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的气压忽地变低。 一提到长河湾之战,无论是英国公,还是裴赴远,心头都无不沉痛。 当日广陵军逼宫,班耿接到崇慈命令携精锐护送李猷出逃,遁至长河湾时,眼看追兵就要杀到,班耿与部分御林军留下断后,与裴棣展开激烈交战。 班耿享大曜第一勇士之名,武功高强且正是身强体壮的年纪。但裴棣能有今日绩业也是从刀山血海里拼出来的,骁勇善战,非一般人能及。一时之间两人旗鼓相当,难分高下。 直到三个回合后,裴棣的长枪|刺入班耿的咽喉。威武雄壮的八尺男儿隆然在尸横遍野的长河湾。 裴棣虽险胜,但也负伤严重。他带残余的部下继续上路,耳边却传来稚子的哭声。 循声望去,只见田垄上站着个五六岁的孩童。大概是无意中目睹了残忍的杀戮画面吧。 “物竞天择,优胜劣汰,小孩早点明白这个道理也没什么不好。” 裴棣翻身上马,没有安抚孩子的打算。 那哭哭啼啼的孩子见裴棣不为所动,要踏马离去,便瞬间止住了哭声,机械地掏出了带毒的冷箭,用练习了千千万万遍的动作朝他后脖颈射去...... 为避免祖孙俩伤神,卢霄转移注意力,问君上,“民间可是有什么不好听的声音?”其实不肖想也知道。 “嗯。”裴赴远光是想想就发笑,“都在传朕开国前为了扫除障碍,已经将正统之人翁无漾杀之而后快了。” 裴赴远说罢,将秦岁晏唤了进来,“传播李猷认罪书者,杀;发表反动言论、妖言惑众者,杀。” “是!微臣遵命。”秦岁晏领旨退下。 窗明几净,阳光斜照在裴赴远冷淡清晰的侧脸上,冕冠上的玉旒折射出一缕银光。 首领太监躬身入内传话,“皇上,罪妇崇慈殁了。” 天牢内,楼残雪身上的五品以上朱色官服,将原本冷感的皮肤衬得更白。 崇慈的尸身被草席裹了一圈又一圈,从他身侧被抬走。 她的二十八位面首仍关在牢狱中。或绝望得面如死灰,或畏死得瑟瑟发抖。只有柳生绵靠着砖墙,落拓不羁地坐着,与楼残雪隔着一片铁栅栏,一高一低地对视。 片刻后,柳生绵站了起来,朝楼残雪的官袍吐了一口唾沫。 “这唾沫星子,是给你的贺礼。恭喜你从此仕途坦荡,青云直上。” “多谢了。”楼残雪没有反击,而是平静道谢。 “楼残雪,我可真是小看你了。这么多年来蛰伏在大长公主府与我明争暗斗。你赢了,抱对了大腿。” “我从来没把你当对手。” 没有什么比这句话更伤人的了。 一直以来,柳生绵将楼残雪视若争宠劲敌。而人家却从来不屑把他放在眼里。 “我志不在女人石榴裙底,更不在床笫之间。这就是我们最大的不同。我身上还要圣上交代的要务要处理,就先告辞了。” 楼残雪留下难堪、羞愤甚至逐渐自愧弗如的柳生绵,轻飘飘地离去。他还要赶回宫里,替新帝处理崇慈偷偷养在掖庭里的那些杀人机器。 天牢外,飘起了如酥润雨。毓璃撑着油纸伞,与楼残雪在雨中重逢。 相顾无言。 终究还是如陌路人般擦肩而过了。 如今毓璃已不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县主,而是一介庶人。若非戴君远力保,别说戴家长媳的身份了,就是这条命,恐怕也保不住了。 人走茶冷,除了戴君远,戴家上下对她的态度转变都能教她觉察世态炎凉、如人饮水的滋味。 戴君远替毓璃打点了刑部牢狱,让她能悄悄接回母亲的尸首,秘密安葬。 