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真假皇帝传闻而瑟缩发抖的后宫遽然一片哗然。对内幕的猜测,众说纷纭,但大多都认为比较靠谱的解释是,皇上与淑妃间是相看生厌,兰因絮果了。 毕竟,这三年来皇上几乎没有翻过淑妃的牌子。虽然恩赏不断,但琢磨着也是为了做样子给戴太后看罢了。如今戴太后病倒,皇上是忍也不愿忍了。 京郊码头,覆上一层银装薄雪。 敞亮的上等包房内,医女赶在开船前替年轻的夫人处理胸口附近的刀伤。 时值晌午,不少外地的船只到港,码头周边儿热闹起来,小吃摊的蒸汽里混着叫卖声以及天南海北的口音。比起朝局上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息,市井小民们似乎并没有受到变天的影响。 约莫两刻钟后,医女背着药箱出来。 守在门外的翁无漾迎上前,“我家夫人恢复得怎么样了?” “施暴者力道虽深,所幸没有伤及要害。”医女叮嘱道,“这位公子,你与你家夫人这几日水上行路,应该是不怎么方便靠岸的,一旦停船记得及时补给药品,如果有必要的话,最好请当地的郎中来,多多把脉。毕竟是孕妇,还是不可掉以轻心啊。” “多谢大夫。” 翁无漾朝医女谢过后,急切地进了里屋,“舒儿......” 白舒窈脸色苍白,但比起刚负伤时嘴唇发乌的程度,现在已经好看许多了。她靠在床头,抚摸着肚子,小脸上多了一层母爱的柔和。 “白羲窈下手可真毒,不过还好,我的命更大。”白舒窈浑身轻松地靠在翁无漾怀里。 他温声责备,“不是劝你不要去恩渡寺了吗?你还偷偷去。万一你有个好歹......”想想都感到后怕。 “哎呀,别不开心啦。我不去的话,她这一辈子会永远记恨我的。就算我跟你远走高飞了,一想到有这么一桩悬而未决的恩怨逃避着没处理,心头也会不舒服。” 白舒窈忽然安静了下来,回想着刀刺入胸口的瞬间,“她知道我不是她真正的妹妹,所以下手的最后一刻还是故意扎偏了方向。我想,这下她也应该释怀了结了吧。”顿了顿,她又问,“你呢?大仇得报,离开大曜的土地之前,心里可还有憾事?” “憾事?” 白舒窈在他怀里点头,“真正的戴雅篆在与你重逢之前已经去世了,你会觉得遗憾吗?” “她是个苦命人。”翁无漾默了半晌才吱声,“我只遗憾没有来得及弥补她。” 他将白舒窈搂得更紧,也摸向了她微微凸起的孕肚,“你真的想好了要跟我去海上流浪吗?其实我可以同你一道回滇南的,只要你想去任何地方,我都会陪你。” “海航环游世界,多么浪漫的壮举啊。何况,我也不是抚南王的亲女儿,咱们没有理由去寄人篱下。” 白舒窈深深依偎着他,心想自己大概是第一个穿书之后拐走男主角去生一堆小海盗的人吧。 ...... 天色晦暗,朱红的甬道上刮着冰冷的长风。 李猷坐在龙撵上,前往自己母妃上官太后宫中。耳边还回荡着戴鲁文方才在大殿上的声音—— “有人在宁康宫的药膳里下毒,请皇上务必严查,明察!” “这次歹人下毒时差点人赃并获,宁康宫的宫人们追了好长一段路,直到那歹人消失在了通往圣母皇太后宫殿的路上,那附近可没有别的太妃居住了......” 并没有指名道姓,但明眼人都能听出言外之意。 还好,李猷做了几年皇帝,也是惯会打太极的高手了,当即把矛头拨了回去,“东西两宫太后,姐妹情深,从未传出不睦。倒是前朝频频拿两位太后的关系说事儿,妄加揣测。朕以为这次也必然是有心人为了模糊视线,蓄意引战。” 戴鲁文就算心头愤愤,也暂时无话可说,毕竟缺乏关键证据。 龙撵还在前行。 思忖间,上官耒追了上来,汇报道,“皇上,翁无漾离开帝京了。” “停。”李猷让龙撵停下,陷入思索之中,“呵呵,所以这半年来,宗丨正丨府里几位皇子之死,真跟他脱不了干系?” 头疼。原本还想着退无可退的时候传位给翁无漾,借他的复仇之心和名正言顺的正统身份恶心一把广陵王府。就算裴家最后夺得了天下,也跟他一样是窃居者。 趁着天空飘雪前,李猷抵达了上官太后纯禧的宫里。 纯禧似乎猜到了他是为什么而来,于是主动屏避了宫人。 桥梁耳铜火炉中银丝碳的声音“噼里啪啦”作响。 这是很好听的炸裂声。李猷很喜欢烤火的时候听静静感受桦木燃烧的过程。 “这段时间以来,戴氏拿来续命的汤水是我投的毒。”纯禧拨动着手钏上的金星紫檀佛珠,没有停下来。 “母后这是何必呢?就算有朝一日我因为弑杀和取代李朝裕这些罪名而倒台了,您依旧还是皇帝李朝裕的生母,是有阿保之劳的尊贵太后,至少名声不会受我牵连。” “猷儿,我在乎的从来都不是太后之位,而是能不能压戴氏她一头,报昔日之辱。” 李猷知道,生母入宫的三十年来一直都在戴氏的欺辱和打压下讨生活的。其中的宿怨积恨不是一笑就能泯恩仇的。 不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支持,必要时候为她递刀。 “猷儿,如果再不动手,我怕以后就没这个机会了。” ...... 又一年春,古拙皴皱的杏花开满了山谷溪野,邈远的驼铃随着商队的脚步飘荡在了繁华而悠凉的丝路之上。 黛云软在西羌药谷休整一年,精进了医术,拳脚功夫也没落下。如今,她再次女扮男装,随身携带诸多防狼装备,踏上了一个人的征途。好吧,也不完全算一个人......嵇桑子放心不下她,硬是从唐门为她挑选了一位功夫了得,精于下毒的小徒孙做侍女。然后她在旅途中又捡了个赖着不走的胡人小奴隶。这下好了,一对金童玉女美其名曰为自己“保驾护航”,实际上四处惹事生非,天天吵吵闹闹,所到之处鸡飞狗跳。 人生嘛,就是这样,不同的阶段身边陪伴的人总是不一样的。她已经接受并且习惯这个规律了。 黛云软这次之所以来跟着商队来西域,主要是因为听说一位胡人作曲大师四处宣扬远山公子的《劝君酒》抄袭了自己的《柳色新》。晚节就要不保,这叫退隐江湖多年的她如何能忍? 另外,她对胡乐确实也很感兴趣,有机会到发源地深入了解和学习,还能见识敦煌丝路和塞外之美,何乐而不为呢? 一路走走停停,脸上故意涂满黄沙的黛云软在安西都护府统辖的玉山关军镇里歇脚,一家叫做“胜江南”的客栈吸引了她的目光。 好一个“胜江南”啊,名字起得真狂。作为江南水乡人,她很有必要下榻感受一下。 黛云软定好客房后,带着俩拖油瓶侍卫去大堂吃饭。点了个本地的馕、四两羊肉和胡椒汤。 隔壁桌上,一侠士打扮的江湖浪人同行镖的兄弟讲,“世道大变了。我猜最迟今天下午,都护府就要张贴帝京传来的告示了。咱们在边远地区,收到的消息还算迟的,估摸着中原已经开始实施大赦天下和减除徭役税赋的新政了。” 嘴里塞着黄金馕饼的黛云软忽然忘记了咀嚼...... “公子,你怎么不吃啊?”同样乔装成男孩儿的小侍女问。 黛云软捏饼的动作不禁加重。只听那行镖的人接话道,“有生之年还能经历改朝换代的大事儿,实属稀罕,啧啧,咱也算是见证历史了。” 果然! 黛云软猛地回头,“打扰二位兄台了,鄙人无意间听到二位交谈,敢问你们刚才可是说政权更替,天下易主了?” “是啊,这位公子你没听错,这种事儿我们可不敢胡说。你瞧着吧,今日下午官府必然会张贴皇榜,将革故鼎新的消息告知于民。” “鄙人斗胆再问一句,如今的天下跟谁姓?”
第119章 当地官署迎诏、接诏后, 片刻不敢耽搁地刊刻了诏书。 未时左右,锣鼓礼炮不绝, 城门内外张贴了最新皇榜告示。直到挤进熙熙攘攘的围观人群里, 看到一行行赫然烫金的文字,黛云软才彻底相信那两位食客的话。 大曜亡了,新朝建立。 李氏政权没落, 天下从此姓裴。 改国号为“禹”。 黛云软还没回过神来,就被小侍女拉着跟随人潮跪地行三跪九叩之礼。 她怔忡地磕着头,除了倍感震撼之外, 心中也凝聚起一团迷云。 她没有看错,诏书上字字分明,开国君主是裴赴远。那他的父亲广陵王裴棣呢? 莫不是已经...... 一个不好的猜测蓦然令她不安。 旭日东升。 喷薄的霞光洒满了巍峨堂皇的大内皇城。 新朝新气象。 腾龙殿外, 三五小太监架着木梯, 仔细擦拭着宫内最高规格的三交六椀菱花纹槛窗。 宫女儿们拿着洒扫工具鱼贯而入,或跪在地上清洗金砖,或擦拭玉石古玩。全程颔首低眉,恭顺沉默。 一墙之隔的御书房内, 新帝正在会见大臣。 鹤发松姿的英国公范修将两份抄家清单递给了裴赴远, “这次查抄罪妇崇慈和班家,金银元宝、珍稀器物、文物珠宝和房产地产等加起来换算大概有一点三亿白银之多。虽然不足以填补国库的巨大亏空, 但应付未来几年绰绰有余。” 新帝着一袭真丝云锦漳缎的玄金色龙袍, 雄健峻拔的身材将本就裁剪得宜的衣裳衬得完美。 他接过清单, 凝眸一看,不禁嗤笑出声,“倒是比国库富有。” 刚从漕运衙门升任户部侍郎的卢霄, 如今是帝王近臣。他接话道, “这十年间, 崇慈一党挟天子以令诸侯,没少敛财自用。穷奢极欲,果然名不虚传。真不知道李猷那家伙死前把国库的钱都转移和藏匿在哪儿了?大曜亡国前虽然日渐式微,但打开库门盘点,也不至于只剩三百万俩。” “死前?”裴赴远淡淡重复了这两个字。 卢霄瞧新帝仍有疑心,也无奈道,“李猷被大军围堵,情急之下走投无路才会跳崖。尸首摔成了肉泥,确实不好辨认。” 英国公范修动中肯綮,“他到底是死是活不重要的。紧要的是天下人认为他已经畏罪自杀了,曜朝王室后继无人。” “朕听谏院收集到的消息,李猷死前写下的认罪书已经小范围的流传到了民间。说他自愿退位,愿遵十年前的遗诏,将皇位归还给翁无漾。” 谏院是由新帝组建,专门搜集、监督和处理国家舆情的机关,设有谏官和御史。目前已经悄然与脉络峰的情报机构嫁接。 范修闷哼一声,“真若自愿退位就不会有那场长河湾战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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