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场景与当年姜家被灭实在是太过于相像。 元蘅轻轻拢了漱玉的双肩,安抚道:“别看,在外面等我。” 正松了手往里面走,漱玉却抓紧了她的手腕,努力地顺了气道:“我不能让你独自进去,太危险了!你抓着我,我不怕。” 元蘅回握了她的衣袖角,两人一同往庭院中走。 院中横躺的尸身尚有余温,元蘅伸手沾了点淌于地上的鲜血,还未凝固。这桩灭门惨案只怕才发生不到两个时辰。若是白日元蘅就跟过来,大概许府就不会遭此横祸。 “怎么会……” 元蘅胸腔之中的跃动很剧烈,这样浓重的血腥味也让人一阵恶寒。 再如何说这里是知州府,究竟是谁有这样的胆子竟然敢做下此事。而且不偏不倚地发生在今日,在元蘅抵达琅州,尚未来得及见过许知州的时候。 太巧了。 与当年她急着去见徐融,结果徐融也先她到达前便被人杀了一样。只是眼下更惨烈一些,是府中几十人皆遭了此难。 元蘅再迟钝也明白了,是有人提前知道了她的行踪,并且赶在她之前做下这件事,好似生怕她会知道些什么。如今朝中一团乱,就算元蘅查到什么也无济于事,皇帝根本没有做主的能力。可这些人还是怕她,这种怕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跟着往里走,曲回的游廊之上都可见被杀的人的尸身,都是同样的死法,喉间挨了干脆利落的一刀,然后一击毙命。 后院中忽然起了浓烟,不多时便燃起了熊熊的火焰。 元蘅惊觉此事,扯着漱玉的衣角便往回跑,道:“这里还有人!他们还没走!” 只是还没跑出两步,便见利箭如风般擦过她脖颈间的肌肤,然后正中身后的红柱。紧接着便见更多的箭矢朝她们二人射来。漱玉抽刀格挡箭雨,却无奈敌暗我明,实在难以提前预知何处会有人躲着。 这些人根本不是冲漱玉来的。 每支箭都直指元蘅的咽喉。 他们不仅针对元蘅,还清晰地知道她没什么武功傍身。 若非熟悉,绝不能做下此事。 忽地,房梁之上灵巧地跳下一个黑影,避开箭矢,迅速地朝元蘅奔来。只觉一个天旋地转,她被此人护进了怀里。他手中执剑,剑上已经染了许多血渍。 熟悉的气息让元蘅有些发晕。 微仰面,果真是闻澈。 他根本顾不上与她说话,只将她在臂间抱稳了,与漱玉一同往墙后躲去。 正此时,府外传来急促的一阵脚步声,可知来人甚多。大抵那些暗处之人也听到了,箭骤然停了,匆匆地翻墙离开。 墙后的闻澈松了口气,紧接着又咬着牙闭眸倒吸了一口气,痛得面容毫无血色。 元蘅此刻才发觉他不知是何时受了刀伤,手臂上的刀口极深,血水渗出浸湿了他玄色的衣袍。 所有的质问在此刻都说不出口了,她慌促地撕了自己的袍摆,缠紧他的手臂止血。尽管痛得说不出话,闻澈仍旧分出另一只没受伤的手拥紧了元蘅,按着她的后脑使得她贴近自己的胸口。 他喘着气,感受到怀中之人安然无恙,那颗悬着的心才落了回来。 元蘅从他怀里挣出,声音都在发抖:“你不是在江朔?” 闻澈睁开眼来看她,却说不出话。 此事的确是瞒了她。 元蘅觉得自己的心被人捏碎了,眼前此人无论是出于何种缘由出现在这里,都确确实实将自己伤得手臂快要废掉了。 “你说过不会骗我了。” 元蘅冷笑:“凌王殿下就是能耐了,下官怎配知道您的行踪?” “元蘅……” 话还没说出口,外面那队人已经入了府中来。 来人正是琅州通判,身后跟着的是一队亲兵。 见着府中场景,震惊得连话都说不出。 元蘅稳了声息走向他,在通判尚未开口之前,将能表明自己身份的令牌从袖中取出了。 看清楚上面的字后,此人慌忙跪地:“琅州通判方易之,拜见巡抚大人,拜见凌王殿下。” 琅州与俞州毗邻,方易之自然是见过闻澈的。万没想到在有人禀报知州府出了血案之后,他竟会在此同时见到元蘅和凌王。 惊惧交加之下,方易之连头也不敢抬,也不敢多说话,生怕自己的乌纱帽就丢在今日了。 “今日之事你是如何得知的?” 元蘅问。 方易之答:“是殿下知会。实属下官失察,竟在琅州城内出现此等……此等事,下官,下官知罪,下官知罪!” 果然是闻澈叫来的人。 元蘅沉默了片刻,声音放缓:“封锁城门了么?” “尚,尚未……” 方易之直起身子回头看向那队亲兵,大声道:“没听到元大人的话么?封锁城门!必得将此案凶徒捉拿归案,不然你们提头来见!” 抬起了头,方易之看到了闻澈苍白的面色以及手臂上的伤,忙起身又吩咐人传医师来。 这里发生灭门惨案,方易之不敢怠慢,单单是派人查证和清查安放尸身都费去了一整夜的功夫。 天破晓时,还没那些人的音讯。 “你随本官去刑房。” 元蘅叫住了忙碌不止的方易之。 方易之点头称是,然后便向才包扎好伤口,此刻正闭目不言的闻澈抱拳告辞。 闻澈睁开眼,便见元蘅也冷冷地向他施了礼,一句多余的话都不说,转身就随方易之一同离开了。 元蘅一整夜都不理他。 此刻又向他施礼。 闻澈根本止不住自己的烦躁,他明白,这回她是真的生气了。
