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云初觉得此话问得过于冒犯,恼然怒视,却从对方眼角那浅红泪痣察觉出端倪。 她瞬间吓得心脏紧缩,连连后退,因退得急,身形看上去有些不稳。 “小心!”冯观怕她摔倒,连忙伸手扶着。 她如遭恶鬼碰触般,惊慌缩手,摸不透这人此举为何意。 忆起先前这人掩饰得太好,让自己未察觉丝毫,不识真面目,错付了信任,她便觉脑子一抽一抽地疼,胸口疼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我当初为何招惹这男人呢? 察觉娇妻脸色不太好,冯观不再伪装,一把拉开碍事的春莹,上前扶着:“笙笙,可是身子不适?我抱你到寺庙厢房歇息吧!” 态度关切,语调温柔,一举一动蕴着柔情蜜意,宛如一位与她鹣鲽情深的好夫君。 可……这一切都是假的!假的! 姜云初凝着眼前男人,痛苦地别过脸去,推他:“不必了。” 她不想再见到这假仁假义的男人,觉得有些事得当断即断,遂将人拉到寺庙后山僻静之处。 在放开手的瞬间,开门见山,单刀直入:“冯——” 忽地想起这人心狠手辣,她心有忌惮,赶紧收敛怒意,垂眉低声询问:“少游哥哥,你为何骗我,是觉得我很好唬弄吗?” 她刻意放低姿态,语气如怨如怒,如泣如诉,瞧着我见犹怜,可冯观闻得“少游哥哥”四字,心里却感不是滋味。 他发觉,每回娘子对他心有防备时,总会刻意地唤他一声“少游哥哥”。 苦涩地笑了笑,他上前轻握着那双纤纤玉手,低声解释道:“我这是为了掩人耳目,并非存心戏弄你!” 昨夜不见伊人归家,他深知昨日之事将人吓坏了,今日特意乔装打扮,躲过东厂的耳目前来,为的是冰释昨日的嫌隙。 停顿了一下,他伸手轻抚少女的鬓发,说明来意:“你不肯回家,是因昨日之事吧!今日我特意来找你,是想跟你解释昨日之事,昨日……” 话还没说到正题,已被娇妻伸手捂住了嘴。 他困惑地眨了一下眼,投以征询的眼神。 然则姜云初垂眉,刻意回避两人的眼神交流。 提起昨日之事,她仍心有余悸,这个男人太危险了,既然决定与此人一刀两断,那么关于他的事,知道得越少,应该就越能保命吧! 为了阻止对方继续说下去,她故意说道: “少游哥哥你不必言说,无论发生何事,我都信你。” 如此敷衍的话语,却让冯观心神轻颤。 他以为她真的坚定不移地信任自己,激动地上前拥着人,心里感动不已。 “娘子,你真好。” 这一声轻唤饱含柔情,可入了姜云初的耳,却变了味。 姜云初心里很不屑地冷笑一声:狗男人。 面上却怯怯然指着天,亲昵地询问:“少游哥哥,你抬头看看,天是否灰蓝,要下雨了?” 冯观不疑有他,仰头望天:“嗯,的确如此。” 言语间,他心里在猜度:娘子是否在提示我,要找地方躲雨? 然而,姜云初却丢来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它在提示我们,该结束了!” “嗯?”冯观垂头凝望,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姜云初则垂头避开那道视线。 经昨日之事,她对这男人生了一份惧意,说话时带有几分怯意:“少游哥哥,如今江骜疯了,这场戏我们没必要唱下去。谢谢你一直配合我的任性,与我虚情假意!” 冯观指尖微微一动,终究没伸出手,只是静静地凝视着人,低声道:“笙笙,我并非是假意。” 姜云初只觉得脑子疼得厉害,偏头避开他的注视,表情平静得看不出一丝情绪波动:“少游哥哥,我们和离吧。” 声音不算响亮,却异常清晰刺耳,在僻静的空间里回荡。 冯观凝着那美人尖,心底某个地方似乎被无形的手攥紧,隐隐作痛。 不是没想过此等结果,但结果摆在面前时,他又觉茫然不知所措。 微微神游了一下,这位杀伐果断的指挥使凝聚精神,重新看向姜云初:“你还喜欢江骜?” 姜云初觉得这眼神凌厉得刮人,生怕这男人一怒之下将她与江骜当作奸夫□□剁了,赶紧摇头否认:“与江骜无关。” 冯观侧身凝望某处,思及昨日之事,并未觉得不妥。 杀玉芙蓉,是为了保护姜云初,不让她卷入朝廷纷争;杀车夫,是因为他是东厂的耳目。 可跟姜云初说这些没意义,她不信他,他也不想她的生活变得腥风血雨。 还是……瞒着吧! 静思片刻,他想到了忽悠姜云初的说辞,便开口与她说道:“昨日杀的那两名——” “少游哥哥!”姜云初敏感地打断他的话,神色犹如惊弓之鸟。 昨日那一幕,让她深深意识到,这男人的世界充满腥风血雨,理应远离。 她后退两步,挨着墙壁,鼓起勇气道:“我已经很努力去试着接受你了,可感情之事不能勉强就是不能勉强,我们还是从此一别两宽,好聚好散吧。” 冯观凝着垂首的姜云初,明明他们只有两步之遥,却觉相隔千里。 