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舒站在原处没动,却忽然笑了一下。这场景竟有些熟悉。当年闻澈受命从俞州返回启都,经过衍州城门时,也是这么一句“不去。” 他家殿下果然是将口是心非做得相当彻底,很有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则”。 徐舒道:“其实进去瞧一眼,也不打紧。” 闻澈沉默无声地继续擦着,努力不让自己被徐舒带偏了意志,许久才应了一声:“一眼也不瞧。” “一眼也不瞧?” “不瞧!” 闻澈胸腔里闷着一口气。 元蘅那薄情之人,睡过他之后连句话都没交待,清晨一醒,他的榻侧就空了。怪不得那晚如此主动,让她唤夫君,她也没推拒。可他连句怨言也不能说,毕竟他自己那时从衍州离开,也是天不亮就走了,没有告别。 他们之间总有些特别的默契,知道分别不易,就干脆免了这个过程。 可不辞而别实在不是什么好的习惯,闻澈觉得终有一日得找个机会,好好跟她说上一说。 徐舒看戏似的:“又闹别扭了?” 闻澈冷哼:“没有,是本王腻了她了。” 总得嘴上硬一些,才能挽回一些面子。被人睡过后扔了,这种事可不是头一回了,闻澈此刻恨不得咬上她一口,问问她的心是什么做的。 “呦!” 闻澈不悦,抬眼瞪他:“怎么的?” 徐舒抱臂而立:“硬气啊……” 闻澈哼笑了一声,挥着拳将他推到一边去了。他现今十分怀疑自己是不是太过于亲和了,徐舒如今都敢嘲笑到他的脸上了。 真是荒唐,真是荒唐。 “果真是硬气呢,我算白来了。” 听得熟悉的女声,闻澈的动作一滞,心口忽然就空了。猛然抬眼,看到元蘅之时甚至不敢相信。 她裹着厚实的狐裘,遮挡风雪的帷帽被风吹开,露着一张未施粉黛,被冷风拂得微微透红的姣好面容。 闻澈哑声唤着:“元……” 元蘅将帷帽放下,遮住自己的面容,牵着缰绳转身就要往后走。 他两步追上她,从后抱上她的腰肢,温热的呼吸落在她的耳侧。闻澈没松手,将无限的眷恋毫无隐藏地表露出来。 “你怎么来了?” 元蘅将他的手掰开,语气不好:“不来不知道,凌王殿下早就腻了我了。我还想着你会途径此处,巴巴地连着两日往这里来了。别碰我……” 闻澈讨好似的笑:“我呛他的话你也信?” “听见了,就信。” 元蘅毫不留情地翻身上马,垂眸看他:“我也不好在这里讨人嫌了,告辞。” “别走。” 闻澈同样去牵自己的马,一夹马腹追了上去。 荒原之上是一望无际的雪,最西端的燕云山绵延至远处,与保原山脉勾连相间,在雾蒙蒙的天际处留下一道虚影。马蹄没入积雪之中,只发出簌簌的声音。 元蘅将马驾得飞快,闻澈几乎是费尽力气才勉强追上。两匹骏马趋于并排之时,闻澈勾唇一笑,喊道:“行啊,马术如今精炼了不少,怎么还背着我偷学呢!” 元蘅的帷帽被风吹得完全散开,与长发交集在一处。她微微侧首来看他,道:“就许你逮着人就往马上抱,不许人学驾马?” 这是多久前的账了,今日闻澈才知晓,这人也是个记仇的。 他见元蘅放缓了骑马的速度,几乎是骑着马在行走。闻澈找准了时机,掐着她的腰将她抱了回来。 成了。 他得意地笑着:“学会了也得被人逮回来。” 他炽烫的吐息没被风雪减弱分毫,就这个毫无顾忌地落在她的侧颈。 “宁可猜着我何时打此处经过,每日来瞧,也不肯与我好生辞别,然后互通书信么?” 元蘅冷笑:“你不是腻了我了,通书信不是惹人烦?” “想得美!腻了你,你好去找旁人做夫君么?元大人……” 元蘅扯着他肩上冰凉的硬甲,迫使他低下头来。她道:“那必须得貌比潘安,不然不要。而且一个不够……” “你还想要几个?” 闻澈手下微微用力,捏紧了元蘅的腕骨。 元蘅道:“如今三州都在我手,养几个小郎君,不为过罢?模样得比容与俊俏,脾气得比你好。而且,敢说腻了我的人,剥了皮扔雪堆里去。” “好狠的心啊。” “怕了?” “怕了怎么做元大人的内人?你不是说过,想进你元家的门,得不可善妒么?” 记得倒是准。 只是这醋坛子绝不情愿说出这种话,还没等元蘅想出哪里不对劲,她已经被闻澈抱在臂弯之间,两人一同滚下了马。他将她护在怀里,两人都沾了一身的雪。 他的虎口按在她的下巴处,抬起她的脸便吻上了她的唇。 一觉醒来人不见了,这仇得报。 元蘅枕在他的小臂上,被他吻乱了心绪。冰凉的唇齿磕碰地撞在一处,她有些疼,便毫不留情地咬了回去。乌发散在雪地上,漫天的大雪尽数落在闻澈的背脊,半点没有沾到她。 绵密雪里,背风之处,他们紧贴着。 “阿澈……” 元蘅的眼睫上落上一片雪花,晶莹剔透的。 闻澈伸手拂去,然后应了声。 闻澈道:“这回真的要回江朔,不敢回去见你。” 怕走不了。 元蘅看着他如上好墨玉般的透亮眸子,道:“知道有些人薄情得很,所以我来拦你的路。” 抚摸着她柔滑的发丝,闻澈轻啄吻在她的眼睫处,笑道:“你不光倒打一耙,还学得一身匪气。