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俯身,长发带着阴影一并垂落下来,低声道:“让一个女人彻底死心,你不是最擅长的吗?” 冯观想说什么,皇帝在他肩膀上用力握了一握:“考虑清楚,再回复朕。这是朕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 “你完成这个任务,朕才会相信你的忠心。否则,朕将对你彻底失望,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皇帝暗示道,“冯观,你千辛万苦才坐到了这个位置,总不会为了儿女私情,而将所有心血付诸东流,甚至赔上自己一条性命吧? 冯观陷入了死亡一般的沉默。 皇帝又道:“朕言尽于此,你想清楚了再回答。” 他返身坐回圈椅上,端起茶杯,好整以暇地问,“朕要休息了。” 冯观低头,盯着地面黑褐色的金砖。光滑如镜的砖面,将他的眉目扭曲地映照出来,是一头咆哮撕咬而不得脱柙的困兽。 “臣……遵旨。” 皇帝挑了挑眉,“朕劝你,别打什么阳奉阴违的主意,否则欺君抗旨之罪,死的就不只是你一人。” 冯观脸色木然:“臣无法对您阳奉阴违,只是有句话要劝谏陛下的。” 皇帝暗自咬了咬牙,皱眉道:“说!” “使用手段得来的,终究不是爱。” 冯观跪得太久,气血不通,膝盖刺痛到麻木。他强撑着起身,有些蹒跚地退出御书房。 殿门重新关闭,皇帝忽然扬手,将一杯茶砸在他跪过的地方。 黄釉瓷杯碎裂,茶水溅到了袍角上。 皇帝在一呼一吸间调节好情绪,起身走向内殿。转过一道落地明造雕花槅扇门,却又背靠门板的姜云初迎面相碰,顿时心虚垂首。 良久,他试探问道:“你都听到了?” 姜云初缓缓抬眼,看向皇帝,“一清二楚。” 皇帝面沉如水,问道:“有何感想?” 姜云初抿了抿嘴角,不答。 皇帝走向她,宽大的身躯遮挡着映照在姜云初身上的光,道:“冯观是一柄暗刃,专杀黑夜中的魑魅魍魉,但杀得多了,自己也将成为魑魅魍魉。朕看着你,一次又一次去接近,朕是什么样的心情,你想过吗?” 姜云初心头轻颤,脸色有些苍白:“臣妹感激皇兄的爱护之意,也明白皇兄的苦心。然而,他三翻四次地为臣妹冒死,将性命置之度外,臣妹怎能无动于衷?” 皇帝用掌心覆住她扣在门格子上的手背,感觉她的手冰凉如玉。他逼近一步,下颌蹭到她的鬓角,贴在对方的耳畔说话:“那朕呢?朕三翻四次地宠你护你,你对朕……” “皇兄!”感觉天子的气息吹拂在她眉睫间,带着温暖的湿意,姜云初下意识地躲避,打断那些听不得的话,“在臣妹眼里,你是最敬爱的皇兄,仅此而已。” 皇帝冷笑:“可朕,不想当你的皇兄。” 姜云初几乎被皇帝压在了槅扇门上,鼻端充斥着天子衣袍上的御香,一缕缕侵入肺腑。她感到呼吸不顺,不知是紧张还是慌乱,心跳得厉害。 所有人的生死,都只在天子一念之间。可冯观有何过错?皇帝又有什么错呢? 错的,似乎是…… 姜云初深吸口气,拿定了主意,低声道:“陛下,还记得你给我跟冯观赐婚的事吗?” 皇帝的身躯僵了一下,手劲瞬间失控。 姜云初感到掌骨被紧攥的疼痛,却没有吭声。 皇帝很快意识到,立刻撤了劲力,但没有松手。他几乎是用尽平生的涵养,才勉强保持住了为君的仪态,面色铁青地低喝:“昭和,你别犯糊涂!” “臣妹清醒得很。”姜云初冷静地说道,“当初是臣妹误会了他,才在大婚当日悔婚,如今臣妹想与他完婚,完成旨意。” “那不作数!”皇帝激动地喝止,用另一只手扼住了姜云初的后颈,迫使她直视自己,“你跟他的婚事早就作废了,朕早就废除了,你无须跟他完婚。” 姜云初眼眶湿润,决然道:“可臣妹想嫁给他,此生只想当他的妻,还请皇兄成全。” “我若不想成全呢?”皇帝“咔嚓”一声,槅扇门被捏穿了个大洞,木屑四溅,随即整扇颓然倒塌。 姜云初吓一跳,下意识地举袖遮挡。 这声动静颇大,不少內侍在殿外高声叫起来:“陛下?”只碍于之前的命令,不敢推门进来。 “……无事,不必惊慌。”皇帝含怒扬声道。 “皇兄……”明知可能会触怒龙颜,姜云初还是说出了哽在喉咙里的那句话,“臣妹此生只能做你的皇妹,不能让你惹非议,还望成全。” “朕成全你,何人成全朕?”皇帝悲情地看着她。 姜云初看着一地的碎木条心惊,讷讷道:“冯观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救陛下,陛下难道不应该报恩吗?” 她躬身拱手,向后退。皇帝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拽回来,微微冷笑:“你这是在责怪朕要他冤死?” 姜云初微微垂眉,低声回应:“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不是吗?” “那朕要你当朕的女人,你也拒绝不得。” 皇帝不由分说,拽着姜云初直往榻上去。 姜云初吓得一边挣扎,一边哀求:“皇兄,请你清醒些,我们的身份不能做出如此贝德之事,还请三思!” 