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老爷今日去了苏州郊野刘千户的别院,参加了刘千户三子的婚宴,的确是听下人来报说宋昕到了宋府,才尽快赶回来的。 宋昕也有许多话与父亲说,便与几位长辈行礼告退了。 宋府书房。 宋老爷坐在一张霸王枨马蹄桌前写字,见宋昕进来,撂下茅龙笔抬眸。 “儿子拜见父亲。” 宋昕稽首一拜,宋老爷子抬抬手示意儿子起来,指了指面前的形制古朴的官帽椅:“坐。”他顿了顿,“我今日去吃了刘千户三子的婚宴酒席。” 宋昕平静道:“去年苏州边界闹了匪患,刘千户剿匪,帮了大哥不小的忙,眼下江南贪污弊政案闹得风声鹤唳,大哥是苏州知府不好出面,由父亲代去,也不算冷落。” 宋老爷稍稍放心,若老三连这点都看不通透,大概也不能在京城伴圣驾两年了。 宋老爷五年前因身体原因无法继任京城礼部侍郎,这才致仕,回老家苏州颐养天年。 宋家他这一脉有三个儿子。 长子年逾四十,时任苏州知府。 次子生来体弱,几年前便病死了。 眼下唯一让他挂怀的,便是三子宋昕。 这两年宋昕在京城圣前任职,宋老爷深知京城那滩浑水,没少提心吊胆,好在他这三子没将京城的路走窄了。 “这次回来是万岁爷的意思?”宋老爷问。 宋昕颔首:“万岁爷十分重视这次江南一带的贪污弊政案,儿子这次回来协助都察院的高大人一并查案,以正风俗,振纲纪。” 得了儿子肯定的答复,宋老爷放心了。 思忖片刻道,“……彦儿和唐国公四女的婚事也将近了。” 唐国公是这次涉案的官员之一,虽尚未定罪,但宋昕清楚,此番回来便是同高大人来查案的,必然会与其有接触。 如今与唐国公连上了姻亲,更要小心处理,以免出了什么纰漏、误会。 宋昕正色道:“儿子明白,处理唐国公相关事宜时会小心谨慎的。” 官场上该交代的都交代了,今后的路,还得儿子自己走。 宋老爷松了口气,神色稍缓:“方才你拜见母亲,可见着唐家四娘了?” “见着了。” “嗯,如何?” 宋昕回忆了一下,那孩子似乎有些怕他,虽没乱了礼数,只是一直紧张地搅着袖角。他中肯道:“胆子小,很规矩。” 宋老爷长叹:“规矩点好,免得如儿时那般,被宋彦拐去了爬树。老三,你可还记得此事?” 宋昕淡然的目光看向自己的右侧小臂处。 无人知晓,他薄薄的衣料之下有一道两寸有余的疤。 十多年前仍是杏花飘落的时节,他在姿态苍劲的百年杏花树下接住了一个四岁大的女童。 女童被他救下,他却被地上的锐石割伤了手臂。 女童被他袖袍上的血迹吓哭,宋昕皱皱眉将受伤的臂膀藏到身后。问她:“你是谁?叫什么名字?” “姻姻。”藕粉色襦裙的小姑娘抹着眼泪,“我叫姻姻。” 身上的疼痛渐渐消失,伤口慢慢愈合,只有留在手臂上的疤痕留下了具体的形状,昭示着儿时那段短暂又朦胧的记忆。 宋昕回过神,淡淡答道:“儿记得。” 宋老爷有些感慨:“只盼彦儿成家后能稳重一些,能有你二三分,我便知足了。” 父子俩又聊了聊宋昕将来的规划,以及如今京城的官场捭阖,两壶茶的功夫,日头已经偏西。 彼时,二夫人已经命人将二房院子的西厢房收拾出来给唐姻居住了。 宋府共三房。 正院是宋老爷和老夫人的住所。 大爷和三爷住在东院。 由于二夫人是孀居妇人,则被单独安排在西院的夜阑院。 西院不如东院热闹,但也清静自在,况且宋府乃是名门,即便二爷去了,也未曾克扣二夫人分毫,二夫人的日子过得也算安闲。 几个婢子搬完了最后一箱笼东西,二夫人驱散了下人,捧着一只檀木小匣过来了:“姻儿,这匣子得空了你央人送到你母亲那处。” 唐姻捧过来,打开盒盖一看,是面额不等的十几张银票和些许珠宝。 “姨母,您这是做什么?”她推拒道:“我母亲,她、她很好。” 提及母亲,唐姻的眸子染上一层忧虑。 唐国公府已经上了封条,母亲遣散了府里一众下人,用自己的体己钱在杭州近郊租了一个院子。 除了一个在唐国公府伺候多年的老婆子念及旧情伺候母亲左右,唐国公府已经无人可用了。 这话说得违心。 二夫人早就看了出来:“姨母是整日待在宋府不出门,但不代表不知道外边儿发生了什么。更何况,你母亲是我的亲姐姐,她的近况我早就派人打探过了,这些都是我当年的嫁妆,非宋府的东西,你先拿去给你母亲应急。” 二夫人三十上下,是宋家已故二爷唯一的妻子,也是唐姻母亲的亲妹。 唐姻的母亲比二夫人年长十余岁,对二夫人一向关爱,二夫人对待唐姻母亲更有“长姐如母”似的情绪。 前些日子二夫人听闻唐国公府出了事,上了好大的火。 那些日子她想将手里的银钱送予姐姐,碍于她的身份迟迟没有动作,如今唐姻住了进来,用唐姻的手交出去也算名正言顺,不必被人诟病。 可唐姻还是拒绝了。 “姨母,来宋府之前,母亲千叮咛万嘱咐过,万不可从宋府拿一针一线回去接济。