是你拦我的路,还是你羊入虎口,想清楚没?” 元蘅没答他的这话,而是正色道:“江朔生乱的事我听说了。启都如今将你我视作眼中钉,指望闻临来帮忙是全然行不通。我们没反,却在他心中形同反贼。可是公道自在人心,做好应该做的,别为了这些权争,让百姓受苦。” 闻澈坐起了身,但仍旧将她抱在怀里,任由她抵在自己心口处。 “我知道,所以我没打算久留。但我走了,我怕他们欺负你。我真的……” 他没说完。他经常想,为何就没个两全的法子?他只是想与心上人长相厮守,这又算什么过分的祈愿? 后来他明白了,他的心上人是元蘅。 是北成第一位入仕朝堂的女官,是衍州元氏的嫡长女,是德高望重的褚清连唯一的女弟子,是燕云军如今最听信之人。 因为她不会退避,所以这些情分就得往后排。 元蘅亲了下他的眼尾:“他们怕我怕得要死,谁敢欺负到我头上?当初我奏请让你去江朔,我不知你恨不恨我,但我却觉得,那里最好。鹘鹰就得在最阔的琼宇飞,而不是困在启都镶金砌玉的楼宇里。” 闻澈心口酸痛,但又由衷地笑了:“可是……” “有我在。” 元蘅道。
第95章 棋子 夜雪压枝。 细弱的枝条经不住厚实的雪, 被一只雀撞了一下,雪就这么翻落,压得这只雀扑扑楞楞地飞了起来。 捧着手心里缓缓变凉的清茶, 看着茶叶上来,又被她探着拇指按下去。 无心饮茶, 漱玉只这么反复按着, 直到这茶全然凉透,她才看向了一直沉默无声的宋景。 “我……” “你……” 宋景顿了顿, 道:“你先说。” 漱玉盯着他看:“你变了很多。” “是么?”宋景重新递给她方才煮好的新茶, 然后轻轻叹出一口气, “变成了我最讨厌的模样。我不会逼迫你面对我的心意了。我这样的人, 连自己都护不住, 何谈……何谈男女情爱。我今日将珠子还给你, 日后, 我们就没有牵扯了。” 他转身去锦盒里取珠串,原来的绳子断了, 如今串系的红绳是他补上的。握紧了那一串珠子,分明冰凉, 却又灼得人胸腔闷痛。他忽然觉得, 元蘅曾经告诫他的话是对的。 一个连自己都护不了的人, 一个连侯府都撑不起的人,如何值得旁人托付终身? 递还珠子时, 他赤红色的广袖轻轻地拂过了漱玉的掌心。 她顺势轻扯了一下,抬眸看他:“宋景。” 宋景将袖子抽回:“我知道自己不成器, 如今还将侯府弄成了这副破败样子。” “这不怪你。” 可宋景并不听她说。 房内的烛火很暗, 他寻到火折子,将所有角落处的蜡烛全都点亮了。屋子里就这般一层一层, 慢慢地亮起来,热起来,晃眼起来。 而他的背影,却沉郁而落寞。 转身看过来时,他终于瞧清楚了漱玉的面容。 他们自幼便有婚约在身。若是没方面的那些事,此刻他与漱玉只怕已经是夫妻了。 夫妻。 宋景想到这个词之时无力一笑。 漱玉却终于忍无可忍一般,将宋景重重地推到了房门之上,抽出袖间藏着的一柄短刀,硬声道:“宋景!我的家都没了,也没有如你这般自怨自艾!” 被抵在此处,宋景陡然凝住了呼吸,看着贴在自己鼻尖处之人,那些骤然袭来的难过旋即就被冲散开了。 “我不是在自怨自艾。” “你走不走!” 漱玉将刀刃抵上的脖颈。 软的不行,那就来硬的。这人脾气倔,她觉着自己脾气更不好。侯府都要被人赶尽杀绝了,这种无谓的坚持归根结底没有任何用处。 宋景声线微颤:“不能走。” 侯府百余口人,都在这里,他不能弃之不顾。 忽地,门被人急促地叩响了。 还没等宋景出声,小宗直接地推开了门,见着漱玉还在,有些话就滞在了嘴边,不知如何说出口了。宋景明白他的迟疑,便支开漱玉说自己去去便回。 两人在门外不知说了些什么,宋景忽然折了回来。 漱玉有些急:“是有何要事么?你脸色不好。” 宋景眼底的郁色敛去,掀起眼帘时又是一副如沐春风的明朗,摆了摆手落座,将漱玉唤到自己跟前,轻柔地抚摸了一下她的指腹。 漱玉并未设防,任由他将自己的短刀抽去了。 “待会儿,宫中有人要来,别让人知道你在此处,怎么进来的,你就怎么悄悄出去。” 这番话听得漱玉不明白,但她知道此刻宫中来人,宋景还这副神色,绝不是什么简单的事。 “他们为何这个时辰来?” 宋景唇角扯了下:“想来是问我爷爷的病情罢。” 绝不可能。 漱玉朝他走近一步:“你既不走,我也不躲。宋景,你不知道,你说谎的时候,一直很容易被看穿。” 即便如今的宋景总是稳妥持重的模样,也改变不了他心思单纯。过往翻墙玩乐被人捉了,他也是尽可能岔开话题哈哈一笑,然后转身就溜。安远侯罚他抄书,他虽嘴上骂骂咧咧,看着也不情不愿,但该抄的书,一页都不会少。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12 首页 上一页 93 94 95 96 97 9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