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去杭州走得是水路,一行人往码头方向行去,到了码头打算弃车换船,赶着坐今日这班。 香岚挑起车帘子,伸头往外看出去。 时辰尚早,除了一些赶早的生意人,路上行人不多。她往车后伸长脖子瞧上几眼,才合上帘子坐正。 “大少爷虽说不想送小姐,这不还是来了。”香岚笑道:“奴婢觉着啊,大少爷只是被大夫人说得急了,并非对小姐有什么意见。” 可不论怎样,表哥这一趟相送都有些“被迫”和“勉强”的意味。 唐姻并不喜欢这样。 于她来讲,此行有无宋彦,无甚区别。 如今表哥领了一份“苦差事”,心有积怨,她也觉着为难。 她本来便不需要宋彦一路照顾她的。 她和表哥的关系本就维持的辛苦,如此一来,唐姻更不知道如何同表哥相处了。 “不说这个了。”唐姻一阵疲倦,扶了扶额头,“我先小睡一会儿,等到了码头再叫我。” “嗳。”到码头也要小半个时辰,香岚应下了,着了车里一条小毯盖在了唐姻的身上。 这几日唐姻没休息好,头斜斜沾在兰花枕头上,没多大一会儿便睡着了。 马车平稳地往码头方向行进,日光渐明。宋彦压在车后,有一会儿没听到车内的声音。 眼看要到码头,他对身旁的一个护卫道:“你们先走着,我找地方方便一下,之后跟上。” 护卫点点头,并未疑心什么,继续跟着马车往前。 朝阳洒在运河的河面上,潋滟一片。 阊门码头为苏州要塞之地之一,水运发达,附近商铺林立,十分繁盛。 此时天色才刚刚完全放亮,码头上已热络起来了。 到了地方,刘教师指挥手下从马车上卸了行李,朝来时的方向张望了半天,也迟迟没见宋彦的身影。 他觉着奇怪,命身旁一个护院往回迎一迎,那人打马去了。 刘教师躬身抱拳:“小姐,您先上船歇脚,等大少爷来了,我再跟他上去。” “没事,就在此处等等吧。” 谁知,这一等便将近一刻钟。 船家站在甲板上抬头看了看头顶的艳阳,大声催促道:“几位爷,出不出发了,别误了时辰,船队可不等人啊——” 运河内漕船、民船甚多,或是南下,或是北上,密密麻麻场面壮观。 此行众人搭乘的是民船,一般十几艘或几十艘形成一支船队,船队行驶在运河上的时候场面十分浩荡,常常有十里首尾相连不断的奇景。 刘教师拱拱手:“哎,马上。” 就在此时,先前去寻宋彦的护院回来了。 他翻身下马,一把抹干了头上的汗,急匆匆地道:“没寻到,前前后后我看了两圈儿,莫不是大少爷走丢了?可大少爷不该不认识到码头路的啊?” 方才跟着宋彦压阵的护院觉着不对劲,上前禀告说:“大少爷方才跟我说,他是去方便了,实在不该这么久……” “莫不是闹了肚子?”刘教师一行人怎么也没往别处想。 来时的道路渐渐熙攘,与一早来时的冷清完全不同。 那边船家催促得急,又喊了他们好几声,眼看就要拔锚了。 唐姻心中对此事隐约有了猜测,默然叹了声,对刘教师道出了心中想法:“我们走吧,船家不等人,他不会来了。” · ——“他不会来了。” 微风掠过船舷,几只鱼儿隐入水底,水面荡起一阵波纹。 船舱内,宋昕朝一旁的王晟淡淡开口,而后合上了窗帘。
第15章 同船 由于这次高大人着急见宋昕,所以宋昕轻装上阵,一切从简,这一行只带了王晟一人。 王晟坐在对面,透过窗口,自然同样看见了窗外的一幕,分明是宋彦失了约,并不打算护送唐四娘一路去往杭州了。 他是个糙汉子,也不免感叹道:“大人,这唐四姑娘真是不容易。”一路姑娘家家的诸多不便,王晟不平道:“大少爷也这一番行为的确不该,大人您说,唐四娘一个小姑娘该怎么行事?不过好在跟我们一条船!不曾落单,否则唐国公家中知道了,该觉着宋府待她不周的。” 宋昕没有作声,垂下眼帘,继续看起了公文,云淡淡的模样让人辨别不清思绪。 船队拔锚,船只渐渐驶离码头,唐姻一行人步入船舱内,在身前开路的刘教师忽然眼光放亮,朝一处抱拳:“三爷、王大人,真是好巧!” “刘教师,好巧!”王晟朗声回道。 心说其实不巧,昨日他早就听他家大人说唐四娘他们会在这艘船上了。 唐姻认得王晟的声音。 她在刘教师魁梧的跟座小山似的身后探出半个脑袋,正与宋昕对上视线。 还真是,三表叔竟然也在。 经过几次接触,唐姻已经不像过去那样害怕宋昕了。 她移出身子,远远行了一礼,惊喜道:“三表叔,您怎么也去杭州呀?” 宋昕放下手里的公文,起了身,回答道:“嗯,去杭州办事。” 昨日他去大爷那处商议的就是此事,高大人已经在杭州忙得不可开交,不得已才也将他借过去用几日。 苏州这边他还有些事尚未完成,便于昨日暂时交接给大爷了。 宋昕让刘教师他们随意活动去了,用下巴示意面前的座位,对唐姻道:“既然同行,坐吧。” 