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事多繁杂,元蘅终于笑了一声:“凌王殿下,我是要强,不是傻。” 看着闻澈这身不怎么得体的衣裳,元蘅又问:“你作何深夜要来?” 闻澈道:“本想是去见父皇,替你说话的……但想来此时父皇在气头上,若我去了,本与你无关的事倒显得此地无银了。但我担心你,睡不着,想即刻就见到你。” 说最后一句话时,他眉间拧着的不悦散了些,只剩下熨帖的情意。 来之前,闻澈已经着人去查那个揭发的举子,此事已经上呈皇帝,可是这人却话说一半且不露面,摆明了就是要构陷。若是不能顺藤摸瓜找出始作俑者,最后士子们闹起来,罪名就只能是元蘅担着了。 闻澈故意说些轻松的话哄她,还回身握了她冰凉的手腕。温热的触感令元蘅轻颤,想要往回收手,却被他顺势握得更紧。 在沈钦所看不到的暗影里,闻澈悄悄从袖间塞给了她一个手炉。
第50章 对峙 这两日, 礼部衙门外头就没安生过。 士子闹事之时,元蘅正坐在礼部衙门正堂中,从容不迫地饮一盏酽茶。好似门外那些喧闹都无关于她。 同坐堂中的还有礼部的江主事, 他有些坐不住,几次三番地往外去探看情况。 “元大人, 吵嚷一整日了, 难不成就这般任他们闹下去?” 自打出了这样的事,江主事忙前忙后, 从中周旋调停, 已经两日水米未进。眼下瞧见已经被刀架住脖子了的元蘅, 还能那般仿若事不关己般饮茶, 着实是一口火气匀不下来, 几乎要活活呛死了。 他只不过是个礼部六品的主事, 再怎么着, 也不能在元蘅这个正三品的礼部大员跟前口无遮拦。 思来想去,他还是委婉道:“且不说礼部和朝廷的颜面。元大人, 此事若是解决不好,恐有损您的仕途啊。” 说得的确委婉。 此事若是解决不好, 元蘅只怕是要下诏狱了。 此次有人透题, 就是针对着她来的。外面那些闹腾不休的士子, 大部分是要朝廷给个交待,但尚未开始考试, 他们也能闹上两日还不歇息,又有多少人是被收买的, 实在是说不清楚。 北成向来重文, 最是看重这些学子,元蘅轻易奈何不得。这次就是个哑巴亏, 逼着元蘅往肚子里咽。 虽撤换了主考官员,但今晨刑部的人带着兵前来,将之前定下的同考官全部带去审问了一通。没人问元蘅,但元蘅心中不怎么平静。 搁下酽茶,元蘅看着这个两撇胡子都忧愁得翘不起来的江主事,道:“过明日就该是春闱了,你与其替我忧心,不若去将该办之事再查验一边,若再出纰漏,刑部来拿人就该也带着你走了。” 听这话时,江主事正在使劲捋着自己的胡子,大有今日外面那些士子不退,他就将这胡子连根薅干净的架势。 听完元蘅这话,江主事不想再在元蘅身旁发这些愁,忙离开了座椅就走了。 他就是在这发干愁,侍郎都不急,他个主事急成这样算怎么回事? 江主事前脚刚走,沈钦便来了。 他入堂中时还颇为踌躇,但还是将披风解下入内了。 沈钦瞧着脸色不好,估摸着来时被门外那些士子绊住了脚。 “事情闹这么大,你今日本不必来的。” 沈钦的声色很淡,还能听出他昨夜未得好眠的疲倦。临危受命接下主考之任,能准备的期限也只有三日,眼下外面又乱成这样,实在是令人心力交瘁。 元蘅手中还握着应试名录翻看:“我今日不来,他们就要到侯府闹了。我不想让这些糟心事扰了侯府清净。” “是,你且安心罢,凌王殿下就足够替你解决好了。” 元蘅翻书页的手一顿,闻声抬眸:“沈明生,你也是这么看我的?” 同朝为官这几年,元蘅待同僚都恭敬有加,对沈钦更是从未连名带姓地直呼过。 自打三年前杏榜揭榜,两人有过短暂的不愉快之后,沈钦待她便一直很好。在旁人误解议论她的时候,沈钦也会主动替她解围。 可沈钦这人太傲了。 他只能向别人施惠,却不肯接受旁人在他落魄时给予帮助。他不觉得那是帮助,他只认为是耻辱。 所以这些年,他照顾元蘅,从未是把她当作一个出色的同僚在照顾,而是将她看作一个弱者。 元蘅正是看清楚了这一点,才不接受这样不够对等的照拂,即便来自好意。 被直呼名姓之后,沈钦才猛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想要多解释一句,却发觉自己说不出话。 窗子外的风剧烈起来,临窗才抽芽的枝条一下下地敲击着窗棱,声音又低又沉。 元蘅去关窗子。 薄青的天色下,她仿佛落一身清寒,眼底的神色沉郁许多,转身看向沈钦:“沈明生,我拿你当知己,可叹你与旁人如出一辙。” 沈钦慌忙解释:“我,我只是在意你,一时口不择言了,元蘅,我并非……” 这些年压抑隐忍下的心意,竟会在这等不合时宜的境况下脱口而出,连沈钦自己也没想到。 但前夜闻澈为她披衣,冲击着实太大,沈钦已经两夜没能睡好。 辗转反侧间,都是他们二人之间那些微妙的亲密和暧昧。沈钦没瞎也没傻,总归看得出来。 元蘅道:“若你的在意,就是看轻我,那恕我不能心领。在朝中走到今日,我谁也没凭借,更未做借东风好乘意之事。” 流言蜚语不可避免。 