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人也频频点头,十分客气。 在她印象中,宋府三郎才不会理会这等事。 今日宋老爷找到宋昕商量的时候,本不抱有希望,竟不想他公爹只是随意一问,三郎真的答应了。 唐姻明白过来,这才走近了些,按照对父兄的礼节向宋昕施礼,遥遥致谢。 “待到出嫁那日,便仰仗三表叔了。” 唐姻的声音像是一团毛茸茸的猫尾扫过他的耳廓,让人平白生出一阵不易压制的痒意。 他凝视着她,喉咙里滚出个“嗯”字,微微抬了抬手,示意唐姻不必再行屈膝之礼。 胡娘子她们也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气度高华的宋三郎,一个个悄咪咪地抬眸偷看,小姑娘们春|心荡漾,有不经事儿的脸蛋儿都红扑扑的。 宋昕声名在外,除了引以为傲的才华,那张脸向来也是令人难忘的存在。 大夫人知道三郎不喜欢被人窥视,吩咐好了相关事宜,赏赐了胡娘子等人喜钱,胡娘子领着姑娘们欢欢喜喜地离开了宋府。 这时,二夫人拿出一本正红色的飘金册子,缓缓展开,整齐的小楷毛笔字跃然纸上。 这是婚礼那日的一些流程。 二夫人道:“三郎只看那日需代替唐姻儿父兄该做的事就好,今日在此,你和姻儿先对应一下章程。” 宋昕接过册子,迅速从繁复的内容里摘出需要他做的事情——大婚那日,由他和二夫人充当娘家长辈,给唐姻送嫁。 宋府有专门负责礼仪的嬷嬷,老嬷嬷上前一步道:“三爷,小姐,那我们就先开始吧。” 嬷嬷扶着唐姻先是行了跪拜大礼,唐姻轻身跪地,一袭红裙曳地,在宋昕眼前绽放出一抹艳丽的红。 唐姻本就白皙,在红色的映衬上,更是欺霜赛雪,让人移不开眼。 宋昕合了合眼皮,睫毛微微颤抖。 拜了几拜后,礼仪嬷嬷对宋昕道:“小姐行完跪拜大礼后,便由三爷代替小姐的父母,嘱托、祝福小姐。” 大夫人、二夫人,前厅的一干人等,都欢颜笑语的等着宋昕的嘱托与祝词。 唯独宋昕并未感受到一丝喜气洋洋,从头至脚犹如被人泼了一盆凉水。 沉且冷,心肝儿里透着不可言说的不自在。 宋昕嘴角平平,声音有些干哑:“你与宋彦而今共偕连理,今后更需彼此宽容、互相照顾,盼你们……伉俪荣谐,白头到老。” “是,姻儿谨遵表叔教诲。” 唐姻抬头,美眸中是熟悉的敬仰,是那样的干净、清澈、毫无杂质。 宋昕不由得捏紧了折扇的玉骨,宽大的袖袍遮住了手背凸起的青筋。 礼仪嬷嬷续道:“等大婚那日小姐您蒙着盖头,会有喜婆子扶着您走路,一直送您到东园的流云院。之后除了洞房花烛只有您和大少爷两人,剩下的,是拜堂还是合卺,都有人跟着您,不必担心……” 礼仪嬷嬷的声音忽然变得模糊起来,只有“拜堂”、“合卺”、“洞房花烛”……这些词语变得无比刺耳。 这几个词像是什么了不得的养料,让宋昕心底深处那颗名为“不甘”的种子,悄悄发了芽,随后顽强地从坚硬的岩石内破壁而出。 长年的伴驾让宋昕成为一个隐藏情绪的高手,此刻,他思绪游离在外,脸上却依旧沉静如水、稳重自持。 就算他迟迟没让唐姻起身,礼仪嬷嬷也只当三爷也没这个经验,轻轻咳嗽了一声:“小姐,可以起了。