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魏琢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当今陛下还真是有趣,他居然派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公主来刺杀他。 他到底是低估了魏琢,还是高估了小公主的魅力? 魏琢甚至想冲进宫里问问牧和,万一中秋那夜,魏琢恼羞成怒,杀了小公主怎么办? 或许,按照皇室的做法,魏琢杀了齐国唯一的公主,牧和便会以此为由发难。 那样的话,牧歌就会成为这个事件里唯一的牺牲者。 连老魏王这样利已的人,都不会轻易丢出儿女的命,牧和口口声声说他爱小公主,可魏琢却一点都没感受到。 魏琢怕牧歌那个用法,一不小心就会伤到自己,所以魏琢特意抽了一根柳条,让小公主先从柳条练起,掌握了柳条的揉劲之后,再上手试试软刃。 练了近一个时辰,魏琢帮牧歌一边搓着手,一边道:“你连杀鸡都不敢,当初是有什么勇气来杀我的?还好对方是我,如果是旁人,你就不怕你这一去,就丢了命?” 牧歌没告诉魏琢,她中秋那一夜,就是抱着必死的决心的。 父皇于她而言,是君,是父。牧和从小就教育牧歌,为君为父者,说出的话,就是纲常伦理,哪怕是要牧歌献出生命,牧歌也得接受。 父皇予她以生命,她需得还之。 可是魏琢今日却告诉她:“我认为,你是独立的人,是非对错,你该有自己的判断。你父皇吩咐了什么,你也不必全盘都听。” 这个道理,牧歌自打被父皇放弃之后,便已经全都想明白了。 可是那又怎么办?她虽贵为公主,可却与这乱世中的万千蝼蚁没有区别。 父皇之命,她不遵从,她还能去哪?她根本无力改变现状。 连魏琢这般强大的人,亦有诸多不可为之事,何况是她? 中秋前夕,父皇和母后把她架在那个位置上,她只能孤身进入魏琢大帐,她不能后退,因为父皇没给她退路。 牧歌轻唤了一声魏琢的名字,魏琢回过头看着她。 牧歌笑了笑道:“若有一日,你和我父皇到了不死不休的境地,你将置我于何地?” 魏琢语气认真:“我不会杀你父皇。” 牧歌连忙道:“可如果他要杀你呢?” 魏琢扯开了嘴角,语调中是掩饰不住的狂妄:“他杀不了我。” 牧和的小打小闹,魏琢从未放在心上。 以魏琢如今的权势和兵力,确实有这样的资本说这样的话。 牧歌冷静下来的时候,也不由得苦笑了一声。 是啊,哪怕是郭策和贾肃不在了又能如何?牧和与孔瑜所有的谋算,不过就是蚍蜉撼树。 青尤给牧歌端上牛乳之时,忍不住道:“公主,皇后娘娘那边传来消息,她让您趁着年节,跟魏王说说解禁的事。您眼下看着风光,实则还是被禁足,奴婢多走一步,都得被人劝回来。如此下去,可如何是好?咱们什么时候能完成大业?” 牧歌拄着手臂,看了青尤一会儿,忽地问道:“青尤,你觉得齐国,真的还有救吗?” 青尤愣住:“公主怎么说这般的话?奴婢祖上世代吃齐国俸禄,无论有没有救,哪怕拼出这条命都要一救。” 牧歌又道:“假设咱们真的能斗倒魏家,那南方诸侯,咱们又该如何应对?这四分五裂的天下,咱们该如何救?” 青尤摇了摇头道:“那就不是奴婢的事了。孔大人不是还说,事要一步一步做吗?魏家不倒,咱们如何救齐国?” 牧歌端起牛乳,慢悠悠喝着的时候,青尤拧眉道:“皇后娘娘最怕公主的心动摇,她让您想想还身在宫中被幽禁的陛下。魏王对您再好,他毕竟是魏家人,是恶魔。公主不要相信恶魔之语,更不要对恶魔动心。无论何时何地,您都要记住,您是陛下的女儿,您一生都要为陛下尽忠,哪怕付出生命。” 青尤是皇后安排在牧歌身边的宫女,在牧歌未入魏王府之前,皇后就在魏王府,安插了一下自己的人。 不过那些人,都是一些无足轻重的角色,比如后院洒扫的婢子,伙房烧火的下人,当然,牧歌也是近日才知道,厨房做核桃酥做得最好的那个厨娘,也是皇后的人。 这些日子,牧歌被禁足,牧歌自己不着急,皇后倒是急得不行。 尽管牧歌说过,暂时还不能对程氏兄弟动手,让青尤给皇后带话,让她安心,可是皇后还是急切得很,一再催促让牧歌加快动作。 程氏兄弟是什么人,哪能那么容易就杀了他们? 贾肃和郭策尚且有缺点,沉迷酒色,可程池家中只有一妻,并无姬妾。至于那程照,虽说府上有三位夫人,可他不好美色,每日舞刀弄剑。 牧歌听闻,那程照一个月能进一次后院便算不错,府中的三位夫人,也只有二夫人给他生了一双儿女。可就连这一双儿女,都传言说长得不像程照,也不知道是否是他亲生。 可是程照本人脾气不好,曾经有人醉酒之后,跟程照提过此事,程照一气之下,一刀就给人捅了。 打那之后,就无人再敢提。 程氏兄弟自打成为魏琢帐下谋臣之后,便更像是拧成了一股绳,两兄弟极为团结,外部轻易是攻不破的。 哪怕牧歌现在解了禁足,短时间内,也想不到办法对程氏兄弟动手。 更何况那两个人,在魏琢面前,尚且敢满怀恨意地看着牧歌,私底下,还不知道要如何防备皇室中人。 