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面目如生,一开始喊春羽去用晚膳的宫人还当她睡着了,直到跟着她的小宫女记挂着春羽的身体,去推了推她,才发现她已经没有了气息。 青栀到时,春羽还未入殓,在人前,青栀作为主子,大声哭泣不合礼数,只能强忍着擦了擦眼角,哽咽地说:“着人去告诉皇上,替春羽收拾好,到时候本宫会去求皇上恩典,将春羽与太后一起安葬。” 母亲去了遥远的北方,太后亡故,春羽追随而去,从此能够指点青栀、在青栀累时轻轻抚一抚她的肩膀的长辈,真的再也没有了。 宫中这般沉闷的气氛一直延续到卫景昭回京,终于稍稍得到了改善。有了皇帝,宫嫔们的日子才有奔头,虽然不能打扮得花枝招展,好歹能在皇上面前露露脸,因此几乎所有人都到了宫门等候皇上。 唯有青栀并未同大家一起,而是守在太后的灵位前,时不时还去一旁的小灵堂,为春羽上一炷香。 对于有争宠的心思的人来说,青栀不过去,显然是有利的。 云朵轻轻地浮动着,天光正好,悠闲地照进停灵的地方,带来一些人间的暖意,青栀身着丧服,清扫着桌案上的香灰,这样的事,她往往亲力亲为,想尽最后一份心意。有细碎的灰屑飞在空中,在光线的照射下,又慢慢归于沉寂。 忽然一阵风起,将那些灰屑又席卷而起,青栀闻得声音,转过身来,轻轻飘动的白绸中,她看见那个朝思暮想的身影正站在门外,目光往上抬了抬,除了平添几分带了锋锐的沧桑,那人容颜如旧。 也不知道为什么,青栀的眼中,忽然就落下来两行泪。 她默默地行下礼去,“臣妾参见……” 还未说话,大步走来的卫景昭已经将她搂在怀中。 戎装有些硬,还有些冰凉,将青栀的下半截话堵在喉中,过了一会儿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皇上,这是在母后面前……” “母后看到了,会高兴的。”卫景昭的声音很沉很沉,就在青栀的耳畔,带着复杂的感情,有愧疚、心疼,还有爱慕、想念,“你受苦了。” 四个字概括了所有,青栀的眼泪更加汹涌,在旁人面前,她一定要支撑着,哪怕哭,也不过红了眼眶擦拭眼角,然而面对这样一个宽厚的胸膛,她终于可以不必再忍。 卫景昭抬起袖子,又放下,轻轻地说:“朕风尘仆仆,袖子脏,拿帕子擦一擦,朕先去看母后。” 青栀点了点头,擦干净泪水,跟在卫景昭的身后一起跪拜。 经历了战争,卫景昭的眼角眉间都是坚毅,跪在太后的灵位前时,却忍不住隐有泪光,“母后,儿子不孝,回来晚了!”
第三百五十九章 :陪伴 他的头重重磕在地上,之后便是一片寂静无声,当然不会有人回答他,不管什么时候都会把自己放在心尖尖上守护的人,如今魂魄一缕,早已不知去了何方。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青栀听见卫景昭的声音再度响起,“栀儿,来朕身边。” 青栀起身,走过去后复又跪下,还未反应过来,自己的手已经被卫景昭温厚的手掌握住。 “母后,您辛劳一生,没过上几天安稳日子,恐怕连最后的时刻都还在为儿子担心,不过从现在起,您就放心吧。”卫景昭并不看一眼青栀,话语中却沉淀了满满的情意,“儿子身边,有了可以共同比肩之人,从今天开始,直到走完这人生之路,儿子与青栀,都会相互扶持,不让母后不安。青栀很好,真的很好。” 青栀看着他的侧脸,让这个男子对自己从最初的打压利用,到如今的心意相通,只有青栀知道,这些年两个人共同付出了什么。 轻轻舒了口气,青栀看向太后的灵位,像是旧日里的闲话家常,“母后,说起来,这世间的每一个人,一开始都是踽踽独行,与他人萍水相逢后,相知也是很难。臣妾与皇上,年纪上本有些差距,性情上也并非完全契合,臣妾曾经以为,入了宫,这一生不过和自己的夫君客客气气地过完了。谁知到了如今,臣妾和皇上都改变了自己,慢慢地与对方契合,可见世上的事,只要两个人共同努力,没有什么不成的。母后,皇上有臣妾陪着,您有春羽陪着,暂且应该还不会太孤单,等过个几十年,咱们再一同去侍奉您,把孙子孙女的事儿,好好地讲给您听。” 卫景昭的伤心被这么一番话缓和了好些,本来抱着万般愧疚的心思,也稍稍得到了安慰,他看向青栀的目光,越发柔情。因着此时此刻,没有什么太后,没有什么皇帝,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家人,身边又没有外人,卫景昭缓和地道:“你去乾明宫的事,朕听说了。” 青栀也不解释什么,只是有些委屈似的,“景昭在外,我只好自己护住自己了。” “当着母后的面,这话说得违心不违心?”卫景昭泛起了淡淡的笑容,对着太后的灵位,“母后您看,您把她宠成这副模样,得了便宜还卖乖。” 青栀也在一旁笑。 卫景昭又转过头去对青栀说:“去得很对,后面的事也做得很对,朕要赏你。” 若是有外人在场,一定会大惊失色,皇上明明是对着母亲的灵位,还在跪着,却没有严肃和痛哭流涕,满室中流淌的,是淡淡的温馨,都说天家残酷冷清,到了万寿宫这里,竟成了一家人该有的模样。 