但最让人心寒的不过是身旁人的猜忌。 身为同僚,处处被人比较,捧高踩低之人也不在少数。若是因一些好胜心而心生疏离也是常事,所以元蘅谅解了他之前的嫉妒心。 可她不能接受沈钦看不明白她的为人,因为一些所谓的“在意”而口不择言。 沈钦道:“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女子本弱,若是有人能……” “在北成,女官的确是少,除了先太后身旁的女官梁兰清,便只有我一人。那又如何?能证明什么?我能做到的,若天下官学能许女子入学,她们亦能做到。身处其位便做其事,凭借的是学识和本事。究其男女来判定孰强孰弱,着实荒谬。” 元蘅要往外走,沈钦想追上去解释,却被她拦了一步。她眸色重新变回疏离冷淡,正色道:“沈大人忙碌,不必相送,留步吧。” *** 春闱暂止之事闹得不小,为了不扰了士子应考,查处之事一直等到春闱事毕。 这才有都察院的人奉上了所谓的证据——一封元蘅亲笔所书之信。 里面尽是今科春闱的考题,还附有详尽流畅的答卷。文辞笔触,与元蘅之习惯一般无二。 “跪下!” 皇帝怒极拍案,将此信扔至元蘅面前。 元蘅不明就里,只是应声跪了,将那信捡来拆开看,登时拧紧了眉。 “亏得朕那般信任你,你竟做出如此鬻题敛财徇私之事,实乃罪不可恕!” 此信笔迹与元蘅所书之相像,连元蘅都分辨不出。只是她却从未书过这样一封信纸。忽而,她从第二页纸中找出了些许端倪,强行镇定声息,再拜:“陛下,此信并非臣所书写!” “证据确凿你还要如何狡辩!” 皇帝的目光极冷,仿佛只要元蘅说不出个名堂来,今日就必下旨将她下诏狱受刑。 “且不说簪花小楷模仿起来容易,此信字迹又虚浮游离,况且,臣的父亲字思矣。名讳中有‘矣’字,为避父讳,自幼习字起便会撇去一点不写。而此信共有不下十个‘矣’字,而此字却完整流畅似经年习惯所成。此人模仿臣之笔迹,却忽略‘矣’字,这难道不算疏漏?” 元蘅重新将信呈了回去。 皇帝翻看信纸,发现确实如此。 而此时同在殿中沉默不言的陆从渊却开口道:“这算什么证据?元大人莫不是想不出话说,情急了罢?” 这一出落井下石玩得好。 元蘅却反问:“情急?此字书写已经习惯,信之末尾就署着元蘅二字,若真是我所写的信,何必再多次一举加上一笔?作伪作得不像就是不像,尚未查实,陆大人何必咄咄逼人?” 陆从渊反驳道:“陛下圣明,您瞧是谁在咄咄逼人?臣乃都察院都御史,以监察百官,纠劾百司为己任,今日之事乃是臣之职责,可臣瞧着元大人倒像是记恨上臣了。臣,惶恐……” 皇帝将信搁回案上,沉默不言。 若是陆从渊没有在暗处冲她极轻地笑了一声,元蘅恐怕真的会以为他是秉公奏事。 可他笑得那样轻,眸中的得意一滑而过,却被元蘅尽数捕捉。 本不明白这无妄的栽赃从何而来,瞧见他这副模样,元蘅便懂了。以都御史之责构陷朝臣,那是何等方便。原本只是怀疑于他,现如今却确信了。 鬻题谋私向来是死罪。 今日陆从渊就是摆明了要她死。 皇帝终于道:“元蘅,朕且问你,此事当真与你无关?除了信中之字,你还能有何凭证?” “当日臣与周大人接管考题之时,已经由翰林学士弥封糊存,臣资历不足,封管考题的钥匙由周大人亲自保管。自那以后,臣再未亲见过考题,又何谈泄露?” 陆从渊又道:“难不成是次辅大人透题徇私,栽赃于你?元大人可不要因为情急,胡乱攀咬于人。” 周仁远在皇帝曾为太子之时,便已经位至春坊官,于东宫教习。说来周仁远算是当今皇帝的老师。若非身体不好,绝非只任内阁次辅。皇帝对他绝不会心生疑虑。 陆从渊此言,就是要元蘅退无可退。 元蘅仰面直视于他,片刻后将目光移至皇帝身上,再次叩拜:“臣所言句句属实,也绝非构陷攀咬,接手考题之人甚众,不止有周大人。臣甚至从未亲眼得见此题。错漏百出的栽赃,陛下圣明,定要还臣一个清白!” 陆从渊却不肯由着她说下去,正欲开口驳斥,却见皇帝身旁侍奉的内侍碎步入内。 大抵是殿中争吵不休,内侍说话有些怯生生的:“启禀陛下,明锦公主求见。” 明锦在宫中素来安分守己,除了逢年过节和请安,也几乎不在皇帝身旁出现。今日殿中正议要事,她却来了。 皇帝不解:“她来做甚?” “公主说,今日所奏之事,有关春闱。” 陆从渊心猛跳起来,看向殿外。
第51章 失策 殿门打开的那一瞬, 刺眼的日光透过缝隙涌入,让人瞧不真切来人。 熟悉的来人,一袭水色束腰衣裙, 肩上是织锦软绒披风,头戴珠玉发钗, 与寻常的沉闷截然不同。 明锦从容入内, 与陆从渊擦肩而过,却半点眼神都没分给他, 而是盈盈向皇帝施了拜礼。 发间的冷香未尽, 如纱似雾, 尚是陆从渊常用的那一种。可向来闻惯的缠枝香, 对陆从渊而言, 此刻却格外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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