如此铜墙铁壁,若是能被轻易攻破,那魏家也不会掌控北方几十年,早就被人生吞活剥了。 牧歌晓以利害,本想通过青尤,把她的担忧递出去。 谁知道,没过几天牧歌就收到皇后的消息。皇后托青尤回话,说只要牧歌肯尽心,没什么是办不成的。皇后还说,自打牧歌嫁了人之后,便不如之前乖巧听话了。 牧歌在身后膝下养了多年,从未有过忤逆,无论皇后娘娘吩咐什么,牧歌都尽心照办。 中秋那夜,哪怕皇后让牧歌去送死,牧歌也没有半路逃离。当然,她也逃不过。 可如今,就因为牧歌没主动同魏琢提解禁一事,皇后便对她如此不满。 牧歌气得摔了手中的粥碗,对着青尤道:“吾还要如何尽心?吾连死都未惧,在短短四个月之内,就先后辅助孔家灭了两位谋臣,母后到底还要吾如何?” 青尤道:“皇后娘娘是担心,您整日里与魏王恩爱,误了要事。” 牧歌从未在青尤跟前动怒,这会儿竟也面色凛然,呵斥出声道:“吾与魏王夫妻不合之时,她要吾无论如何都要把控魏王的心。如今吾与魏王夫妻关系缓和了一些,她又说吾与魏王不该如此恩爱。她到底想要如何?吾实在是不明白,也没有那个脑子猜测皇后娘娘的心思,不如你亲自回宫去问问她,具体要吾做什么,请她明白示下。要不然吾实在不懂,这个魏王后,吾也实在是不会做了。” 青尤见牧歌是动了大怒,也气得发抖,便吓得连忙跪地道:“公主息怒,奴婢不是那个意思,皇后娘娘想必也是担忧过甚……” “公主您是知道的,她一向把您当亲生女儿看待。若公主对皇后娘娘有什么不满,那一定是奴婢传话的罪过,公主可千万不要因此与皇后娘娘生了嫌隙。” 牧歌眼眶微红,什么亲生女儿,她现在是真的不信。 傅皇后确实比先皇后看着仁德得多,牧歌一向缺失母爱,她曾真的把傅皇后当成亲生母亲来看。 可是,亲生母亲真的会亲眼看着女儿去送死吗? 可是牧歌之前并未怪她,因为下令的人是牧和,是她的父皇。她知道自己责怪任何人都是无用的。 可是她来魏王府之后,便日夜胆战心惊,郭策死后,牧歌更是夜不安枕。一方面,她担心事发,另外一方面,她更是不知道该如何对付其他谋臣,更担心她的计谋不够周密。 正因忧思过甚,她才整宿睡不着觉。可宫里头,却无一句关切之语。 如今她的睡眠才刚好了一些,一个两个,都来逼她。 牧歌站在那里,目光虚浮,没有定点,她的眼泪顺着眼角滑落,声音嘶哑,语调中亦有无尽的哀戚:“我这样的人,原是不配有母爱的。” 青尤闻言大惊,她连连磕头道:“奴婢知错,奴婢知错,请公主责罚。眼看要到年下了,奴婢请公主回宫看看吧,皇后娘娘绝无此意,此事皆是奴婢之过,是奴婢传话不善,让公主误会了。” 魏琢进门的时候,便看到她们主仆两人皆是泪流满满。 魏琢冷冷睨了一眼跪地的青尤,随即上前揽过牧歌,紧紧拥着她道:“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谁给我的小公主委屈受了?” 青尤不知魏琢是何时来的,此刻她冷汗直流,过了半响才道:“是奴婢做事不尽心,请魏王、魏王后责罚。” 魏琢冷冷道:“既知道做事不尽心,便回去面壁思过,这几日,都不必在跟前侍奉了。其余诸事,交给花婆就好。” 青尤退下之后,魏琢一直哄着牧歌,还拿出了一罐蜜糖,笑着道:“这可是宫外的厨子特制的糖果,听说熬上三天两夜,才能出这么一罐。夫人尝尝,是不是比咱们府上的糖果做得精细一些?” 牧歌含了一块糖,甜味冲击味蕾,才让她缓和了一些情绪。 从前牧歌是不嗜糖的,自打嫁予魏琢,她不开心的时候,便总是含一块糖,品着那甜味,才能驱散心中的苦味。 魏琢抱着她道:“一会儿吃完糖,可别忘了漱口。” 牧歌点了点头,靠在魏琢怀中不说话了。 她是到了晚上,才趴在魏琢肩头道:“马上要年关了,年节下,我想回宫拜见父皇母后,可以吗?” 这是牧歌第一次要求要回宫,魏琢若是不同意,简直是不近人情。 可私心里,魏琢又不想她去。陛下和皇后筹谋了什么,魏琢并不是那么放在心上。他只是担心,小公主回了宫,与陛下皇后叙话,这郁症,会再加重。 这些日子,魏琢好不容易才让公主的病情有所缓解。 若是哪个不长眼的,让牧歌加重了病情,魏琢只会更加心疼。 可魏琢又不忍拒绝牧歌,他犹疑许久,才松了口:“好,夫人挑日子吧,到时候我备上礼物,与夫人一道回宫请安。” 魏琢不会轻易让牧歌单独回去,他能松口已是不易,所以牧歌只是乖巧地应了一声,软软道:“谢夫君。” 魏琢环抱住小公主,他轻轻吻着她的额头,将她紧紧搂在怀里。 魏琢和牧歌是腊月二十二那一日入宫请安的,老魏王后和魏修腊月二十五就会回到许州,到时候魏王府事忙,魏琢就更没时间陪牧歌入宫了。 魏琢和牧歌,与陛下皇后同桌而食,用过膳后,皇后才以要更衣为由,拉着牧歌到偏殿叙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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