母亲说,眼下的贪污弊政案正在风口浪尖上,宋府仁义,没有退了侄女的婚事,切不可在这个时候给宋家惹上丁点的麻烦。”唐姻将匣子推回到二夫人手里,眼眸清澈:“姨母,侄女不能收。” 宋家几代官员,二夫人听唐姻这样一说,也惊诧不已:“是我想得窄了,到底是姐姐想的周全。”说到了这次的案子,二夫人关切道,“案子可有了进展?你父亲他……” 唐姻的脸上有了哀戚。 一位负责羁押此案犯人的狱卒曾受过唐姻母族的恩惠,前些日子央人来带过口信,说监牢里阴寒,父亲在牢里生了病,腿上的风湿骨痛症又发作了。 换做平常的案子、犯人,出点银钱,送一床棉被进去并不困难,可这次是皇帝十分重视的大案,没人敢开这个后门。 唐姻娘俩对此也是无能为力。 唐姻澄盈的眸子泛起水雾,强忍着不落泪。 二夫人心疼,将唐姻的肩膀揽入怀中,也跟着红了眼睛:“好在你的婚事有了着落,了却了姐姐一桩心事,今后的日子会慢慢好的……” 姨侄两个感叹了一会儿,宋老夫人也差人让俩人去前厅参加接风宴了。
第3章 护送 “二夫人、四姑娘,老夫人说宴席半个时辰后在前厅开始,让您二位准备准备。”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二夫人用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痕,随后从门外唤进来一个十三四岁、长相水灵的婢子。 “姻儿,这是香岚,以后伺候你的丫头。你先同她一块去前厅候着,姨母净个面,安顿好渝哥儿就过去。” 渝哥儿,宋渝,是二夫人和二爷的遗腹子,今年才两岁多。虽然有乳母照顾着,但年纪小,仍旧不能长时间的离开亲生母亲的陪伴。 唐姻是个乖巧懂事的姑娘,便随香岚先行去了前厅。 到了前厅,距离接风宴仍有一会儿,唐姻扫视了一番,家中的长辈们还未到场,也未发现宋彦的身影。 只有两位与她年龄相仿姑娘,自行坐在一旁用来小憩的软凳上。 两个姑娘看到唐姻过来,齐齐抬头,其中一个身穿黄色襦裙的姑娘旋即一愣,娉婷袅娜道:“瑶妹妹,这位怕不就是彦哥哥的新妇?” 宋瑶是宋彦一母同胞的亲妹妹。 她扯了扯黄衣姑娘的袖子:“还没过门呢,怎么就是我哥哥的新妇了?” 她哥哥可不认这桩婚事。 黄衣姑娘淡淡一笑,起身竟先与唐姻打起招呼:“您就是唐四姑娘吧,我是刘通判的孙女刘寄诗,和宋二姑娘打小的手帕交。瑶妹妹是的女儿,讲规矩惯了才这么说的。唐四姑娘来这边,跟我们一块儿坐吧。” 这话儿说的,好似她唐姻不讲规矩了似的。 况且瞧刘寄诗的神色、态度,看样子是经常来宋府的,这番熟络的模样,反而更像宋府的主人,让人觉得不自在。 唐姻蹙眉,一句一顿正色道:“刘姑娘,宋府的二夫人是我的姨母,我才住在这儿。我未过门之前,的确是不该称呼为新妇的。” 刘寄诗怔了一下:“是我失言了。” 唐姻坐下,看向宋瑶,微笑叫了声“宋二姑娘”,算是打了招呼。 谁知宋瑶并不理睬她,鼻子“哼”了一声,头一扭,冷冷淡淡的。 唐姻觉着奇怪。 刘寄诗叹道:“唐四姑娘别介意,瑶妹妹年纪小,以为今日彦哥哥不来参加宴会是躲着你,才跟着闹脾气。你可不要生彦哥哥的气,影响了感情。” 唐姻一凝眉,觉察出刘寄诗言语间的挑唆来:“表哥可能是有急事。” “你不知道?彦哥哥其实是去找……” 刘寄诗还要再说什么,可话还没说出口,门口传来一道冷清的男声。 这声音很沉稳,没有一丁点的情绪,却足以让人闻之生畏,心脏如同紧绷的弦一样,不由得狠狠提起。 “今日,不是家宴么?她是谁。” 她,自然指的刘寄诗。 三个姑娘看过去,齐刷刷地从小凳上站起来行礼,脸上的神情均是紧张又害怕的。 这可是从京城皇帝身边回来的人。 “三叔。” “三表叔。” “宋大人。” 宋昕走近了,宋家大爷与大夫人也走了进来。 “怎么回事?”大夫人开口。 宋瑶看着母亲,声如蚊呐地说:“女儿听说今日家里办宴,是我邀寄诗姐来的,我想寄诗姐也来我们家的宴会好些次了,也不差这一回……” 大夫人当着刘寄诗的面儿也不好批评宋瑶,只是对刘寄诗道:“寄诗呀,今日确实不太方便,等下次伯母派人去刘府请你。” 这便是逐客了。 刘寄诗面露窘态,但还是对大夫人恭恭敬敬地行礼,毕竟这是宋彦的母亲:“多谢伯母,那寄诗今日就不叨扰了,先告退了。” 方才宋昕漠然的视线只是轻轻扫过她,她便已经不敢再言语什么了。 她并非宋家人,因为跟宋瑶关系走得近了些,所以才能常来宋府走动。 只是,她和宋瑶也算是一块儿长大的,见过宋三叔好几次,怎么才两年不见,对方就不记得她了。 宋昕方才的话,实在令她难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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