皇帝轻轻松松将冒犯天威的臣妹丢在了床榻上,面上喜怒难辨,俯身道:“朕不想三思,朕只想要你!” “皇兄!你韬光养晦这么多年,终于铲除了心腹大患,难道不是为了当一名明君吗?难道你真要因一位女子毁于一旦吗?”姜云初喘息不定,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只能惊慌地扑腾。 皇帝浑身一僵,随后颓然挫败地坐在床榻上,捂着脸呜咽:“为何总是这般,就因为朕是天子,总不能随心所欲吗?连自己喜欢的女人都不能得到?” 姜云初察言观色,确定皇帝不会对自己怎样,轻声安抚道:“皇兄,天子生来与人不同,普通人家尚且不能随心所欲,何况是掌控天下生死的天子?您是值得受人敬仰的,我不值得你这般为我。” 皇帝皱眉:“冯观,也不值得你这般为他。” 姜云初摇了摇头,笑道:“皇兄,我们是命中注定。” 冯观脸色丕变,寒声道:“你什么意思?!” 姜云初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裳,解释道:“皇兄不是赐给我免死金牌吗?免死金牌可免罪持金牌着,或者能免罪其亲属。与冯观成亲,臣妹方能救他一命,不是吗?” 皇帝闻得此言,心底烧着一团阴恻而狂暴的火,此刻被强行忍住:“你这是在怪朕,明知他是被江骜冤害的,却要他死?可你又知晓,他与王振早已勾结,两人的势力发展过大,严重危害王权,朕若不趁机除掉,恐怕难以手握王权。” 他攥紧的拳头慢慢松开,掌心空荡荡地疼痛着,仿佛渴望着刀刃在握。 姜云初的神情反倒缓和下来,带着一种冰天雪地般的宁静,一言不发地疾驰。她道:“臣妹不怪,臣妹只往皇兄成全,成亲后,我们会永不回京师。” 皇帝愕然一怔,心里万种惆怅。 姜云初察觉皇帝眼眸那一丝瘆人的杀机已消失不见,又道:“江骜昨日欲对臣妹行不轨之事,臣妹为求自保,捅了他一刀,若他没死,今日回来求皇兄赐婚,臣妹只求皇兄不要让此人来妨碍臣妹与冯观成亲。” 言毕,她向皇帝行了礼,决然地转身退出。 她知晓,皇帝容不下冯观,自然也容不下江骜,之所以迟迟不动这人,是因他太容易收拾了,如今皇帝知晓冯观动不得,那自然会动江骜。 江骜,活不了了! 出了皇宫后,姜云初找步莲婷一同置办了成亲之物,抵达诏狱时,甘十九已将诏狱的牢房布置成喜堂。 没有高堂,他们拜天地,简单举行了仪式,合了合卺酒,彼此相视而笑。 冯观上前拥着姜云初,柔声喊道:“娘子,兜兜转转,我们还是复婚了。” 姜云初一个手肘用力撞向他的胸膛,怒嗔道:“这才是你的置之死地而后生吧,你早就算到我会通过这种方式救你。” 冯观摸了摸鼻翼,心虚地笑了笑:“谁让你总是不想嫁给我。” 众人听得莫名其妙,步莲婷正要开口发问,冯观手中绣春刀铿然出鞘,在她猝不及防之际,从她身旁一刀掼进站在她身后之人。 那人也算机敏,虽来不及格挡,但在瞬间扭转身形,这一刀刺进旁肋,并未致命。 冯观拔刀,血溅桌椅,那人手捂血流如注的伤口,踉跄后退,也拔出刀来:“杀了冯观!” 话音刚落,外头杀进来了许多东厂番子,抢身而上,挥刀直取冯观。 冯观以一挡二仍占了上风,觑了个空子先把负伤的侍卫甲捅了个透心凉,飞起一脚将人踹出去。 甘十九见势不妙,领着锦衣卫厮杀出去。 姜云初抓起桌面竹筒中的一把筷子,天女散花般投掷出去,虽然那些东厂番子削断了绝大部分筷子,但仍有一根筷子如坚硬的铁钎,洞穿了他们的咽喉。 这群东厂番子战力并不弱,他们势如破竹地杀出诏狱,翻身上马,一路砍杀,中途遇到姜雨霖带来的援兵,更是如虎添翼,杀到城门口。 然而,城门禁闭,早已有一批东厂番子在伺候着。 江骜在东厂番子的簇拥下现身,怒红了双眼:“笙笙,你竟敢让狗皇帝杀我,还嫁给了冯观?我不会原谅你的。” 姜云初不假思索地追问:“你把皇兄怎样了?” 江骜冷笑:“没怎样,只是我事先早有准备,劫持了小太子,有了这个人质,狗皇帝只能乖乖放我出宫找你。” “你疯了。” 姜云初惊恸攻心,眼前骤然发黑,整个人瘫软下去。 黑暗里似乎有人抱住了她下坠的身躯,模糊的声音唤道:“笙笙!笙笙!” 姜云初处于一种喘不过气的眩晕中,心率紊乱,意识与外界之间仿佛隔着层厚厚的水幕,什么光线与声音渗进来后都是扭曲的。 那个声音坚持不懈地呼唤她,同时有股真气暖流从后背缓缓注入心脉,姜云初长长地吸了口气,回魂般睁开了双眼。 她看清说话的人是冯观,翕动几下嘴唇,只发不出声音,手指痉挛似的紧抓着对方臂弯。 江骜见两人举止亲密,怒不可遏,大喊道:“笙笙,你过来,你过来我就把小太子给你。” “别过去,小心有诈。”冯观拉着姜云初的手,忧心忡忡地提醒。 “哇——”小太子被江骜一把举在空中,发出不安的哭喊声。 此时,皇帝带着侍卫们匆匆追来,瞧见危在旦夕的小太子,心急如焚:“江骜,放了太子,朕放你一条生路。” 江骜仰天大笑:“哈哈哈哈,我不要生路,我只要姜云初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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