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殿门,姜云初见锦衣卫将冯观带走,忙上前,却在回廊处被江骜拦住去路。 “笙笙,我知晓你想找冯观问什么,不要去,我来回答你。” “不需要。”姜云初冷着脸,绕过他往前。 江骜面露一丝忧伤,伸手拽着她的手腕,一语戳破:“我知晓你们想利用我急于给冯观定罪的心理,趁机逼我拿出解药。” 此话可谓有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效果,姜云初惊得连甩开他的手都遗忘,只肃然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江骜笑意隐含:“笙笙,王振的权势远比你想象中大,他的耳目如同蜘蛛,无处不在,让你防不胜防。” 言下之意便是她与冯观所言被走漏风声了,他们身旁有奸细。此言暗藏着嘲讽。 姜云初听得明白,心里十分反感,甩开他的手:“知道又如何?你还不是交出解药了吗?” 江骜吃痛,刚包扎好的手又渗出血,瞬间染红了纱布。可他并不介意,反而觉得这份痛是为姜云初存在的,令他十分享受。 他享受着痛意,笑道:“虽然被设计我很不高兴,但交出解药便能让冯观株连九族,我非常满意。” 姜云初仰头瞧见他嘴角的那抹笑意,越发觉得这人诡异如午夜幽魂,令人惊悚。 江骜不知她心里所想,靠近过来,温声提醒道:“你还没意识到吧,即便我交出解药,冯观也不能洗刷他的冤屈,因为要证明他没有与襄王暗中勾结,没有谋反之心,必须将你这位襄王之女供出来。” “……” 姜云初瞬时心神大震,思前想后,终于明白了,自己被冯观骗了。 起初,他们的计划是姜云初负责将众人引导皇帝面前,让甘十九指证江骜,让那份口供作假,再让皇后娘娘指证江骜是下毒之人,最后揭穿江骜的身份,江骜为求自保,为了让皇帝相信下毒之人是冯观,必定会利用解药栽赃给他,已达到绝地反击的目的。 只要皇帝顺利得到解药,冯观便会拿出他搜集的证据去证实江骜的真实身份,证实这一切皆是江骜栽赃。 可她忽略了一个问题,江骜状告冯观的罪是为襄王谋朝篡位。 冯观当初力保襄王,揽下彻查襄王的案子,为襄王翻案,刻意讨好襄王,一切皆是因为她。这里头证实冯观与襄王暗自密切往来的证据实在太多了,轻而易举便能搜集起来。 可鲜少人知晓她是襄王之女,自然不知冯观为襄王翻案奔波是为了她。 若要证实他与襄王并无勾结,并无谋反之心,必须将她的身份公之于众。可一旦她的身份曝光,将会成为众矢之的。 为何? 回想当初在东林苑,她贸然出现,路贵妃死在她面前,她又凑巧救了太子,成了皇家的恩人,利用皇帝的信任引导他怀疑襄王一案有冤屈,得重新调查。而在襄王死后,与襄王的死有关之人,王振、皇帝先后中毒了。 若如今让皇帝知晓她是襄王之女,那从前有多信任,便会有多深信这一切皆是她的复仇计划。她可没忘了,江骜身边有玉芙蓉,她可是襄王府旧人,难保身上有一堆证实她身份的证据。 换言之,在处理这案子上,只存在一个选择题,不是她死,便是冯观死!所以,冯观打从一开始便不打算脱罪,打从一开始便知晓脱罪不了。 他让甘十九昧着良心指证自己,只为保存甘十九,不受他牵连,他安排家人早早逃离,只为了独自去死…… 顿悟后,姜云初一把推开靠过来的江骜,目光变得凌厉:“江公子还真是算无遗漏,心思缜密!从小到大,我都没有像此刻这般佩服你。”
第七十八章 江骜似乎听不懂她言语中的讽刺般, 唇角一勾,深情目视:“既如此,我们一起向陛下请求赐婚吧, 在冯观被处斩的那天成亲, 如何?” 姜云初忆起此人对皇后娘娘所作的一切,只觉得一阵阵恶心, “绝无可能”四个字几乎脱口而出, 但还是咬牙忍住,不愿多看一眼, 转身去追冯观。 江骜怎容许她去找冯观, 双目赤红, 脸色青冷得像块寒铁, 上前一把将人抱回自己的直房, 却不料玉芙蓉竟在自戕。 玉芙蓉身着鲜红衣裙,一根白绫将她自缢在门桄上, 阳光照着悬空的红色绣鞋,一晃不晃。那双满是裂痕的手恰好对着他的脸。 自尽时身穿红衣,这是心怀怨恨,希望死后化作厉鬼来寻仇。他知晓这女人选择用这种方式报复自己, 怒得青筋凸起, 厉声怒喝:“来人, 将这女人拖出去。” 姜云初察觉不对劲, 推着他的胸膛,转过头望去, 恰巧迎上玉芙蓉那死不瞑目的眼眸, 霎时间吓得魂飞魄散,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尖叫:“啊!” 其时, 宫中太监动作利索地将玉芙蓉的尸体放下来,用草席一卷,从屋内抬出。 江骜赶紧将人放下来,轻拍着她的后背,温柔安抚道:“别怕,那个贱人再也不会伤害你了。” “什、什么意思?”姜云初不解地看向江骜,隐隐觉得此时藏有未知的内情。 江骜自以为自己所做的一切会让姜云初感动,笑着回应道:“这女人想要揭穿你的身份,置你于死地,我剪了她的舌头,打断她的腿,没想到她如此想不开,居然自戕。” 姜云初如同五雷轰顶,第一次歇斯底里地发了狂,冲到江骜面前又抓又喊:“你怎么可以这么残忍?