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句“无人”,只怕还包含着他。 闻临道:“那你日后留在启都了,衍州事务你是如何安排的?前阵子内阁在议此事,大学士们的一致想法是,由朕擢选合适官员,往衍州赴任。元爱卿觉得如何?” 元蘅答得格外干脆:“不好。且不说衍州知州行事从无错处,若这般草率地免了职,只怕难服众议。再说燕云军,我父亲尚在,身子虽说不好,也还有我妹妹元媗。陛下恐怕不知,元媗刀枪之术不输给军中任何一人,就连我军副将林筹都大加赞赏。镇守衍州是元氏百年之责,不劳陛下在此处费心。” “费心是朕应该的……” “那江朔呢?” 没想到她会提及江朔,闻临哑了声。 江朔如今被战事所缠,是最紧需朝中的援助的。可闻临半点动静都没有,军饷一概没有,就连军械刀枪也是如此。现如今的江朔军所用的长矛和盾牌,都是经年的旧件,有些已经生了锈断了齿,盾牌也都有裂痕。 沉默许久,闻临道:“江朔不是还有朕的澈弟么……” 澈弟二字被他咬得极重。 不难见其中的恨意。 元蘅道:“臣虽才回启都,也听到一些风声,说是江朔军中的祝陵上表奏请拨给军需,陛下却置之不理?是谣传么?江朔军可是北成的军队,凌王殿下只是奉先帝之命代掌,那是半点不轨之心都不敢有。若真如传言中所说的,真把北成之军逼成了他凌王的私兵,那可如何是好?” 明目张胆地为闻澈讨公道,她心中所想是什么,闻临一清二楚。可偏生这话让他无可反驳。 明知自己是被威胁了,可这怒气就是无处发泄。 元蘅继续加了一剂猛药:“臣知晓陛下在迟疑什么……臣与凌王,的确是有些旧交情,没什么不能承认的。有我在启都,陛下还怕他做什么?臣还是想求陛下,救江朔于危难罢。” 以身为质,换得江朔军的生路。 牺牲倒是不小。 怪不得她愿意放弃衍州,回到这里来。 闻临唇角上扬:“元爱卿说的哪里话,江朔亦是我北成的土地。更何况,江朔与启都之间最近只隔了一个燕宁,朕怎有坐视不理的道理?军需粮饷,近来确实是艰难些。不过有朕在,拨给江朔,不是难事。只是澈弟已经在江朔日久,待此番赤柘之乱了定,也该是将他召回了。” 元蘅敷衍应声:“那是自然。” 来之前,元蘅就笃定了他会答应,却不知他会答允得如此爽快。对于闻临这种顾虑颇多之人,只需要拿住其弱处,便能一举攻破。 她笑了下,拢着衣袖继续跟在闻临的身后。 账要一笔一笔地算,仇要一桩一桩地报。
第98章 卓殊 天色已晚, 雪光映着日暮薄金,衬得元蘅的姿容姣好。 走在前面的闻临回首瞧了一眼,不由得驻足。 原本闻临向元氏求娶之时, 不光是看上了燕云军势力,同样是听说元蘅才貌双全惊才绝艳。当日在启都一见, 他亦是喜欢满意的。只是这元蘅从最初就对他不冷不热, 甚至处处针对。 非但不是出于女子之羞怯,反而每回出手极狠, 对他没有半点留情。 这样好的美人, 为何要浑身带刺。 他轻叹一声, 微微挑眉:“其实有一事, 朕着实不解。” 元蘅看了他一眼:“陛下有事直问即可。” “你可后悔过?” 闻临停在了树荫之下, 枯枝上的雪簌簌地落了下来, 掉在了他的肩上。 他又道:“朕是说, 当年你不肯嫁入越王府之事。” 见元蘅面无表情,闻临又补充道:“若是你当年嫁入了越王府, 今时的皇后之位便是你的。母仪天下有何不好?更何况……” 他走近元蘅,“当年朕对你是真心求娶的。” 距离过近, 他身上的御香过于浓郁, 元蘅皱眉, 不动声色地拉开了两人的距离,唇角含笑:“陛下这话不该对臣说, 而该对皇后娘娘说。” 前半刻言语之间还是设法夺权,转而又讲真心, 这样的真心着实是听着可笑。 闻临叹息:“你不信朕么?有些话着实不知与谁讲了, 皇后云音,哪里都好, 可是她姓陆。何况宫中一直有关于她的传闻,说她……” 不必再讲,元蘅也听过那些传闻。 左不过是讲当年的陆云音心悦沈钦,在沈钦尚为书生之时,便总入文徽院寻他。 元蘅道:“臣姓元,着实好不到哪里去。还有那些传闻,也不是近日才有的。陛下若是介意,当年为何娶她?既然娶了她,便是真心爱慕,日后还是不要说这些伤情分的话为好。” “是朕失言。” 元蘅只觉得可笑。 陆云音从来都是不愿意嫁与闻临的,可是她没有决定自己姻缘的机会。她被父兄当作礼物送了人,在终于下定决心安于己命之时却又被夫君嫌恶。 闻临这样的人,为了权力之时对人百般示好,内心里却并非如此做想。 而他如今所说的所谓对元蘅的真心,其中掺着多少算计,元蘅再清楚不过了。 见来硬的不成,只好来扯情分了。 不知觉间,御花园已经走到了尽头,闻临犹豫片刻,还是不甘心:“朕打小就被人拿着与他比较。” 闻临没说是谁,但元蘅听懂了。 他道:“他顽劣,朕就多读书,总想着就算他是嫡出又如何,朕总有一日会比过他。他在俞州的那些年,朕从未懈怠于功课,父皇重病,朕就代监国事,得了朝臣认可。