民船有大有小,这次他们坐的是一艘相对较大的民船,过了甲板有公用休憩的区域,再往里还有三间甲等房,两间乙等房,一间大通铺。 天色尚早,这趟的船客有不少聚集在此处卷起帘子朝外看运河两岸的风景。 王晟和刘教师是同乡,请示了宋昕后,二人在不远处的甲板上聊天。 宋昕坐在那里不说话,一门心思地看公文,唐姻也端端坐着,主动为长辈斟茶。乖巧懂事的,生怕哪里扰了这个清清冷冷的长辈。 她还是第一次和宋昕这样面对面的坐着。 这位年轻长辈的神情还是那样淡,像是山腰上的一团云雾,明明看得到,伸手一抓却扑个空、捉不住。 唐姻暗自观察着,她发现宋彦或是翻书册,或是喝茶,不管做什么,一直用的左手,那只受过伤的右手,一直没有用过。 窗上遮风的竹卷帘随着运河的船浪有规则的晃动,两根竹青色的穗子一晃一晃的,时而缠在一处,微微打了个晃儿,便解开了。 宋昕也不抬头,目光落在纸上的方寸之地,左手微微一抖袖袍,准确无误地捏起了茶杯。 粗糙缺口的劣质瓷杯,在这位光风霁月的探花郎手中竟衬出一股清流质朴的气息。 “在看什么?”宋昕忽地开口。 唐姻还是盯着宋昕的右手臂,端正道:“三表叔,您手臂的伤还没好吗?” “已痊愈了。” 宋昕答得不假思索,下一刻想要换手拿茶杯证明自己确实无大碍。 还没来得及动作,王晟从甲板上匆匆跑回来,声音洪亮地说:“大人!糟了、糟了!信鸿嘱咐我,要我上船稳妥后给您上药,我给忘了,这才想起来。” 他从随身的包袱里翻腾着,拿出了一个玲珑的小药瓶,瓶身上用贴着纸条,其上工整的写着“红花油”。 唐姻盯着那几个字,便知道三表叔没说实话,大概是不想给她带来负担。 王晟一门心思翻东西,并未注意到一丝不满划过宋昕眼底,稍纵即逝。 他将药瓶取出,搁在了桌上,打算为宋昕卷起袖袍上药。 茶白的袖袍褪至肘弯,露出匀称且有力的小臂,唐姻忙收回视线。 人人都说宋昕性子冷,对女色冷淡,以至于至今二十余一连个通房都没有。 就连宋昕的院子里未曾有过婢女,只有为数不多的小厮,他院子里的贴身事情一直是书僮信鸿料理的。 倒不是宋昕矫情,只是三年前,雪兰院曾出过一次事—— 一个面貌姣好的书房婢芳心暗许,主动爬了宋昕的床榻。 宋昕那日少见发了脾气,不仅处置了那名婢女,就连雪兰院里所有的婢女都被撤下去了。 唐姻听说过此事,本打算回避,可一想起方才表叔的态度,担心表叔隐瞒病情,便想留下看看表叔的伤势。 毕竟,表叔这次是因为她才受伤的。 唐姻正犹豫,王晟已经拔开瓶塞,将药物倒于掌心,为宋昕上药了。 淡淡的药香钻进了唐姻的鼻尖。 她悄悄抬头,视线落在宋昕手臂之上的伤患处,那处已经没什么淤青,只是一道长约两寸的疤痕,赫然在目。 唐姻心中一沉,该不会是上次表叔为了救她,划伤了手臂而落了疤痕吧? 但很快,唐姻否定了这个想法。 那道疤痕已经长得平整,不像是新伤所留,只是颜色较周围的皮肤浅一些,看起来更像是陈年的旧疤。 她还是忍不住向宋昕确认:“三表叔,您这处的疤可是因上次伤的?” 宋昕将手臂收回袖袍里,深邃的眉眼聚起迷雾。 十几年前那个落花的午后仿佛又回到眼前,一个身着藕粉色襦裙的小姑娘从天而降落在了他还未宽厚的臂膀里。 他接住了粉嫩嫩的女童,自己却摔倒在地,被锐石划伤了手臂。 “哥哥,你疼吗?” “不疼。” 女童泪眼朦胧,怕极了。小手颤颤巍巍地用力按在他手臂的伤口处,可她的手太小了,胖乎乎的指头短短的,根本止不住血。 十年一晃儿而过,那女童也出落得亭亭玉立,坐在他的面前。 画面似乎重叠起来。 宋昕注视了唐姻一阵子,眸底迷雾散尽,漠然吐出两字:“不是。” 唐姻的表情松懈下来。 她并不知道,宋昕手臂的同一个位置,因为救同一个人,伤了两次。 更不知道,这个人就是她。 杨柳堆烟,一场细雨过后,杭州雾蒙蒙的。 下了船,唐姻一路往杭州近郊母亲租住的院子去,不到一个时辰,马车停在一间小院门口。 相较过去的唐国公府来说,母亲如今的住处比唐国公府的下人还不如。 两间瓦房、一间灶房、一座简陋的院子,这便是所有。 见到眼前景色,唐姻心里酸涨涨的。
第16章 探望 王嬷嬷正蹲在院子里洗衣裳,一抬头,看见自家四小姐来了,登时起了身,意外惊喜:“四小姐,您怎么亲自来了?” “母亲重病,我怎能不来探望呢?” 唐姻三个姐姐都嫁入了京师,山高水远并不方便过来,所以唐国公夫人生病的消息,王嬷嬷也只传达给了唐姻一人。 唐姻心中酸涩更加难掩:“母亲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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