他并未立刻做出回应,只是凝着某处发呆,片刻后,垂下眼眸,淡然问了句:“真的很勉强?” “对。”姜云初回应,几乎毫不犹豫。 “好,我明白了。”冯观表情平静,回应得也爽快,只是不曾抬眸看她一眼,“我答应你。改日我们……” “和离书我早已备好。” 话到此处,一封书信突然塞过来,惊得他一时语塞。 姜云初动作利索地为他备上笔墨,指着书信某处,道:“你签个名便可!” “……” 冯观紧攥着笔,闭了闭眼,大笔一挥,写上自己的名字,将和离书塞回去。 姜云初期盼与他和离,可如今和离书在手,又为对方的爽快感到很恼火。 她赌气道:“还有,以后不要叫我笙笙。” “好的,姜姑娘。”冯观应答如流。 姜云初咬了咬出唇,撩狠话:“以后见到我,当做不认识吧,我们适合当陌生人。” “好的,姜姑娘。”冯观淡然回应。 姜云初见他一副无所谓态度,亦不甚在意地离去,似乎此一别,两人便会相忘于韶光飞逝。 冯观凝着那道倩影,薄唇张了张,欲想挽留,最终还是咬了咬牙,一言不发。 北风呼啸而过,天雷一声闷响,落雨纷纷,冬雨的寒意打在脸上如刀割般疼,打在身上,冷入心扉。 甘十九撑着云纹青纸扇走到冯观身侧,并未替他挡雨,只是顺着他的目光望向远去的佳人,摇头轻叹:“哎——呀呀,少爷这回真的栽跟头了,费尽心机算计,甚至不惜装孙子,到头来只收到一封和离书,真是……恶有恶报啊!” 冯观听而不闻,默默低语:“和离也好,免得她的身份被发现。” 甘十九手指转动着伞骨,继续摇头轻叹:“是啊,事到如今,少爷也只能这么安慰自己了。” 伞角飞溅的雨水洒落到冯观脸上,冯观寒着脸,一手揪住他的侧领,低吼:“十九。” “在。”甘十九吓了一跳,目视前方。 冯观斜眼盯着他,很是不悦:“雨下这么大,你就不懂拿伞遮一遮我吗?” 甘十九转头回望,理直气壮道:“呀,少爷,被抛弃时不都淋着雨吗?我以为少爷你喜欢这种感觉呢!” 冯观一把夺过伞,将人狠狠踹开:“狗嘴吐不出象牙!” 回到姜府时,天色已近黄昏。 姜云初与姜氏刚踏进门,便瞧见许久不现身的姜雨霖跪在姜尚的膝下,聆听那滔滔不绝的教诲,十七扛着一尺长的狼牙棒立在一旁候命。 “你以后是要当家做主的,与人为善自然是好,可该狠心时就得狠下心来,有的人会感恩图报,可有的人只会蹬鼻子上脸,你要学会区别对待。” 姜雨霖垂头应道:“是,孩儿谨记父亲教诲。” 姜尚叹了一口气,道:“光记着没用,你要学会。” “是,孩儿知道了。”姜雨霖应答如流。 姜尚这才点点头,挥一挥手:“行吧,你回屋去吧,管好你的女人。” “是。”姜雨霖躬身行礼,转身退出。 十七见少爷离去,赶紧行礼告退,却在踏出门口时,被姜云初与刘熙凤拉到一旁。 “怎么回事?嫂子回来了?”姜云初颇为惊讶。 这位素未谋面的嫂子忽然回来,总让人在意得很。 十七看向姜云初时眼眸变得晶亮,笑意盈盈:“可不是,突然就跟着少爷回来了,怎么赶都赶不走,可把老爷气坏了。” “那我们……”姜云初犹豫片刻,转头望向刘熙凤,“去瞧瞧。” 媳妇回来了,刘熙凤自然是迫不及待地想见见,遂点了点头,与女儿转身便走。 十七察觉二人行走的方向不对,挠了挠脑袋:“嗯?小姐、夫人,你们不是去瞧老爷吗?” 刘熙凤边走边唾弃道:“他有什么好瞧的,老男人一个。” 十七咂舌,姜云初挽着刘熙凤的手臂行走,满怀期待地笑道:“阿娘,当年兄长将嫂子带回来,我人在书院,回来时嫂子就跑了,这回,我要瞧清楚嫂子长什么模样。” 兄长清冷禁欲,能让他破防,还偶尔失常的女子,着实令人好奇。 西苑内,房内烛火通明,暗香浮动。 梨花木床榻上,美人侧卧,身姿曼妙,衣裙之下纤长玉腿若隐若现,堪称绝色,可谁又曾想,此乃蛇蝎美人,常人无福消受。 床榻前,姜雨霖凝着眼前娇艳美人片刻,冷眸微垂,站如松。 见姜雨霖气宇清冷,无欲无求,霍胭脂眼神微怔,不由得忆起两人初见时的情景。 那时,她暗杀仇人失败,身负重伤,倒在护城河旁,姜雨霖路过,发现奄奄一息的她,恰巧此时仇家的兵马追至,他毫不犹豫地将她踢进河里。在她以为自己命绝于此时,又奋不顾身地跳下来救人。 醒来后,她三度想杀了这冷心冷肺的男人,以绝后患,可见对方端着克己守礼,禁欲矜贵的模样,转念又想,撕开男人的伪君子面目,让对方爱得自己死去活来时再手刃,更能解恨,遂装病美人,打着“救命之恩,以身相许”的名义对他百般纠缠。 起初,无论她怎样撩拨,这男人如同圣僧般无动于衷,始终克己守礼,后来她一气之下约了一群男人喝酒聊天,这男人终究装不下去了,二话不说,将她带回家拜堂成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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