我再教教二位送亲的细节吧……” 唐姻会意,正打算起来,可精致的喜袍过于繁复,她一时不经意踩住了长长的裙摆,身子顿时失去平衡,朝前方锐利的桌角重重摔去。 宋昕回过神,不及深思,身体已经先于想法有了动作。 “小心——” 他离开座位伸出手,稳稳攥住大红喜袍下的纤瘦手腕,淡淡的体温夹隔着布料传递过来,让他掌心烫得厉害。 凤冠流苏半遮着面,晃荡朦胧,却掩藏不住明艳动人的脸。 那双杏眸在流苏后影影绰绰,慌乱且澄媚,柔软的唇瓣轻轻开合:“谢、谢表叔。” 四目交汇下,宋昕心底那根绷紧却又不可名状的弦,“砰”地一下被狠狠扯断。 刹那间,他仿佛忽然明晰,自己所思、所想、所求的究竟是何。那些牵绊他数日,让他寝食难安的心悸似乎也有了答案。 只是,这个答案,让宋昕感觉自己罪恶无比。
第20章 怦然 扶稳唐姻后,宋昕迅速收回了手。 然而纵然掌心的温度消失,有些想法一旦清晰,便再也无法挥散,只会愈加深刻。 就像是一点星火溅落草原,不断向外燃烧,直至燎尽旷野。 好在宋昕将自己的情绪藏得很好,无人知晓他的内心,也无人觉得他的举动有何不妥。 包括唐姻本人,也只把这当作是长辈对晚辈的关怀。 仅此而已。 一场虚惊过后,众人离开了夜阑院,宋昕也返回了东园,他神色肃肃地踏着青石小阶往回走。 眼底里是化不开的浓墨:“去书房,备纸墨。” 信鸿“嗳”了一声,紧跟上,到了书房内熟练地铺开宣纸、研墨。 宋昕睨了一眼素白的宣纸,又道:“换正红洒金的。” 唐姻与宋彦大婚,他不仅要为唐姻送嫁,宋老爷也央他写一份贺辞,赠予一对新人。 他是光彩照人的当朝探花郎,是万岁面前正当红的角色,送出去的不仅仅是贺辞,更是一份体面。 宋昕文采斐然,书辞上表向来是他最擅长之事,然而他提笔舔了舔墨,脑子里却空无一物,干干涩涩的,竟连一个字都写不出来。 “你先出去吧。” 这话自然是对信鸿说的,信鸿只当宋昕是想静下心来,撂下墨碇退了出去。 宋昕将笔搁在笔架上,起身推开窗牖,一道清风拂面。 窗外的风景极好,山水溟蒙,宁静悠然,一派江南清丽景色。 此处是雪兰院乃至整个宋府视角最好之处,每当宋昕心绪繁杂他都会从这扇窗往外看看,看看上苍赐予他的一方美景,心思自会平静几分。 站了一会,宋昕心绪缓和下来,又回到了桌案前,再度执起了笔。 一份质朴无华却十分细腻的贺词跃然纸上,字里行间的祝福至真至诚、动人心弦。 只是无人看得出,当狼毫笔尖经过那个熟悉的名字之时,无法明言的晦涩。 宋昕用黄花梨镇纸将贺辞压好,正晾着墨,信鸿在门外通报:“三爷,大夫人来雪兰院了。” 宋昕隔门问道:“何事?” 信鸿道:“倒是没说,不过看起来模样挺焦急的。” 宋昕抖了抖袖袍,推开门:“走吧。” 到了雪兰院前厅,大夫人皱眉坐在圈椅上,一手扶额,一个伺候她的小婢子正缓缓给她按揉太阳穴。 见宋昕到了,大夫人微微挥了挥手,示意婢子不必再按,站起身,面容焦虑:“三郎,你来了。” 宋昕微微欠身:“长嫂您坐,出了何事?” 大夫人坐了回去,愁色更浓,叹气道:“今日不是给两个孩子量尺、试婚服吗?姻儿那边倒是顺利,彦儿那边,实在是一言难尽……” 大夫人缓缓道来,说今日量尺的裁缝也去了宋彦那边,只是宋彦十分抗拒,不论怎么说都不许那些人近身。 