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昕是什么样的人她在清楚不过了,诸如两袖清风、不染尘埃,这样子的词句都可以往表叔身上安。 她是真的想见父亲,却不敢害宋昕徇私。 唐姻满腹疑惑,可一个字也不敢问,只能紧张地朝宋昕张了张嘴,说不出一句话来。 宋昕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那双眼睛水氤氤的,像是河滩温柔的水,一圈又一圈的推涌着河岸。 宋昕心口一缩,视线又远眺:“三日后,我会让王晟过来接你。此事,不要声张。” 不待唐姻说什么,先一步打马离去了。 马蹄踏起的尘埃雾茫茫的,直至过了好一会儿尘雾消散,唐姻才反应过来,急匆匆地推开母亲的房门,掩盖不住的激动之色。 “母亲!三表叔、三表叔说了,三日后可以让女儿去狱里探视父亲!” “什么?他……他真的这样说?” 唐国公夫人听闻此消息激动得乱了气息,连连咳嗽。王嬷嬷连忙递上水,也希冀地等着唐姻的回答。 “千真万确。”唐姻飞快道:“三表叔向来说话算话,说三日后派人来接我,只是嘱咐我不要声张此事。” 唐国公夫人和王嬷嬷以及香岚眼明心境,深知此事是宋昕“法外施恩”,即便唐姻不嘱咐,她们要碎了牙也是不肯为外人道的。 时间尚早,宋昕和王晟马程很快,回到杭州府衙的时候,高大人还没来。 一路上两人赶马不曾说话,到了府衙内后堂。 王晟净了手,道:“大人,我去准备早膳。” “不必了。”宋昕随手拿起一道公文,“也不饿,中午一并吃。” 王晟点点头,犹疑了好久,又开口:“大人,三日后,卑职该怎么将唐四姑娘带到大狱里?” 宋昕面色如常:“按着唐四娘的身量去寻一套男子着装,让她扮作我的随从。” 王晟掩盖住吃惊,应了“是”。 他清楚,这世间没什么非黑即白的事,尤其久居官场,更是条条道道说不清楚的。 可是,在王晟眼里,他家宋大人是个例外。 记得当年宋大人刚在京师伴驾时,宋家族里的一位旁支亲戚,曾向宋大人走关系谋求个一官半职,被宋大人严词拒绝了,还借由此事修书苏州宋老爷。明令提出,今后宋氏族人不得有此败坏风气的行径,由此看来宋大人为人是极其谨慎的。 后来圣上得知此事,还褒奖过他。自那之后,越发受宠。 如今未来侄媳家中落难,按照王晟对宋昕的了解,以宋大人独善其身的性子,定然不会理睬此事,未曾想…… 王晟觉得奇怪,他家宋大人,横看竖看都不像是能做出这般冒险之事的人。 王晟为人忠心,忍不住劝诫:“孔雀爱羽,虎豹爱爪。大人,如今您为官端正,您要珍惜眼前。” “这我自然清楚。” “可是大人为何还……若是被旁人知晓,岂不是败坏了大人志高清廉的高洁形象。” 所谓高洁,只是旁人所认为的他的姿态而已。 姿态而已,毫无用处。 而实际上,他爱惜羽翼,只是想让羽翼丰满,有朝一日振翅高飞,将他所愿护住的一切藏在羽翼之下。 这才是他真正的治身之法。 宋昕撂下公文,带好官帽朝门外走去,打算去前堂上职,到门口顿了顿步子,青色的官袍衣摆随之一动。 他侧过头,脸上多了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我从未说过,自己是这种人。” 杭州的雨来得又急又密,天地瞬间朦胧不清,宋昕隐入细雨之中,身型影影绰绰。 王晟哑然,他家宋大人,还真是如这雨幕一般心思难料。 三日后,王晟如约来到唐姻那处。 天色还未放亮,明月朝阳齐齐挂于空中,一盛一弱,遥遥相望。 王嬷嬷给王晟开门,迅速将人放了进来。 唐姻早早就醒了,院子里的几个人,没人睡得着。 她与王晟并未见过几面,面面相觑,有些许陌生,但感谢是极为真诚的。 “王大人,辛苦您了。” 王晟摇头,将带来的男子衣物奉上:“姑娘哪里话,要谢便谢宋大人,在下只是听命行事。”王晟又拿出一小包瓶瓶罐罐,递过去,“这次探视,不合规矩,大人怕出了纰漏,这一包,姑娘稍后打开便知道是何用意。” 唐姻接过小包,让王嬷嬷招待王晟,自己领着香岚一并进屋妆扮去了。 到了屋里,唐姻打开那些瓶瓶罐罐,看出这是一些让她乔装打扮的易容之物。 唐姻聪慧,查看几下便清楚了这些物件的用途、用法。 待到换了男子衣裳走出房门的时候,先前娇滴滴的女儿家摇身一变成了一个皮肤偏黑、精神灵气的小伙子。 王晟赞叹,唐四娘的确心灵手巧。 不敢耽搁太久,唐国公夫人嘱托唐姻几句,唐姻便随王晟进了城。 宋昕已经用过早膳,身姿端正地坐在驿站的客房里。 王晟领唐四娘进来,宋昕抬眼一见来人,并未有其它表情。只是问:“用早膳了吗?” 唐姻回答:“醒得早,知道今日办事,不敢耽搁,吃过的。” 宋昕直接吩咐道:“等下不论如何,不可开口。” 唐姻自然清楚,应下了。 一行人到了杭州大狱,高大的围墙徒增一抹肃穆,两排威武的狱卒守在牢狱的入口处。 