马步,耳边是此起披伏的蝉鸣。 过了一会,热浪一阵阵地袭来,汗珠从他身上淋漓滚落,连袍子都濡湿了,他干脆把外面的袍子褪下一只袖子,在腰上打了个结。 接着又练打了一套拳,便走到院内,摇井打水。 家里只雇了一个丫鬟,原先是是用来看顾着魏夫人的,所以很多事情都要自己动手。好在他从前干活久了,这些事也都是手到擒来。 可他没想到,他在这厢打水,桂秋便站藏在抱柱之后偷看着他,直到他快把水缸灌满,这才小跑过来,从他手上夺下了木桶。 燕莫止倒也没有推让,见她一来便撒手给了她。 “大郎怎么又干上活了?这些活让奴婢来就好了,”她说着偷偷觑着他脖子上沁出的汗,和从雪白的中衣上透出虬结的腱子肉,心一下子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她咽了咽口水道,“大郎要洗澡,奴婢去烧水吧。” 燕莫止淡然的朝她瞥了一眼,见她黝黑的脸上泛着一层不自然的红晕,脚下立刻疏离地退了一步,淡然开口:“不必了,你先烧一桶,让郎主用吧。天气炎热,我用凉水便好了。” 说完,他用水瓢在大缸里舀了几瓢水,哗哗地倒进了空木桶里,直到把木桶灌满,这才提起水,拔腿往房里走去。 洗漱完毕,便熄了灯,躺在了那张带着潮味的床上,从枕头底下摸出一张柔软的布料来。 伸手不见五指,可他的手指却能仔细能分辨出那绣花的纹路。 这是她送他的定情信物,他总得好好留着,不是吗? 他便把它贴在胸前,柔软的触感像是她白嫩的柔荑轻轻在他心口上摩挲着,他闭上眼,甚至能想出她是怎样的一副慵懒的神情,他弯了弯唇,困意袭来,不多时便睡了过去。
第四十四章 燕莫止便这么心无杂念地住了三个月, 朝廷终于派人来请他回朝了。 拜别阿爹,他便离了松奉县,归途不急, 便先走水路, 跨颖川,穿南阳, 直到鹿鸣关才换马而行。 刚进入霞山,遥远的身后便有马蹄轻叩的声响, 速度不快, 可听声音, 人数并不少。 他留了个心眼, 催马跑动了起来, 果不其然 , 身后便传起了滚滚的马蹄声。 那些山匪按耐不住, 在马接近了他时, 纷纷亮出了雪亮的刀。 燕莫止只有单枪匹马, 很快便被这群凶神恶煞的人围成一个圈。 他拉紧缰绳,拨转马头转了一圈, 冷锐的目光在他们脸上一一划了过去。 “阁下是何意啊?” 为首的那人一脸横肉,他眯着眼,上下将他打量了一遍道,“洒家是这座山的大当家,过路人, 洒家见你这身绫罗袍子不错。” “阁下是要某的袍子?”他睨了他一眼, 冷笑一声道, “什么时候,牲畜也要穿衣服了?” “你娘的, 敢骂你爷爷?”大当家唾了一口唾沫,吩咐其他人道,“我瞧他马上的行囊鼓鼓囊囊的,必定有不少银子,都给我抢来,还有,那匹马看着也是好马,全都劫了,看他还狂不狂!” 其余人应了声是,当下便一踩马背,从马上一跃到了他跟前,举起大刀,直冲他脑门劈了过来。 燕莫止早已做好了准备,将马背上塞满棉花的包袱扔了出去,抽出紫金刀与他们搏斗了起来。 他的动作又快又狠,手里的银光就如一道飞练,一瞬间便将几个山匪打飞了出去,余光一瞥,地上的包袱安安静静地躺着,谁也没有去拣。 反而这些人招式诡谲,带着很深的敌意,刀刀见血地向他砍了过来。 他身形如电,从马背上一跃而起,横臂一扫,刀锋抹了两个人的脖子,那两人便飞了出去,与此同时,另一把大刀朝他的脖子挥了过来,他轻巧一闪,手中的刀换了方向,只见一道模糊的黑影,带着血迹飙了出去。 那人眼睛快喷出火来,看着自己的断臂嗷嗷惨叫着。 “大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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