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身穿红色纱裙、怀抱琵琶的女子便是林子颂口中的窈娘。 窈娘是这一代十分出名的琵琶女,一手琵琶出神入化,动人心弦。 据说相貌十分出众,只是一直用红纱覆面,鲜少有人见过真容。 宋彦张目看了看,奇道:“还真是她,她不是一直在金泾淹画舫里弹曲儿吗?怎么今日挪这儿来了?” 听言谈,表哥似乎与窈娘相识,唐姻多瞧了一眼,正迎上窈娘对过来的目光,一曲《相思调》戛然而止。 只见窈娘向身后的婢子吩咐了什么,那条漂亮的游船朝他们驶了过来。 花船停在几人对面,窈娘起身,朝宋彦与林子颂曲膝行礼,声音好听得像是百灵鸟:“见过恩公、林公子。”又看向唐姻:“恩公,这位是?” 宋彦似乎习以为常,坦然介绍道:“哦,她是我表妹。表妹,这位是窈娘。” 二人点头致礼后,窈娘道:“难得碰上恩公,今日窈娘便做东,请诸位来我花船上吃些的特色果子如何?” 宋彦正要拒绝,林子颂一把搂住他的肩膀,朗声笑了起来:“如此甚好!窈娘做的果子、烹的茶、弹的琵琶,都十分出色,冠有金泾淹三绝的美名!”又问唐姻,“唐四姑娘还没尝过窈娘的手艺吧?” 林子颂既然这样说了,唐姻自然也不好推辞,点头应了下来,况且“恩公”这样独特的称呼,勾起唐姻的好奇。 宋彦却不想去,用眼睛瞪着林子颂,林子颂压低了声音,在宋彦耳畔道:“你不是问我办法吗,这就是我的办法,走吧,跟我过去。” 宋彦这才跟着上了窈娘的花船。 这艘花船要比方才的乌篷船大许多,四周的红纱内是一花间小厅,内部摆放一套八仙桌椅,桌面上的茶具亦是精致非凡,一眼便知出自名家之手。 窈娘请众人落了坐,又亲自烹茶,随后抱着琵琶坐在小凳上。 一双巧目望着宋彦,如秋水横波:“方才窈娘弹奏的《相思调》断了,我便为恩公继续,让这一曲终了吧……” 窈娘看着宋彦的眼神有些哀怨,仿佛有许多情愫无法诉说,尤其那“一曲终了”几字总有几分意味不明。 唐姻很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点,开口问道:“请教姑娘,您为何叫我表哥恩公?” 林子颂率先笑着解释:“你有所不知,宋彦救了窈娘了不止一次,这事儿,还要从两年前说起。” 原来两年前窈娘跟着她祖父弹唱卖艺讨生活,后来祖父过世,只留了一把琵琶给她,走投无路的窈娘只好买身葬祖父。 那时窈娘才十五岁,年轻貌美,弹了一手好琵琶,闹市之中,被一个乡绅看中。 那位乡绅的年纪比窈娘爷爷还大,娶了十几房小妾,听说还弄死过姑娘,窈娘自然是不肯的。 乡绅打算用强之际,正被宋彦和林子颂几个朋友碰见。 宋彦顺手替窈娘解了围,又送了银子。 窈娘当时红着眼眶,轻轻攥住宋彦的袖角说:“公子,从今日起,窈娘便是您的人了。” 宋彦翻身上马,露出个笑脸:“不用,我家不缺什么下人,你赶紧将你祖父葬了吧。” 自此,宋彦便再没出现过,直到一年后,宋彦和友人在金泾淹游湖,撞见了几个登徒子调|戏一只画舫上的姑娘。 宋彦和几个少年自然是看不过眼的,便出手相救了。事情落定,宋彦一行才发现,被救的人正是窈娘。从那之后,才渐渐熟络起来。 林子颂大致讲述了事情的经过,窈娘附和:“不错,正是如此,窈娘今日能成为小有名气的琵琶女多亏了恩公当年的救济。” 她随意拨弄了几下琴弦,琴弦不成曲调,却参杂了一丝淡淡的忧思。 继续道:“当时恩公给我的银子葬了祖父之后也有余,我便买了一艘小船在金泾淹弹曲卖艺,后来积少成多,小船也换了画舫,机缘下竟又被恩公救下。而时至今日,恩公却迟迟不让我报答,窈娘一直心中难安。” 路见不平,扶危济困,这是宋彦从书里看到的道理,也身体力行地在做,从没想过要谁报答。 宋彦正准备说“你想多了”,林子颂又打断了他:“窈娘不如再去为我们端些果子过来,宋兄可馋你做的果子了。” 窈娘撩下琵琶,深深看了宋彦一眼:“我这就去拿。” 窈娘退出了红纱帐,唐姻目送着窈娘婀娜的身姿离去,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大约是窈娘看宋彦的眼神,总有些别样的情愫。 正想着,船外的甲板上却传来了隐约的争执声。 唐姻撩开红纱一角,看见几个男子将窈娘围堵在中央。 其中一个伸手要去摘窈娘的面纱:“呦,听闻窈娘貌若天仙,何必总用一张红纱遮面呢?岂不浪费?” 唐姻眉间紧皱,她父亲刚刚入了大狱那会儿,她也曾被市井流|氓这般调戏过,言谈间也是类似的轻佻。 她侧过头,正要请宋彦去帮帮窈娘,却发现方才还在身侧的宋彦,已经不见了。 片刻后,宋彦已然跃上甲板,将窈娘护在身后,一脚踹向那个流|氓的肚子:“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们想做什么!” 那个流氓“扑通”一声落进山塘河里,剩下几个同伴立即对宋彦怒目而视打算动手。 唐姻攥紧了帕子,转头问林子颂道:“林公子,怎么办,我们去帮帮忙吧!” 林子颂一脸淡定地道:“放心,宋兄自幼便练长拳,功夫好着呢,况且……此事轮不到你我去管。” 唐姻疑道:“林公子此言何意?” 