几人走到大门查验处,王晟十分自然的递上去腰牌。 就算这些狱卒认识宋昕,也是要次次查验腰牌的,这是规矩。 检验无误后,狱卒放行,唐姻安分守己地、紧紧跟随在宋昕身后,不敢远出一步的距离。 行至无人处,宋昕顿住步子回头:“不必紧张了,这里已无其他人。” 唐姻险些撞到他身上,点点头,向里边无尽的黑暗张望。 为了防止犯人逃脱,此处是挖建的地牢,进出只有一个口。也正因此,地牢内部并没有狱卒把守。 才下了一层台阶,她就察觉出地牢内的阴寒气,也不知父亲的腿是否受得住。 宋昕让王晟守在入口附近,自己继续带她往里走,很快到了唐国公的牢房。 牢房内不见天日,只有几星火把发出微弱的光。 光晕之下,笼罩着一个蓬头垢面的中年男人。 他蜷缩在稀疏的稻草上,一身污白的囚服下,轮廓显得嶙峋。背心处那个大大的“囚”字,令唐姻心中酸楚异常。 “父亲……” 唐姻试探地叫了一声,那背影颤了颤,犹疑地回头,露出疲惫憔悴的脸。 唐姻几乎认不出父亲,他们分别短短几月,父亲恍若老了十几岁。 唐国公扶着膝盖起身,浑浊的目光逐渐清明,最终转化为紧张、担心:“你来此处做甚,简直胡闹,快走,快走。” 为了防止重犯串供,这里的牢房相对独立,相互离得远,听不见对方声音。尽管如此,唐姻还是压低了声音。 “母亲十分担心你,所以我来看看父亲安危。” 唐国公看向站在唐姻身后的宋昕,登时明白是怎么回事。 撑着身子朝宋昕遥遥一礼:“承大人恩,无以为报。” 宋昕并未指望唐国公有什么报答,交代他们快些叙旧,免得遭人怀疑,随即退后几步,并未走远。 唐国公艰难地行到牢房边,握住女儿的手,问话多是关照家里,最后嘱托唐姻赶快嫁人,迅速与唐国公府脱离关系,免受牵连。 唐姻越听心里越复杂,越想流泪,可她不敢哭、也不能哭,否则脸上的妆扮哭花了,会惹无谓的麻烦,便压住泪意戚戚然地关心起父亲的腿来。 宋昕看见这一幕,那种熟悉又陌生的酸楚又往心头上涌,活像一把刀子,在他心尖儿细细地、慢慢地割。 他走了一会儿神,王晟急急匆匆地跑了过来,伏在宋昕耳边道:“不好了,高大人来了!” 宋昕一凝眉,收起思绪,立即过去打断唐姻:“站我身后。” 唐姻知道今日之事出了变故,来不及与父亲再说其它,迅速退了回去。 地牢的另一端,灯火由远及近,一群狱卒簇拥着高大人,身型逐渐明晰,一股巨大的压力扑面而来。 唐姻养在深闺未经过事,眼下的表现已然算作淡定,可还是忍不住悄声问:“三表叔,会出事吗?” 宋昕不曾回头,放缓了语气:“不会,有我。” 得了肯定,尽管眼下还处在危机之中,可唐姻看着宋昕高大挺拔的背影却觉着莫名觉得安心。
第18章 撑腰 高大人走近了,火把的光在严肃威严的脸上轻微晃动着。 他五十上下,方脸浓眉,目光如炬,留着半脸络腮胡,像是一尊怒目的金刚佛。 高大人声如洪钟地问:“审讯的如何了?” 唐姻悄悄抬眸觑了觑,又飞快敛下。 宋昕揖手一礼道:“已审讯完毕。”随后,又说了一些与唐国公相关的事宜。 这些事宜并非审讯来的,而是宋昕先前自己调查到的,在此刻派上了用场。 高大人表示满意,让宋昕将今日审讯的结果记录在册。又道:“既然如此,那便不必在此久留了,我还有几个案子交代你,跟我来吧。” 这次的贪污弊政案,杭州可不止一件,高大人着实有些焦头烂额,今日来此处例行抽查,见宋昕已经处理的七七八八,一点不打算浪费时间,转身就欲走。 然宋昕却叫住了他:“大人,且留步。” 高大人回头,询问地望着他:“还有何事?” 宋昕道:“大人,地牢内长年不见天日,阴湿气重,多有要犯来不及审讯便病死狱中,断了线索。下官提议,将此处配备一名医者,另外适当照顾犯人境遇。况且,此次地牢内关押的皆是涉案的嫌犯,而非已经定罪的罪犯,若将来水落石出,有人冤死狱中,恐落人口舌。” 宋昕的话显然非常打动他,更何况,此间地牢关押的皆是有脸面的官员、国公,冤死一个得不偿失。 高大人为官端正,十分在意自己的政绩,不愿给自己落得一个污点,只是此事未有先例,他还需要考量。便道:“容我在思虑一下。” 宋昕并未催,道:“是。” 众人随高大人一路往外走,唐姻瞧瞧回头看了一眼牢里的父亲,用眼神道别后跟着宋昕离开了地牢。 唐姻对宋昕越发感激,他向高大人提议这个,若是高大人同意,那么父亲的病就能得到救治,她心中欣喜。只是还未开心多久,高大人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他是谁?” 出了地牢,天色乍亮,高大人迷了一会眼睛,待到视线清明后,忽然注意道人群中的唐姻,他瞧唐姻面生,便指着唐姻皱眉询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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