裁缝们带来的那些漂亮样式的男子婚服,宋彦也不试,整个人冷冰冰的,仿佛谁敢上前一步,便要了谁的命,拒婚的态度明明白白的写在脸上。 大夫人将这些事说与宋昕听,随后续道:“你长兄得知此事,又和彦儿大吵了一架,他担心彦儿的行径传出去不好听,总之自己也气病了。” 宋昕眉间微微收紧,又问:“可叫了郎中?” “叫了,郎中说并无大碍,只是……”大夫人十分感慨地说:“只是婚事将近,宋彦还在闹,那孩子从来不听我与你兄长的,偏偏最听你的话,我想着,你帮我和你大哥好好劝劝彦儿。姻儿是个好姑娘,莫要错过了。” 大夫人知道宋彦想来不喜欢参与这种事情,只是她也实在没办法了。 她观察着宋彦的表情,语气里尽是试探:“不知这个忙,三郎能不能抽空帮帮……要他珍惜眼前人……” “……好,请长嫂与兄长放心。” 好一个珍惜眼前人。 宋昕神色自若地答应下来,但心口却堵得发慌,像是被什么狠狠攥住心脏,连跳动都颇费力气。 · 宋昕依言去了兰亭院。 先前那些裁缝早就走了,只有几个兰亭院的下人在忙碌。 见宋昕来了,一个婢女迎了上来,声音轻得不能再轻,指了指卧房:“三爷您来了,大少爷把自己关在里边呢。” 宋昕了然,走到了门前,敲了敲,还不等开口,里边传出宋彦不耐的声音:“不是说了不要来烦我吗?” 宋昕淡淡地说:“是我。” 房间里传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很快,房门被宋彦从里边打开了。 “三叔,您怎么来了?” 宋昕跨步迈进去,坐在一把禅椅上:“你父亲被你气病了。” 宋彦还不清楚大爷被他气病的事情,听宋昕这样说,顿时紧张起来:“我父亲怎么样了?可看了郎中?病得严不严重?” 宋昕睨了他一眼:“现在知道着急了。” “我……”宋彦一时语塞:“还不是父亲、母亲逼我娶表妹,如果他们不逼我,我也不至于这般。” 宋昕的确不赞同长兄张嫂对宋彦按头强娶的方式,只是,兄长的性子也是劝不来的。 宋彦继续闷闷地道:“三叔,您说,这是何必呢?将我和表妹强行绑在一起能有什么好结果?还不如退了婚算了,来日,我寻我的红颜知己,她觅她的如意郎君,岂不是两全其美。” “所以,今日你才斥退了为来你量尺的裁缝?” “不错,我又不打算娶表妹,若是顺从他们试了婚服,父亲、母亲岂不是默认我答应了这场婚事。” 宋昕拈起茶杯,撇了撇茶沫,袅袅的茶雾蒸腾而出,一片白雾遮住了他的眼帘。 他的声音冷了几分:“你做这些之前可有想过唐四娘?你闹出这般大的阵仗,若是传出去,她免不了要遭人非议。” 宋彦哑然,他确实没想这么多,方才父母逼他量尺、试婚服,全然不顾他的想法、心情,一股怒意便不受控制的滋生出来。 可听到表叔这样说,他也忍不住后悔,方才自己的确是冲动了。 “三叔,是我思虑不周了。我这便去交代那些人,不许他们乱说。”他扯了扯唇角,试探道:“三叔,此事……表妹知道了么?” “若是你对唐四娘有歉意,便亲自去与她道歉。”宋昕放下茶盏,直视着宋彦,缓缓道:“至少,她在这件事当中,是无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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