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接着, 曹兴德亲眼所瞧。 只见他慢慢放下了手臂,没再提杀人之事,眸子从明暗交错, 渐渐地全部幽沉了下去,而后又是良久良久, 他方再度张了口。 “传七卫。” “是。” 手下护卫立时领命。 裴承礼坐回椅上,抬手把那离着椅子最近的宫女锦儿一把拎了起来。 “殿下....” 宫女早就哭的死去活来,加之一宿未眠,人萎靡的很。 裴承礼眼眸死死地盯着她, 狠声, 清晰地道:“把入寺之后发生的所有,一字不落,再说一遍!” “是...是...” 锦儿被丢在太子脚下, 跪着哭着,压下哽咽,说了起来... 她说的比之第一遍还细,几近是把她记得的小主子的每一个动作, 每一句话都言了一遍。 一炷香后, 七卫至。 裴承礼开口:“绑锁, 查崖壁。” “是!” 七卫领命,人退去,锦儿依然继续。 良久,裴承礼突然抬手打断了宫女的讲述。 锦儿停下,眼含泪水,战战地朝着太子望去。 但见男人动了,俯身过来,幽暗的桃花眸直直地盯着她。 “从进了禅房开始,重说!” 锦儿道:“是。” 而后,宫女便把刚才那段,又重新说了一遍。 “...奴婢和紫秋俩人陪着小主子进了禅房,进去之后,开始大师未到,小主子让奴婢两人先出去,说自己想先静静心,交代奴婢两人没有传唤不要进来。奴婢两人便出了去。大概一盏茶的功夫,大师到来,进入禅房之中,引着小主子念佛。半个时辰后毕了,小主子出来,咳嗽了几声,说嗓子有点不舒服...” “停。” 裴承礼骤然打断。 锦儿一惊,当即立马停了。 只见男人喉结微微滑动了下,再度俯身,眸子朝她盯来,沉声,几近一字一顿:“从这里,一个细节,一个细节地说。” “是。” 锦儿缓了一下,牙齿打颤,但不敢过多停留,喘了口气的功夫,便张口接着道了下去。 “...小主子说嗓子不舒服,奴婢拿出水袋来给小主子润喉。小主子喝了两口,但摇头还是说有些不舒服。奴婢说回去请太医瞧瞧。小主子应了声...而后便提及了桃花崖...小主子边微微地咳嗽边说,她听说佛寺后山有座高崖,高崖上有片桃花林,时值初春,花始盛开,左右时辰还早,想去瞧上一瞧....” “停。” 裴承礼再度打断了那宫女,眸光更加阴沉下去。 锦儿不敢大意,立马停了下来,仔细着太子所言。 男人目露怀疑,凶狠的目光死死盯着她的眼睛:“你说,她一直、咳着说话?” 锦儿被问的一怔,泪水正在眼中打转,唇瓣颤动,人瞬时傻了须臾,而后,仔细回想,但觉小主子好似确是一直在咳,但是不是一直咳着说话... “奴婢、奴婢记不大清了,不记得是不是一直咳着说话,但小主子确实咳了很多声,只水袋,奴婢便给小主子递了三回...” 裴承礼的眸子接着便转到了紫秋与其它宫女,及着那随行的两名太监身上。 旁人离着都远,紫秋算近,立马答了话: “是,小主子是嗓子不舒服来着,咳了很多声,但.....” 但,是不是太子所言的“一直咳着说话”人人都记之不清了,或是说没有人注意的这般仔细,此时又经受打击与惊吓,人人脑子都乱作一团,就更记不清这般细节之事了,不仅如此,也皆很是不明白,太子这般所言是何意思? 一阵风起,吹落桃花。 裴承礼缓缓地攥上了手。 是了,第一遍听这几个宫女讲述事情经过之时他便隐约觉得哪里奇怪,但人突遭意外,晨时还活生生的,突然便没了,甚至连具尸体都没给他留下,他接受不得。 宫女第一次讲述和这第二次讲述有一个地方都下意识说了一样的话,便是那个小姑娘从禅房出来后“边咳边说”...... 然提及细节,让她确定,宫女却又确定不得。 裴承礼再度想起了昨日上午安如意的告发,和三日前久柒拿给他看的... 男人没再让宫女讲述下去,而是起了身。 “哪间禅房?带路。” 两名宫女及着太监当即皆起了身来,连同佛寺住持,一起为太子带了路。 裴承礼一路去了那小姑娘念经的禅房。 待得到了,随行护卫一把推开了那房门,男人阴沉着脸面,负手入内。 屋子不大,布置简单,一眼尽收眼底,一道屏风,一张矮榻,一面桌案。 他抬步前行,直奔屏风之后,深沉晦暗的目光打量了这方寸之地,冷声朝着那已经被带来,昨日负责引那沈芝芝念佛的大师开了口。 “你,可来过这?” 大师法号观真,双手合十。 “阿弥陀佛,贫僧昨日未曾去过屏风之后。” 裴承礼继续,“为何迟来?” 观真当即跪之下去。 “阿弥陀佛,回殿下的话,贫僧昨日害了肠疾。” 裴承礼目光愈发的阴鸷,声音也愈发的狠厉了去。 “昨日,沈良媛从禅房中走后,可有异常之事?” 观真略略思索,颔首恭敬回答:“有。” 只听男人咬牙道:“说。” 观真应言,“沈良媛走后不久,有个带发修行的小童来找贫僧,贫僧隐约记得他叫云雀,小童说住持相唤,然贫僧去了住持房中,住持并不在房。” 门口的白胡子僧人接话,“阿弥陀佛,贫僧恁时应是正在大殿,未曾遣人唤过观真师弟。” “这...” 