这些仍旧不够么?为何就连你,也要处处护着他?” 元蘅未答。 闻临继续说着,模样瞧着很是动情:“你若是后悔,朕的后宫,仍有你的位置。你后悔么?” “登阁入仕,从未后悔。” 元蘅不肯朝他靠近,只是躬身一拜。 闻临冷笑了一声:“答得好。” 长随仍旧在轿辇之下候着,见闻临折返回来,上前来搀扶着他坐了回去。直到轿辇抬起,一行人远去,元蘅才再度起身,望着他们的方向看了一会儿,回想着方才的话,嗤笑了一声。 *** 书卷被抬手挥落一地。 案前的烛火被袖风拂得四下摇晃着。 陆钧安跪在地上,连眼也不敢抬。 陆从渊站起身,绕过桌案,踱至陆钧安的身旁,眼底的冷意愈发浓重,在掌风即将落在他的侧颊之时,陆从渊住了手,愤恨地收了回去。 陆钧安颤抖着:“兄长……” “你还认我这个兄长么?我以为你在启都已经无法无天了。谁准你往侯府去的?” 陆钧安道:“是,是陛下啊。” 果真是陆从渊所猜想的那般。 这一掌终究还是落在了他的耳侧。 “愚钝!他闻临想要侯府的兵权以掣肘我陆氏,你就这般巴巴地替他去?” “兄长,我没想那么多啊。他待云音好,我就待他好,我哪里知道他竟然还心存算计?早知如此,当日我万不会去侯府的!” 虽说陆钧安的混账名声远扬,但对妹妹却是百般疼爱。妹妹已经嫁给了闻临,他对闻临就没有了一丝的防备。那日闻临以高官诱他前往侯府,正是想通过他的手达成自己的目的,顺便将脏水泼给陆氏。陆钧安自然没想过自己被算计了。 陆从渊怒道:“奉着他的旨意去就罢了,你竟还借机报复侯府世子?我瞧着如今的陆府也不必是我当家了,换与你可好啊?” 白日在元蘅那里受到的屈辱无处发泄,也唯有在此斥责陆钧安了。 见陆钧安不应声,陆从渊正欲扬手再掴一掌,谁知此刻门却被推开了。 见着来人是明锦时,陆从渊还是将手轻落下了。他不再理会陆钧安,越过直接去迎了明锦。 “你身子还不好,天这么冷,怎么出来了?” 明锦抵着唇轻咳,神色冷淡:“你们吵死了,我睡不着。” 见她开口说话,陆从渊的语气软了下来:“不吵你了,你现在回去歇下罢?” 明锦的目光落在尚且跪着的陆钧安,道:“我在隔墙也听明白了。我是公主,尚且被你囚在府中没有出头之日。区区一个侯府世子,你们自然不放在眼里。若不是被人找麻烦了,你们又怎会承认自己错了呢?” 陆从渊叹息:“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什么叫将你囚在府中?我们成了亲的夫妻。明锦,此事与你无关,你还是回房歇下罢。” 见她仍然不动,陆从渊将她揽进怀里:“我陪你回去歇息。” 明锦却像是极厌恶他触碰自己一般,避开了他的手:“钧安此事想要了结,也不是没有法子。我于元蘅有点恩情,若让我带着钧安去侯府赔罪,元蘅不会揪着不放的。” 听此一言,陆从渊的笑却淡了下去。 他挥了手,示意陆钧安出去。 房中霎时只剩下他们二人,陆从渊深深地看了明锦一眼:“钧安?你怎么今日唤得这么亲切?” 见明锦去点烛,他夺过了她手中的火折子,迫使她只能看着自己。 明锦道:“你也说了,我们是夫妻,他是你的弟弟,我唤一声名字有何不可?” 陆从渊用虎口处抵着她的下巴,看着她憔悴的病容,讥笑道:“别以为我不知你在想什么。曾经春闱案,你就与元蘅一同谋划着如何毁了我。你觉得,我还会让你去见她么?你到如今,还想从我身边离开?” 两人成亲至今,明锦宛如一个哑女,无论如何都不肯开口说话。陆从渊使尽浑身解数去哄去示好,也只能换来冷漠。 而今日却一反常态,如何不让陆从渊心生疑心呢。 明锦不肯答话,陆从渊收紧了手劲,直到指腹在她的侧颊处按得发白,才终于卸了力:“明锦,你还要我做什么,你才肯原谅我……你要我做的,你没说出口的,我能想到的,都做尽了!我只想让你我回到最初!” 回不去最初了。 明锦道:“你死了,就好了。” 只有死了,这场折磨才能有个尽头。 果然还是只能得到这一句话。陆从渊后悔自己妄图从她口中得到一句软话,心痛如刀割,强作冷情:“我不可能让你离开我。至于去见元蘅,你也不必再妄想。回房歇息罢。” *** 喂宋景饮下解药已经过了小半柱香了,可是半点好转的迹象都见不着。尽管大夫都说不可操之过急,这种恶劣的毒药太伤身,细心将养才是最要紧的。 漱玉一直守在床榻旁,每过一会儿就要把宋景的脉象来看。 陆钧安站在劝知堂外的长廊之下。平时骄贵得不行的陆府三公子,现下任凭余雪飘落在他的发上,也没敢喊半句冷。 大抵过了一炷香,劝知堂房门才被推开。 见着元蘅,陆钧安赔着笑脸:“元大人,怎样?没骗您罢?只是寻常的药酒,谁承想这世子身子竟弱至此种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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