她赶在天黑前回府,衣裳也来不及换,就得去婆母那儿伺候汤药。刚要踏入婆母的苑儿,差点与回门探亲的戴雅梅撞了个满怀。 “雅梅,你怎么回来了?” “我回来传消息啊。嫂嫂,你还不知道吧?朝曦公主死了。” “死了?” “半年前染了恶疾,一直没见好。加之姑母出了晚节不终的那档子事儿,忧思过甚。前两天......到底没撑下去。” 毓璃的母亲刚走,如今又闻戴太后的女儿朝曦公主的死讯,一时之间难以消化。虽然与她不算什么闺中密友,但到底是自幼就认识的亲戚...... 戴雅梅蝶蝶不休地宣泄着心头大憾,“说起来,朝曦堂姐也真是倒霉。头婚不久,丈夫就没了,落了个克夫的名头。守了三年寡之后好不容易与彼时未登基的新皇定了亲,又因为新皇要守孝而延迟了婚期。如果她还活着,啧啧,入主中宫是迟早的事儿。就算姑母没了,咱们戴家也能延续昔日辉煌。” ...... 深翠浸染层林。天色未晞,一年轻妇人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从恩渡寺后头的柴门出发,沿着铺设石阶的山路,抵达了山脚下的石雕牌坊。 她徘徊在牌坊后,像是在等候着什么人。 约莫半刻钟后,晨雾中传来銮铃声,妇人谨慎地躲了起来。直到看清来人是卢霓,她才放下心来,朝他奔去。 “表哥......” 卢霓一把将女人抱入怀中,紧紧地锁住她,贪婪地深嗅着她颈间的芳香,“我来接你了。咱们一起离开帝京这个是非之地。” 一朝天一朝臣。自新帝登基后,各个职位的官员大换血,尤其是户部。卢家在人事调动中,逐渐丧失了对漕运的掌控权。而他,虽然升迁了,却被远调到了千里之外的湘楚。这样也好,可以带他的小表妹去一个没有认识的地方,重新开始。 无限绵延的官道穿梭过崇山峻岭之间。 马车内的戴雅篆依偎在卢霓肩头,心里却想起了另一个男人,“皇......李猷好像早就预料到了今天,所以许了我诸多财帛,提前将我放出了宫。” 卢霓静静听着,有些担心地问,“你对那人可还有情?” 白羲窈不敢正面回答,只是避重就轻道,“他是个处事大方、孝悌忠信之人。” “确实,皇上也说,李猷这人虽然没什么实权,更没有机会发展兵力,但在位期间匡扶曜室之心还是有的。他也曾做过一些努力,只是生不逢时罢了,若执政时间长一些,也能成为造福一代百姓的贤君。”卢霓替这位昔日情敌说了句中肯的话。 李猷在位的最后两件事情,都是在为别人打算。一是将生母上官太后葬入曜室帝陵;二是将后宫佳丽一夜之间遣散出宫。 这短短几个月间,皇庭内发生了太多巨变,桩桩件件都令白羲窈咂舌。听说好不容易病情好转的戴太后与宫里的首领太监暗通款曲多年,被前来请安的几多妃嫔撞见后晚节不保,当天夜里就畏罪上吊了。李猷以戴氏泉下无颜面对先帝为由,匆匆将她埋去了妃园陵。 暴怒的戴家当然不信戴氏与太监私通,无奈戴氏去世后太监也“殉情”了,从此死无对证。 戴太后一死,纯禧大仇得报,忽然间没了活下去的理由似的,在梦中安详地离去了,最后以太后之尊与先帝同陵寝合葬。 “我想,等我们在湘楚安顿好之后,可不可以回一趟滇南?”白羲窈抬起头来,请求道。 卢霓望着她的眼睛问,“你还想报仇?” “黎清漪的家人也是加害我两位嫡兄的凶手,我不想放过他们。”白羲窈心意已决。 “我怎么敢不同意呢?