曹兴德懵了,众人皆懵。 唯裴承礼稳稳地攥上了手掌。 “小童何在?” 住持立刻派了小僧PanPan去唤那云雀小童。 半盏茶后,人匆匆返回。 “殿下,住持,云雀、失踪了...” “.....?!!” 一片震惊与哗然。 裴承礼牙槽稳咬,薄唇只微微开启,就一个字。 “画!” 观真大师当即躬身应声,遣人拿了笔墨过来,三两下勾勒出那小童的大致模样,将将画完,锦儿与紫秋皆一下子捂住了口,不待说出话来,裴承礼已然问出了口,“可是先前讲述,那个捡帕的小童?” 锦儿等人浑身战栗,几近异口同声。 “是,殿下。” 裴承礼当即拎起宫女的衣襟,狠声发问: “出房之后,她的声音变了,是也不是?!” 宫女抖如筛糠,脑子直到此时也未完全反应过来太子为何意。 但其问话...... 宫女摇头,又点头,觳觫连连,“良媛说,说,说嗓子痛,一直咳嗽,声音好像是有些变化,但是,她,她,是,是是.....” 宫女眼睛骤然睁圆,“是是,她是每次说话的时候,都,都会咳,人咳之时说话声音会略有不同,奴婢便没觉得有什么奇怪,奴婢等人都,都没觉得有什么奇怪...殿下...” 正这时,门外传来急促的步伐之声。 来人不是旁人,正是七卫之首——虞越。 虞越亲来相禀,瞧见太子,直奔其而去,邻近俯身,牙齿微微打颤。 “殿下,崖壁之上...发现多处、极新钩痕。” 裴承礼额上顿时青筋暴起,眸色猩红,一声怒吼,一把将那宫女摔之下去! “殿下!” 曹公公脸色比之骤然听得那小姑娘溘然长逝之时还要苍白,快步上前安抚。 “殿下,殿下,殿下息怒,此事还有待追查,沈良媛不会的,殿下息怒!殿下息怒啊!” 裴承礼口中蓦地一咸,一口鲜血再度涌之而出。 “殿下!” 初闻死讯之时有多肝胆俱裂,此时便有多怒气喷涌。 三日前的一事浮之脑海...... ********* 三日前,永安侯府 久柒立于书房桌案之前,眉头时而紧锁,时而忍不住“嘶”了两声,盯瞧着桌上的两张通缉画像,确切的说,是一张半。 这时,书房之外传来敲门声。 他心不在焉,也没问是谁,吊儿郎当地随口道了话。 “进来。” 房门被推开,有人走之进来,他依然剑眉蹙着,脚踏椅面,没什么规矩,盯着那画像不断寻思。 “哎呀呀,怎么这么眼熟?哪见过呢?” 这时,听得来人开了口。 “孤还以为,你的书房之中都是刀剑,没想到,原来也有书籍。” 久柒猛然抬头,震惊,只见来人长身玉立,面如冠玉,一袭玄色蟒袍,正在打量着他这书房,竟是太子! 少年当即大笑了出来,与此同时,赶紧把脚从椅上拿下,欢喜地迎出。 “殿下,殿下来了,怎么会是殿下?殿下好像还是初来永安侯府!更是初次亲自来找卑职!卑职不是在做梦吧!哈哈哈,来人,快快上茶!” 久柒语无伦次,嘴没闲着,喜悦与激动全在脸上,过来请着太子入上座。 裴承礼不紧不慢,“行了,就你我两人,便别卑职卑职的了。” 久柒大笑两声,“那怎能行,哈哈哈.....” 裴承礼徐徐坐下,唇角微动。 “找你父亲有些事,顺便看看你。” 这一句“看看”更让久柒受宠若惊。 少年又是大笑两声。 “多谢殿下,久柒可真是太高兴了!” 他以拳击掌,满面欢悦,继而接着再道:“卑职前几日新创了一套拳法,殿下待会儿可有兴趣瞧瞧。” 裴承礼缓缓拨茶,呵笑,一贯的轻描淡写。 “好啊。” 久柒接着想到了什么一般,微微敛眉,而后快步去了桌案之前,将那一张半画像拿之过来。 “这是前几日卑职二次去扬州办事,在那个原扬州知府李霄衙门里搜出来的旧物,本就是一张几年前的通缉画像,要扔了,但卑职瞧着这画中人面熟的很,可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心血来潮,就把画收了,刚才卑职被娘亲大骂了一顿,正准备着要读读书,突然看到,又想起了这事,可还是怎么想也忆不起这人是谁,殿下瞧瞧可认得?到底是哪见过呢?就在脑边儿,但卑职这榆木脑袋真是欠揍!!就是想不起来,哎呀呀,好生难受!好生难受!!” 他说着已将画像递给了裴承礼。 裴承礼放下茶杯,接过,低眸随意扫了一下。 那画上之人是个男子,年龄一看便不大,十八九岁的样子,相貌极好,且不说画像下方还有名字,便是没名字,裴承礼也一眼就认了出来,人像极了卢池,加之名字一致,也便无疑,就是他了。 裴承礼随意开口。 “他犯了什么罪?” 久柒答道:“这个卑职还真问了那么一嘴,衙役说两年前为了个姑娘,捅了赵伯爷,彼时整个扬州敢用刀子捅那赵伯爷的怕是也找不出第二个了,是以,衙役也还记得这小子,卑职看着也好生眼熟,按理说,不该见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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