只是这些内情,不过卫景昭和青栀两个人知道罢了,到了外面,到了史书上,大家所能知道的不过是“太后薨,谥曰圣懿皇太后,帝哀恸,于宫中持服三月。十八年五月,奉太后梓宫移至延昌山。自是,岁必诣谒”。 寥寥几笔,就带过了几个月的波澜,连太后实际上并未与先皇合葬一个墓穴,都不曾记载。 由于知道卫景昭已经起了打压宋家的心思,五月初,青栀找了个时机,让曲岩领头,拿着宋家贪墨的证据进行弹劾,卫景昭看到奏章后,大怒,以“大不敬”之罪为源头,问责整个宋家。 宋名彰自从被青栀掌嘴后,本就一病不起,再碰上这样的事,病情加重,竟然在忧思之中挣扎了四五天,就过世了。 然而正在与宋家算总账的卫景昭却赐予他极高的哀荣,并说他辅助三皇子有功,赐了个侯位。 这样一来,文武大臣们尽皆称颂,说皇上赏罚得当。 可在这种种事情中,卫启和却日渐消瘦下去,误烧粮草的罪,卫景昭倒没有太过责骂他,只说下若是再被赋予监国的重任,万万不能出一点纰漏了,毕竟启和虚岁不过十三,即便是听话而又早熟,也不能把所有的事做得面面俱到。 但卫启和心里难受极了,他觉得父皇对自己如此宽厚,对宋家雷霆手段,是因为他已经完全放弃了自己。 卫景昭前朝事务繁忙,前线还在打仗,纳喇国气势汹汹,连占几座城池,收复失地还需要大量的军队以及粮草,根本无心顾及这个孩子心中究竟如何作想,反倒是青栀从启安的口中听到了卫启和面庞憔悴,课业也常常出错,心中明了了这些异常从何而来。 这天已是五月二十三,启安去书房之前,青栀将他喊住,嘱咐说:“今天母妃亲自做一些杏仁雪花糕,下学后你拉着你三皇兄一起回来吃一些。” 启安想了想,“单是为了吃东西,三皇兄恐怕不愿意来,他最近有些沉闷,都不大和咱们说话。” 青栀只得道:“若是不肯,就说母妃有话想同他说,若是还不肯,就罢了。” 启安应着去了,他没想到的是,只说邀请着去未央宫吃糕点,卫启和就满口答应了。 杏仁雪花糕玲珑可爱,盛在盘中,端婳看得眼睛都生了光彩,母亲亲手做的东西,味道很好,是难得的佳肴。但端婳晓得自己什么东西都要和哥哥一起分才对,便搬了个小矮凳,坐在飞霜殿门口等着哥哥回来。 启安和启和出现在宫门口的时候,启安看到妹妹小小的身影,和兄长道了一声,飞快地跑过去,牵起妹妹的手,“怎么在外面?” 端婳高高兴兴地,“等哥哥吃糕儿。” 启安不禁笑了,点了点头,“走,我们去吃。” 随即而来的启和看到这一幕,心里有些淡淡的苦涩,不是不知道自己身边没有什么亲人了,可真触及到未央宫里的温馨,他难免会想,若是母妃还在,或是给他留下个同胞的兄弟姐妹,自己也不至于满腔的心思,连个述说的人也没有。 “三皇兄先请进去吧。” 端婳向着启和行了一礼。
第三百六十章 :储位 启安的一句话,拉回了启和的思绪,他勉强笑了笑,又向端婳点了点头,当先抬步进去了。 其实启和也有话想和青栀说,吃糕点不过是个借口,再好吃的东西,他捧在手里,也是食不下咽,好在没过多久,青栀便笑着说道:“启安,端一盘糕点,带着妹妹去你屋里玩儿罢。” 启安当即就答应,乖乖地牵着端婳走了。 等到人都散尽,只有飞霜殿里的苏合香还在缓缓流淌,青栀方开口,“说起来你很久没有与本宫好好地说会儿话了。” 启和恭谨地起身,“儿臣读书不如五弟,课业的繁重让儿臣一直不得闲来向瑾娘娘请安,请瑾娘娘恕罪。” “都没有人了,不如就直截了当地和本宫说话吧,启和。”青栀的语气有些不经意,仿佛只是提了个轻巧的建议,“从前就知道你是个乖巧的孩子,言语之间非常谨慎,不愿惹得任何人不快,不过在本宫面前,不必如此,现在谁都知道,你与启安之间,必有一争。” 争储的事被外人拿到台面上来说,对于启和来说还是第一次,他的神情变了变,终于归于一种沉寂的落寞,“那么儿臣就直言了,儿臣是想争,可儿臣现在还如何和五皇弟争呢?” 青栀缓缓地道:“你外祖家的事……” “儿臣的外祖父,是咎由自取。”启和显然是想好了自己要说什么,言语间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儿臣心疼外祖父,感念外祖父为儿臣做了许多,可儿臣心里明白,外祖父没少打着儿臣的名号,在朝中结党营私,至于现在的贪腐,也是先犯了错,才能被父皇翻出来问责。” 青栀看着他尚且稚嫩的面庞,有些感慨,“你还是个孩子,能想到这个地步,本宫都觉得有几分心疼。” 启和咬了咬唇,深深地躬下身去,“儿臣还应该向瑾娘娘道歉,当初瑾娘娘如何照顾皇祖母,每每给皇祖母问安的时候,儿臣都瞧见了,可那个时候,儿臣还是选择了助长流言。” 他是内敛的人,能把这些事都翻捡出来说,显然是下了很大的决心,青栀的语气不禁愈发和软,“本宫特别庆幸当时为你的母妃担了所有罪名,正是因为如此,你没有长歪。流言的事,本宫罚了该罚的人,就已经算是过了,并没有责怪于你。其实今天喊你来,是想问问,之后你是如何打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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