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姻想着想着,干脆趁着梦还没醒把想说的一股脑儿地都说出来。 她想好了。 等梦醒了,一切就烟消云散地结束了,她不必有负担、不必想得太多。 等梦醒了,她就再也不打扰表叔了,表叔有喜欢的女子了,表叔那么好,喜欢的女子也一定很好很好。 程姐姐说的对,是她的就是她的,不是她的也勉强不来。 她下了决定,等梦醒了,她还是那个会好好尊敬表叔的唐家四娘,她就断了那份生于尘土中的小小心思。 可是,为什么这样想心里越来越酸了呢? 她在委屈什么?她的眼睛为什么不听话,一直掉眼泪呢? 是因为自己这份还没开始就要结束的情愫太过荒诞了么…… 还是因为梦里的表叔比真的表叔要更温柔呢? 他越温柔,她就越不舍,不舍得醒过来。 表叔居然那样小心翼翼地在给自己擦眼泪,不对不对,他、他在吻掉自己的眼泪! 唐姻觉着这梦虽然美好,却也太真实了。 男人唇瓣上淡淡的凉薄、身上熟悉的檀香、肩膀上手掌的温度、车内昏暗温暖的烛光……一切都是那样的清晰。 她一定是太喜欢表叔了,或是喝了太多的酒,才会做这样真实的梦。 她懂了,她知道为什么大家这样喜欢喝酒了,原来是这般美好的事情,喝醉了,便能体会到过去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既然这样…… 唐姻紧紧攥着的拳头豁然松开,抬起来,轻轻撑开了宋昕。 “表叔,我……” “嗯……姻姻。”宋昕反应过来,他情不自禁地吻了唐姻,是不是太冒犯了,如果她不喜欢怎么办? “姻姻,对不起,我……” 宋昕换成了用拇指指腹为唐姻擦眼泪,男人修长干净的手掌碰着唐姻的脸颊,越发显得唐姻的脸小小的。 唐姻回望着宋昕,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表叔这样的表情,男人那样珍视地望着他,恍若在看一件珍宝。 她的视线慢慢下移,落到了男人方才吻着她泪痕的薄唇上。 “表叔,您不要道歉。” 该道歉的,是她呀。 唐姻吞了口口水,抬起手,右手拇指轻轻摸了摸,试探了几下。 男人的唇瓣很软,沾了她的眼泪,有些凉,她第一次摸别人的唇,这触感有些陌生。 “唔……原来是这样的。” 她用指腹摸了会儿,随后忽然有些紧张地凑近了些。 那些画本子里,就是这样写的,对喜欢的人,她要……要尝一尝。 宋昕第一次觉得慌了,这小姑娘喝多了,醉了。看着憨憨实实的,实则一点也不老实。 两个人几乎近在咫尺,交换着对方的呼吸。 他慌张,却也愉悦。 姻姻说喜欢他,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 眼前的这个小姑娘,在生涩却也勇敢地在回应他。 原来,一直以来,他不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似乎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无比值得。 可他还是用双手固定住了面前的小脑袋:“姻姻,你……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唐姻眯着眼睛“嘿嘿”笑了一下,看起来有点笨笨的,却很十分可爱:“我当然知道,瑶妹妹借我的话本子里写得可清楚了!” “宋瑶?话本子?”宋昕挑眉,宋瑶又弄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什么书,下次借表叔看看。” 语气里竟然有点小小的嘲笑,软软糯糯地道:“表叔不知道吗?我还以为表叔什么都知道的,不过表叔放心,您不必看的。我,我可以教你……” 他,不懂? 他,需要她来教? 唐姻靠得更近,一双水泅泅的杏眼睛“瞄准”宋昕的唇。 男人唇角微微扬起,食指抵在唐姻的额间,将小姑娘推远了些,他的嗓音低沉而喑哑:“姻姻,是你,撩|拨我的,其实我……” 唐姻并没有意识到男人语气里的占有欲,反而有些气恼的凑了过来,分明是表叔太好了,是表叔勾得她!她仰着头,勾住男人的脖颈,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唐姻的动作有些不稳,宋昕一手揽住她的腰,一手轻轻扣住了唐姻的后脑勺,低下头。 谁知在此时,面前的小姑娘忽然不动了,唐姻的眸子紧紧合着,随后传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姻姻、姻姻。”宋昕唤了两声,却不见唐姻回应。 所以她这是……睡着了? 宋昕有些失笑,收紧了怀抱,拇指轻轻擦过唐姻仍旧潮红的眼角。 第二日快晌午,唐姻才睡醒。 昨日她第一次饮酒没有把握好分寸,纵酒过度,宿醉一夜导致现在脑子痛得好像快要裂开了。 她缓缓睁开眼,入目是熟悉的绣着杏花飞蝶的床帐。 她在宋府夜阑院的西厢房,唐姻揉了揉太阳穴,她是怎么回来的?她一点也记不起来,模糊的回忆里彷佛记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梦。 