第84章 撒娇 一整晚, 有不知多少机会可以让元蘅质问他,她却始终一言不发,即便是跟着方易之忙前忙后, 她也不愿与他一并坐在堂中。 只有郎中处理伤口,他因太痛而轻嘶出声时, 元蘅忙碌的背影才有那么一丁点的停顿。但旋即就是眼皮也不抬地继续做事, 将他视作不在。 徐舒就站在他的跟前,看笑话似的抱臂而立:“就这么不说话了?” “你别说话烦我就成。” 闻澈将缠着棉纱的伤臂挪了个舒坦姿势, 整个人后仰, 看着房梁, 喃喃道:“要我说, 不如吊死在这里。让他逃了, 没抓住把柄, 怎么跟元蘅明说啊……” 情爱之事徐舒不算太明白, 可看着闻澈这一副颓散模样,想到一个词叫当局者迷。 他道:“殿下, 你的话,元大人都会信的。” 仿佛心的最软处被人戳动了, 他的瞳孔微亮了些许, 可只是片刻他就再度颓了下来, 随意地揉了一把头发:“可这回我就是骗她说去了江朔,接下来我要说的话她怎么可能都信?何况我只是瞧着模样像, 若我就凭着这点像,告诉她, 燕云军副使大老远跑到琅州来杀人, 她怎么信?她若问我为何在此处,我难不成就要说, 我卑劣地迫切想要得到琅州的助益?那我在她心里,只怕与闻临和陆从渊无异了!” 徐舒并不管他的烦闷,依旧是极轻的语气:“属下觉得这不叫卑劣,叫自保。你又怎知元大人不会理解你?你不肯跟元大人说,就会导致如今的局面,人家这回真的动怒了。” 能以一己之力收拾整顿江朔军的凌王,自然不是朝臣口中那个一无是处的废物。这些年洒脱是真,洒脱中藏了或多或少的心计亦是真。 他从不自诩光明磊落,可他总避讳让元蘅看到自己的那一面。 那样太难堪了,他怕元蘅会因此皱眉。 在权术的污浊荡涤之下,元蘅却仍是一副霜雪般的秉性。有时闻澈瞧着她,只觉得那双仿若含着碧波的双眼与这世间的一切都不同。他见过她杀.人,见过她反击,可这些只能给她增色,让她与神仙的不染纤尘区别开来,从而坠到人间,坠到他的面前。 他不信菩萨,但他信元蘅。 就是太珍视,所以才在此刻自惭形秽。 元蘅喜欢的是干净磊落的容与,以及与世无争的闻澈。 那心存自私的凌王呢? 她若真的看到了,闻澈真的不确定她还会一如既往地待他。 “殿下,在心上人跟前呢,谁都想拿出最好的模样来。可真的要相伴一生,就不可避免看到彼此的许多面。元大人通透如雪,或许比你明白。” 道理是这个道理。 闻澈还是心烦,推搡他道:“知道了知道了,话怎么那么多,不累么?自己没讨到媳妇,整日在我这里晃悠什么?” 好心当成驴肝肺,徐舒不跟他计较,临走之前还要补上一句:“没事,属下瞧着眼下这场景,您日后还有没有媳妇,也不好说。” “你有胆子再说一遍!” 闻澈因为伤口动不了,只得伸腿在空中踹了他一脚。 在方府一直留到了后晌,闻澈才见方易之步履匆匆地回来了,挑帘见到他还在正堂中坐着时也吃了一惊,连忙要拜,却被他叫住了。 “那些人捉住了么?” 方易之摇头。 大抵是没顾上喝一口水,方易之的嗓音如冒了火般沙哑,整个人都憔悴了一圈。 “大小城门已经尽数关了,可是并未寻到那些人的身影。依下官拙见,那些人定然还在琅州内,下官已经着人挨家挨户搜查了。只是这般灭门大事,元大人却不许惊动启都……殿下,这下官着实为难。毕竟是女官,妇人之心……” “依元大人所言。” “……是。” 三州巡抚尚在此处,无论如何也是轮不上方易之置喙的。过往他也听到些关乎闻澈与元蘅的风声,但经今日一看,两人似乎也没有过多的牵扯,因此他才放心来闻澈这里悄摸告状。可瞧这情形,这状似乎没告成。 琅州出了血案,届时朝廷若再记他一笔知情不报,他方易之就算长了多个脑袋也担不起这样的罪责。 袖口的衣料都被他攥皱了,方易之看向闻澈的手臂,道:“殿下的伤如何了?今日事态紧急,寻的郎中医术或许不行,下官这就去找更好的来,绝不让您落下伤疾!” 没等方易之走出去,闻澈拦住他:“不必。” 方易之缓缓松了气:“下官虽在琅州做通判,但是下官的堂兄与殿下也算熟识,下官只当为堂兄尽心。” 转着扳指,闻澈轻掀眼帘看向他,眸中的神色让人摸不准意思:“你堂兄哪位?” “正是锦衣卫方连风。” 方易之的笑都堆在一处,“您说巧不巧,下官这个堂兄常写信回来,说自己承蒙殿下的关照,他……” “就是那个将锦衣卫管得一团乱,半点重担都担不起的方连风?你不提他就罢了,提他,本王就得跟你们两个算算账了!” 闻澈拍案,语声骤然加重。 方易之慌忙跪地,不知自己哪里说错了话,竟惹得方才还与他好好说话的闻澈动怒。他只是想借着堂兄与闻澈扯上点关系,届时许多事都好办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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