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伴驾多年的王振一眼看出,皇帝心软了。 他故意低声轻叹:“哎, 这般冷的天, 但愿冯指挥使别跪出个好歹来了!若是腿废了,往后还如何替陛下办事呢?” 皇帝闻言,抬头看了王振一眼:“王公公这般体恤那厮, 不如出去替他跪?” 声音淡如水,叫人分辨不出喜怒。 王振吓得赶紧跪下, 诚惶诚恐道:“陛下息怒, 是老奴逾矩了。” 皇帝冷哼一声,也没让人起身,继续低头批阅奏折。 约莫半盏茶时间过去,皇帝又问:“什么时辰了?” “启禀陛下, 子时了。”王振毕恭毕敬地回应。 皇帝停下笔,沉吟片刻,站起身来,双手背负在身后:“摆驾, 露华宫。” 王振暗自松了口气,连忙应声站了起来,伴随左右。 殿门打开, 冷风夹裹着雪花一瞬间吹了进来, 王振赶紧撑开伞为皇帝遮挡。 皇帝抬腿跨出门槛, 站在台阶上, 背着手, 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眼院落中跪着的人。 冯观抬头,白雪簌簌而下, 阻隔两人视线。他眯起眼,望向背着光居高临下的天子,唇角慢慢勾起,无声地笑了笑。 皇帝踏着台阶,一步一步走下来,停在他的身前。 “知错了吗?” 威严的声音消失在漫天飘雪中。 冯观看着皇帝龙袍上绣着的五爪金龙,只是说了句:“陛下仁慈,不忍杀石碌,可臣是陛下的刀,谁对陛下不利,臣就杀谁!” “……”皇帝一言不发地看着他,片刻后,转身离去。 须臾,金龙消失在大雪中,冯观闭上眼,雪花不断落在他的身上,彻骨的寒意渗透肌肤。 翌日,响午时分,冯观醒来,觉得嗓子难受得很,起身披上外袍,踱步到桌前倒了杯茶。 茶水入咽喉,嗓子才觉得舒服些。 王振推门而入,见人醒了,面露喜色:“少游,感觉怎么样,还难受吗?” 冯观见来人是王振,有意避开视线:“尚可。” 昨夜皇帝让他跪了足足十个时辰,加上天寒地冻,等站起来时,他的膝盖早已没了知觉,颤抖得根本站不住。若不是公公搀扶着,只怕当场摔倒。 甘十九也好不到哪里去,人快冻僵了。他们主仆二人互相搀扶出宫,却见王振早已在宫外候着。 回到冯府,二人泡了个热水,喝了姜汤,便躺下休息了。 不曾想,王振一大早又过来,所为何事,彼此心知肚明。 感觉腹中空荡荡的,他望向王振,邀请道:“一起吃个早膳?” 很平常的一句话,语气听起来宛如对待多年的好友。 王振笑了:“好。” 那张与江骜长得极为相似的面容因笑意,有着违和的阴柔美,那是因长年失去男性特征而显露的特质。 思及此人的悲惨身世与遭遇,冯观实在无法恼恨,上前搭着人的肩膀,面露温和的笑意:“昨晚感谢你在陛下面前替我美言,若不是你,只怕我的惩罚不是禁足一个月如此简单。” 王振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背:“是兄弟就别跟我客气!” 冯观会意地笑了笑,眼眸闪过一丝异色。 两人闲聊着步入膳食厅,冯观吩咐府里的丫鬟:“小柔,传膳吧,把十九也叫过来吃。” 小柔领了命,向两人行礼后去准备。 两人坐下来,膳食陆续传上来。桌上的美食色香味俱全,看得他们食指大动,彼此心照不宣地动筷,开吃起来。 冯观瞧见王振的筷箸伸到一碟糕点处,那是江南一品酥,姜云初最爱吃的点心。他心思一转,赶紧伸出筷箸制止:“等等!” 王振抬眼看他,眼里充满困惑:“怎么啦?” 冯观心虚一怔,心想着王振一心想要除掉襄王,前不久还暗中派人追杀姜云初,断不能让其知晓他想将一品酥留给姜云初品尝。 正巧此时,甘十九与步莲婷入内,他灵机一动,胡诌道:“十九忠心护主,我说好了赏他一碟一品酥,若让你吃了,我便失信于下属,所以,你还是吃点别的吧。” 甘十九闻得此言,受宠若惊,顿时感动得泪花闪闪:“大人你如此厚待属下,属下日后定会为你赴汤蹈火、肝脑涂地!” 太好了,大人终于有点良心了! 冯观但笑不语,默默地将那一碟一品酥挪到自己身前护着:“先过来吃早膳,再论赏赐。” “嗯。”甘十九用力点了点头,拖着有些僵硬的双腿走过去。 步莲婷见他腿脚不便,好心扶他过去. 然而,甘十九却如同触电般,赶紧缩回手臂,嬉皮笑脸地婉拒:“步当家,您不需要这般照顾奴才的,奴能走!” 步莲婷生平最厌恶不识好歹之人,眉心一蹙,恶狠狠地威胁道:“需要我把你的腿砍了,再扶你过去?” 甘十九吓得抿嘴,赶紧将手臂伸回步莲婷手中:“有劳步当家了。” 步莲婷满意地笑了笑,扶着他一同入座。 对于步莲婷的出现,冯观感到有些意外,可瞧见眼前这二人的互动,心里了然。 他眯着眼,笑着打趣道:“十九,艳福不浅啊!” 甘十九牵强地笑了笑:“托大人的福。” 