我知道你并非是在征询我的意见,而是在告诉你的决定。如果我不愿你去,你甚至不介意离开我。” 尽管事实如此......果然真话逆耳。 白羲窈愧疚地垂下头。 ...... 黛云软历经波折,终于找到那位诋毁自己的胡人作曲大师的家宅时,却听闻一个极其不赶巧的消息。 “咱们夏哈甫大师因为造诣之高,名声之大,已经奉旨去帝京入宫做乐官了!啧啧,真是了不起的人物哟。”当地人都在传这事儿,且引以为傲。 黛云软:...... 无功而返。 黛云软回到了黄沙漫天,天边垂云与大漠交界处的玉山关边隘。 重新落宿胜江南客栈,在柜台要房时,主仆三人敏锐地发现了大堂中的食客们有别于平时。虽都是粗布麻衣,但个个魁梧强壮,精神有气魄,不像是寻常百姓。 掌柜的有眼力见儿,笑着安抚道,“公子莫怕,这些都是定西都护府的军爷。最近沙盗猖獗,估摸着刚从沙漠里回来呢。”他乃本地通,最是熟悉当地人物和要闻了。 黛云软放下心来,点了三碗面食、泡馍和一些羊肉。 店内靠窗的位置,光鲜和视野最佳。但只够摆放两张桌台。 黛云软环视一圈,除了靠窗处空着一张桌子,其余都坐满了人。 她正纳闷为何那么好的位置会空着时,她身边儿的双宝已经率先坐了过去,还劈开了路边买的新鲜白玉瓜要先开开胃。 黛云软无奈地笑了,只能跟上去。 她的目光不自觉地被隔壁桌一个背对着自己的男人所吸引。 戴着斗笠,还衣服破旧。 但光一个背影,就可知轩昂不凡。 黛云软不再多想,坐定后,大宝问她,“公子,咱们接下来去哪儿啊?” “慢悠悠地,走走停停,一边游乐,一边像风一样荡去帝京呗。”黛云软说着,尝了一口清香的白玉瓜,“好甜啊。” “咱们为了一个坏蛋夏哈甫,千里迢迢从蜀地出发到了边塞,如今又要为了这家伙长途跋涉千里追凶去帝京?”光是想想那脚程,大宝小丫头都觉得足底酸麻。 “也不完全是为了他。”黛云软答。 跟悄悄去见裴赴远一眼、确认自己父亲洗刷冤屈没有比起来,这个夏哈甫简直不值一提。 无视大宝的哀嚎,二宝笑道,“大曜朝还在的时候我就没去过帝京,现在新朝建立了,总算有机会去了。不过新朝为何要改国号为禹呢?”他问黛云软。 黛云软思忖片刻,以自己对裴赴远的了解进行推想,“维禹之功,九州攸同,光唐虞际,德流苗裔。我想,改国号为禹,大概是为了向天下黎民表达仿效禹帝励精图治,建立功德伟业,造福于民的决心和态度吧。” 黛云软没有留意到,因这一席话,隔壁桌戴着斗笠的男人悄然地为她侧目。 作者有话说:
第120章 大内皇城。畅春苑内正在搭建戏台。宫人们各司其职, 营造出火红盛大的排场。 房鸿渡与薛荷文入宫面圣,到腾龙殿时被告知皇上在颐秋园的芦苇馆下棋, 正等他们呢。遂又在首领太监的引路下移步去了棋馆。 路过畅春苑时, 见宫女儿们端着果盘糕点去了新搭好的戏台旁,房鸿渡好奇问,“可是太后娘娘要听戏?” 裴赴远才登基不久, 以孝期未出为由,婉拒了某些大臣请求他纳妃立后的建议。故此偌大宫苑并无一妃。而且,他并没有听戏的癖好。除了太后, 房鸿渡实在想不出谁还会能在畅春苑搭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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