梦中具体细节唐姻已经不甚清楚,无头无尾,只记得梦中她一些模糊的画面——她胆大妄为,对三表叔动手动脚。 唐姻被那些画面吓了一跳。 好端端的,自己怎么做了这样的怪梦,不过也幸亏是梦,若是真的,唐姻不敢想了…… 香岚见唐姻醒过来,连忙端过来温水:“小姐您可醒了,您这一睡快睡了五六个时辰。” “香岚,我昨夜是怎么回来的?”唐姻喝下温水,一开口,喉咙还是有些干哑。 香岚回答道:“是三爷给您送回来的。” “三、三表叔?怎么是他?” “是呀,信鸿说三爷出府办事,路上正好遇见了去酒楼接程大姑娘的程小公子程逸,所以顺路给您捎回来了。” “原来是这样。”唐姻有些紧张:“那我、我没乱说什么吧?” 唐姻想起昨日她与程清婉说了不少关于宋昕的话,她生怕泄漏出去。 香岚坦然道:“没有呀,小姐被送回来的时候一直在睡觉,睡着了能乱说什么。” 香岚忽然想起了什么,“哦对了,听信鸿说,三爷送您回来的时候不小心扯到了背上的伤口,说是伤口崩开了,三爷不想老爷和老夫人知道,昨夜未曾叫郎中,今日一早去济民堂瞧的伤口。看时辰,这会儿大概也该回来了。 说真的,三爷还是第一次这样对待晚辈,府里的人都怕他,偏偏三爷对小姐网开一面,还嘱咐我们给您熬醒酒汤,只不过小姐醉酒睡的太沉了,昨日醒酒汤也没喝成。” 唐姻自动忽略了一些无关的话题,抓住了自己关心的点:“表叔他伤口裂开了?”她猛地起身,“香岚,快帮我梳洗,我去一趟雪兰院。” “可是小姐,先吃了早膳吧,给您做的香粥,在火上一直温着呢。” 唐姻拒绝,她想先看看宋昕的伤势,之前表叔分明同她讲过背上的伤口很疼的:“回来再吃。”可她穿好衣裙才走到房门口,却停住了步子,“算了,我还是,还是用膳去吧。” 香岚笑道:“就是,小姐急什么,吃了粥再去嘛。跑的了三爷,跑不了雪兰院。” 唐姻无精打采嗯了声,她不是打算吃完去,而是干脆不去了。 她想好了,喜欢三表叔这份心思从今天开始,就彻底放弃了。 三表叔有心仪的对象,她该做的是祝福人家,否则她成什么了。 她关心三表叔的伤情是真,可不能在这样一错再错下去了。 三表叔是什么人,做事心里有数的,受了伤又不是不会瞧病去,她……不必如此挂怀的。 唐姻去了厅里用膳,有婢女端来热腾腾的粥饭,唐姻吃了几口,却不见二夫人。 “我姨母呢?”唐姻问,“这个时辰,她该起了的。” 香岚一边布菜一边回答:“二夫人一早就去寺里进香去了。” 唐姻点头。 二爷的祭日快到了,字从宋家二爷去世,每年二夫人这个时候都要去寺里为二爷祈祷。 二爷和姨母都是长情、专情的人,只可惜二爷命短去得早,只留姨母一人独过余生。 正说着,二夫人回来了。 唐姻撂下粥碗,给二夫人请安:“姨母您回来了,快请坐。”说着为二夫人倒茶。 二夫人接过茶杯,也不喝,心事重重的样子,脸色不大好看,坐在一旁的灯挂椅上抿着唇,像是在生闷气。 “姨母,您这是怎么了?” 唐姻有些心虚,听香岚说,昨夜姨母见她喝醉了担心她,是亲自照顾她的,莫不是自己醉了酒,给姨母添了麻烦不成? 她有些吃不下饭了,小鸟依人地坐在二夫人旁边,轻轻摇着二夫人的手:“姨母这是怎么了,莫不是我惹了姨母生气?” 唐姻这样一哄,二夫人脸色更绷不住了,本就爱哭的她眼眶腾地一下就红了。 方才的委屈和气愤,一下子涌了上来。 “不关姻姻的事,回来路上遇见了几个不识好歹的长舌妇,被气到了。”二夫人抚了抚唐姻的脸颊:“姻儿头回醉酒,可还觉着难受,若是还头痛犯恶心,姨母给你请郎中。” “我没事的,昨晚给姨母添麻烦了。” “不麻烦,我们家姻儿多乖。只是喝酒是雅事,以后不可豪饮,免得伤身。” 唐姻应下了,又哄了二夫人几句,劝二夫人不必生气,气大伤身。 二夫人越发心疼起唐姻来,这姑娘乖巧、懂事,知暖知热。 她怎么也想不通,回来路上竟然有人编排她乖乖侄女的闲话,还说得那么难听。 当真离谱。 偏偏她又不是一个会吵架的,只得生闷气。 唐姻并不知道事情关己,问道:“说了什么,惹我姨母这般生气。” 那话难听,二夫人说不出口,更不想侄女跟着生闲气,支吾其词:“没什么,不提了。” 二夫人的婢女也听见了那闲话,也气得不轻,小婢女不如二夫人沉得住气,她想同唐姻说实话,可被二夫人一个眼神看过去,又住了嘴。 随后,二夫人领着婢女满怀心事地回了自己的屋子。 唐姻觉着奇怪,姨母生来是个没脾气的人,性子是最软的,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姨母生气。 也不知道姨母路上遇见的所谓“长舌妇”说了什么,给姨母气成这个样子。 唐姻用过粥,还是惦记宋昕的伤势,她决定不再去找宋昕,却忍不住想他、担心他,所以干脆叫来了香岚:“等等陪我去一趟城南的茶庄。” 她得给自己找些事做。 况且姨母生了气,她看着不忍心,打算想去买些疏肝理气的玫瑰茶回来冲给姨母喝。 唐姻到了茶庄,问掌柜要了半斤玫瑰茶。 时年苏州盛产虎丘茶和天池茗毫,玫瑰茶不常有人购置,被掌柜放在后边库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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