步莲婷意识到冯观言下之意,脸上一热,赶紧将人推开,扯着嗓门解释:“少游哥哥您别误会,我跟他之间没什么的,我只是看在他可怜的份上照顾他!” 话到此处,她恶狠狠地怒瞪甘十九,一巴掌拍过去:“我警告你,我的心是属于少游哥哥的,你没戏的,别再对我痴心妄想了。” 女人的翻脸无情让甘十九惊得目瞪口呆,他斩钉截铁地表示:“我、我没想过。” “想也不行。”步莲婷冷哼道。 “……”甘十九闭上嘴,默默地吃菜。 周围忽地变得安静,气氛变得有点诡异。 王振瞧着二人的打闹,忽地想到一个问题,这问题如同哽在咽喉的一根刺,让他不吐不快。 下一瞬,他眼神犀利地看向冯观:“你杀石碌,是为了姜云初吧?你不是说不喜欢女人么?怎么,这回爱上了?” 冯观垂下眼眉,掩盖所有的真实情绪。 不知何时,这人对他产生一种奇怪的执念,这种执念容不得他有爱人。正因这种无法消除的执念,逼得他不得不刻意塑造不走心的浪荡子形象。 姜云初的身份已让这人容不得她,若让这人认定他爱姜云初,那姜云初必死无疑。 思及此处,他掀起眼皮,眼眸沉静如水:“杀他,是因为他罪恶滔天,而且他骂你死太监,跟男仆一样下贱。” 王振凝着他,目光凌厉,似乎在探究、似乎在审视、也似乎在质疑。 无可否认,冯观的回答很让他满意,只是,他无法完全相信。 “你明知我要杀姜云初,为何阻止?” 冯观似笑非笑地回应:“她是我的妻,不护她周全,我还是男人吗?” 王振冷笑:“你们不是和离吗?” 冯观轻叹一声,站起身来,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衫。 在王振不耐烦地站起身来时,他煞有介事地说道:“是和离了,可她依旧深爱着我,让我感到很愧疚,所以我得护着她。” 王振挑了挑眉,将信将疑:“是吗?我听说她一心嫁给石碌,还亲口说喜欢他。” 冯观早料到这人会暗地里监视自己的一举一动,眼眸闪过一丝寒光,面上却装作不在意。 “那是因为……” 他摸了摸鼻翼,低笑着摇头:“她想让我吃醋,想引起我的注意。你不知道,这女人爱上我之后有多疯狂。” “……” 面对冯观的胡说八道,甘十九心里忍不住唾骂了一句。 呸,真不要脸! 而王振被忽悠得脑子有些转不过来。 他是未经□□的太监,对情爱之事不甚了解,但他深知这男人的魅力,遂深信姜云初爱冯观爱得无法自拔。 如今他权倾朝野,皇帝对他尊敬有加,姜云初不过是个病弱女子,谅她也掀不起风浪,没必要因为这般微不足道的存在,伤了他与冯观之间的兄弟情。 沉吟片刻,他决定退一步,道:“好,看在你的面子上,我暂且撤销她的追杀令。但我有言在先,若发现她不爱你了,我必诛杀。” “好兄弟!”冯观笑着与他握手,将算计深深埋藏。 王振听到这句“好兄弟”,心里十分欢喜,并未察觉男人眼里的那一丝算计。 甘十九觉得没眼看下去了,埋头一个劲地吃。 王振离开时,他吃得很撑,打算伸手去拿那一碟一品酥,却被狠狠地打了一下手。 冯观不悦地挑眉:“十九,一品酥是给少夫人的,你敢碰一下试试!” 甘十九登时明白了,刚才冯观那些话是胡诌的,心里为自己刚才抹掉的泪水感到不值。 他阴阳怪气地轻叹:“大人,你能为少夫人变得如此卑鄙无耻,我看着都想嫁给你了。” 冯观将一品酥小心翼翼地放进食盒里,斜了甘十九一眼:“你甭想,我嫌弃。” 言毕,他提着食盒,迎着阳光跨出门槛。 是时候,去哄妻了。 京城城西襄王府旧宅。 用过膳食,姜云初嫌屋里闷得慌,出门走动走动。春莹怕她着凉,给她披上了狐皮大氅。 寒雪初歇,冷风微微吹拂在脸上,冰冷了上面的温度。 姜云初一路转悠,踏过青莲水榭,路过禁闭的院门,始终不曾停留脚步。她不知自己要去何处,正如不能利用石碌面圣,不知下一步该如何做才能救襄王府三百余口。 百无聊赖地闲逛片刻,她自觉无趣,便打道回屋。进门前,她跟春莹表示自己想静一静,待春莹退下后,方推门而入。 步入屋内,她转身把门关好,随意地朝屋内瞥一眼,走到桌子旁坐下。 正要倒杯茶喝,忽地,她察觉到人的气息,瞬间身体紧绷,目光警惕地往床上一瞥,一支银簪如流星般迅猛飞过去。 床上躺着的人瞬间睁开了眼,眼眸亮如寒星,一个鲤鱼打挺躲过银簪的袭击,利落翻身下床。 姜云初看清男子的模样,顷刻间放松了身子:“冯少游,你睡我的床作甚?” 冯观向来是刀捅进身体里依旧面不改色弄死对方的狠人,姜云初三翻四次挑战他的底线,还当着他的面与石碌卿卿我我,他恨不得将人锁起来强取豪夺,或者一刀送她去见石碌,可每回面对姜云初,总狠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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