你心肠如此歹毒,不怕损阴德遭报应吗?” 太监们七手八脚把她拉开,江骜上前用力捏着她的下颚,冷笑:“我这都是为了保护你,你怎么可以骂我?你这话太让我伤心了。” “……”姜云初红着眼盯着他,一时之间噎住了。 这男人简直是个疯子! 江骜放开姜云初,命人去下了两碗鸡蛋肉丝面,拉着她坐下来,摸摸对方脑袋,一如从前那般温柔展笑:“饿了吧,吃点面条吧。” 姜云初微微发怔,冷着脸别过去:“我不吃。” 江骜把碗口往她嘴唇上抵:“你必须吃。” 面对男人的威胁,姜云初生怕他又杀人,只得无奈喝了一口。面上上的汤水把她颜色浅淡的嘴唇染得透润,如掉落茶杯的花瓣。 江骜盯着那抹水色,哑声喊了声:“笙笙。” “嗯?”姜云初一愣,有些不解地看向江骜,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 “笙笙。”他又叫了声,尾音发颤,“笙笙。” 姜云初皱眉,脸上隐隐浮现出排斥与忍耐之色:“别这样叫我,你不配。” 此话显然激怒了江骜,他把碗打翻在地,猛扑过去,将人压倒在桌面上,扼住对方细白的脖颈,恶狠狠地吼道:“我不配,冯观那厮就配吗?我能为了你连父母都不要,他能吗?” 姜云初被掐得喉管窒痛,脸颊涨红,那双黑亮的大眸子沾染了湿气,眼角因痛苦溢泪,然而,却倔强地嗤笑:“不配当人子之人,有何资格与冯观相提并论?” 此话无疑更加激怒江骜,江骜感觉心底烧着一团找不到目标的邪火,气得手上加大力度,恨不得将人活活掐死,然而,窥见那春色入眸的风采,心又舍不得。 他在姜云初呛咳起来时,骤然收回了手,把脸埋进人的颈窝,发出低沉又嘶哑的嗥叫声,像头用利爪也撕不开罗网的困兽。 “我想吃了你!”那头困兽促使江骜歇斯底里地咆哮,“活生生地,一口一口地,一滴血不剩地,吃了你。” 姜云初心中一寒,畏惧地推开他,目光警惕。 江骜却眼眶变得湿润,低声叫道:“笙笙,娘常说,人生一切苦厄,熬到尽头终有报偿。可我的报偿呢?” 他看着她,被心底强烈的不甘与眷恋绊住,觉得眼前这女人是比性命更重要的东西。 姜云初见他痛苦得面容扭曲,冷然道:“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所谓报偿,不过是望梅止渴,自欺欺人罢了。” “不,只要你答应,我便有了。” 他上前,爱怜地摸了摸她的脸颊,一如从前那般温柔深情,“跟我走吧,去任何人都找不到我们的地方,我们会幸福的。” 他轻轻牵起她的手,放到自己的心口处。 姜云初茫然地看着他,忽而眸光一闪,手中亮出藏于袖中的利刃,反手将其插入对方的心口。 江骜本是痴情地凝望着,满怀期待,突然从心口深处迸发出一阵剧烈的疼痛,他垂眉看到心口插着的利刃,不可置信地抬头,满是受伤的眼神。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杀我?”他仿佛受到了无法忍受的刺激,不顾身上的伤,紧拽着姜云初,歇斯底里地怒吼。 “你害死了我生父,害死了春莹,害死了那么多人,还问我为什么?江枫眠,我恨你,我恨不得你死,你知不知道!” 姜云初想到这男人满手血腥,脚下垫着累累尸骨,眼里便盈满了恨意。 江骜捂着胸口,凝望着自己深爱的女人,前一刻还觉得这女人是自己这辈子的报偿,此刻却成了自己这辈子的劫难,顿感哭笑不得。 他仰天大笑,从未忘却的苦难,无法平息的愤怒与难以填满的荒凉,那么多的不甘心和意难平,一切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如碎裂的时光残片、如血色的过往云烟,纷纷扬扬散去。 姜云初心想着既然无法扳倒这人,那就亲手结束这畜生的生命,为父报仇! 信念生成的瞬间,她毫不犹豫地抽出房间的刀,向人砍过去。 “快来人!”江骜下意识地大喊,抬起手臂格挡。 下一瞬,守在门外的手下一拥而入,抽刀与姜云初缠斗,紧护着脸色煞白的江骜。 对方人多势众,皆是东厂高手,姜云初寡不敌众,很快落于下风,被牵制住了。 江骜蓦然发现姜云初正被下属们七手八脚紧紧扣着,有的攥手腕,有的抱腰,还有的掰她指间的刀柄,怒不可遏:“谁让你们碰她的,赶紧放开!” 姜云初将眉眼埋进手掌,在心底决绝地冷笑了一声:假仁假义! 她双眼透过手指间的缝隙看向对方,无情地道:“江枫眠,你不是想要成亲吗?只要你的伤口不上药,熬过今晚,明日我便与你一同到皇兄面前请旨。” 此言清楚明白地表示,她是绝不会嫁给江骜的,然而,江骜却捕捉到一点希望,笑得如同已手握亮光那般,裂开嘴笑:“一言为定。” 姜云初微微怔然,却无法感动,冷哼一声,转身离开。 江骜在人转身后,立马冷下脸,吩咐手下:“派人去将诏狱的犯人全部放出来,赶到冯观的牢房里,告诉他们,只要杀了冯观,我抱他们荣华富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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