林子颂露出为难的神色:“是我言谈轻率、莽撞了。”随后下定决心似的,“不过事已至此,林某便如实对你说……他们二人,恨只恨缘分不够深,只能同船渡,无法共枕眠……” 林子颂言尽于此,唐姻自然听得明白。 一直以来,表哥的态度剥茧抽丝般地清晰起来。 难怪、难怪表哥一直拒绝她的好意,原来人家早就心有所系,情有所钟。到头来,自己才是多余的那个。 她看着甲板之上,宋彦将窈娘死死护在身后的模样,心中蓦然一沉,大婚在即,她要向宋彦亲口确认此事。 宋府子弟向来文武兼修,不多时,宋彦便解决了那群市井流氓。 宋彦护着窈娘回到船舱的厅内,仍旧一脸气愤。 唐姻走上前去,心中微微忐忑:“表哥,可否借一步说话?” 宋彦喝干了一杯茶,朗声道:“哦,好啊。”话落,便随唐姻去了甲板上。 月朗星稀,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清新,清新到泛着凉意。 此时甲板处打斗的痕迹,已经被几个婢子收拾干净。 二人走到船舷边,宋彦抖了抖袖袍,见唐姻表情凝重,忙问:“表妹,你怎么了?” 唐姻的目光落在宋彦的袖袍上,金贵的布料上有一道长长的口子,是方才打斗中造成的。 她将视线从裂痕处移开,对上宋彦的眸子:“表哥,我有事想问你。” 宋彦面露疑惑地道:“什么事,你说。” 唐姻犹疑片刻,轻声问:“我想知道你对窈娘是否有情谊?” “我对她怎——” 话未说完,宋彦一怔,很快反应过来,表妹这般态度,大概是方才他不在之时,林子颂说了什么。 林子颂所谓的“办法”如灵光乍现,毫无遗漏地摆在面前。 他想否认,可一想到六天后便是大婚,否认的话又说不出口了。 短短六日,他还有什么办法退婚?索性心里一横道:“……表妹,你都知道了。” 唐姻心头一坠,即便预想过会有这个回答,还是免不了空落落的。 遥想初入宋府之时,在旁人口中,他们是如何的郎才女貌、天造地设。 那时她还盼着与表哥比案齐眉、白头偕老。 而如今,面前这个人在几日后便会成为她夫君的人,心里却装着另外一个女子。 自幼她的父母便告诉她,她将来是宋家的媳妇,她深信不疑,按照长辈们口中的要求,努力做一个识大体的闺秀,做一个温婉顺从的未婚妻子。 只希望“日久见人心”,表哥会慢慢发现她的好。 如今一切,皆成梦幻泡影。 她甚至怀疑,所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究竟是该尊崇安顺的祖宗礼法,还是深入骨髓的冰冷教条。 “表妹,你怎么了?”唐姻不说话,宋彦整颗心都绷紧了。 唐姻回过神,唇齿之间的话语也带了涩意:“我并不知道,表哥与窈娘之间的事情。”她的眼睛明亮且澄澈,月色都要暗淡三分,“可是表哥,此事,你应当及时告诉我的。” “表妹……” 宋彦有些懊恼,他想道歉,而“抱歉”二字显得太轻、太轻了,轻到宋彦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月光倾泻而下,在两人之间染上一层疏离与冷清。 唐姻默了默,唇畔扯出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温柔却寂寥:“表哥,我们退婚吧。”
第25章 退婚下 “退婚?” 宋彦瞪直了眼睛, 简直不可思议。 这本该是他求之不得的结果,却不知为何,心中那点欣喜在唐姻平静的表情下荡然无存。 可话说到这儿, 宋彦仿佛像是自己主动走上烤架的鸽子, 想飞不能飞,只好故作轻松,干干地道:“那我……多谢表妹成全。” “表哥, 您客气了。” 唐姻摇了摇头,示意宋彦不必谢,吩咐游船靠岸。 “稍后回到宋府, 我自会向宋府的长辈们说明情况, 至于窈娘与表哥的过往, 我不会提及, 所以表哥不必担心。不是你不想娶, 而是我,不想嫁了。” 是她, 不想嫁了…… 唐姻话语直达宋彦心底,他的心倏忽一紧,竟汗颜地觉得自己不如表妹这般娇柔的女子有担当、胆色。 尤其当唐姻说出“不想嫁了”几个字的时候, 心中竟出现了失落的感觉。 唐姻下了船,驻足在茫茫夜色中,看起来竟那样单薄。 宋彦攥了攥拳,开口道:“这么晚了,我、我送你吧。” “不必了,还望表哥珍惜眼前人, 莫让窈娘寒心。” 短暂的四目相对后, 唐姻头也不回地登上马车, 随马车缓缓离去。 车轮转动,香岚落了车帘,唐姻的表情松动下来,想到解除婚约,母亲又要为她担心,眼眸瞬间蓄满了泪水。 “小姐,您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香岚不知发生何事,自不清楚从何劝起。 唐姻尽量稳住声线道:“没什么,让车夫快些,我要去兰亭院找大伯母,否则大伯母该睡了。” “这么晚了,找大夫人作甚?” 唐姻道:“我、我要退婚。”说着,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扑簌簌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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