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领太监点头道,“太后娘娘应沈家老太太的喜好,请了宫外梨园街上最有名的鹤唳坊来。估摸着下午就开唱了。太后娘娘现下正同沈家老夫人在蕊珠芍药堂用膳呢。” “沈家老太太?”薛荷文与房鸿渡对了对眼。 太监走在前头, 两人默契地放慢了脚步。薛荷文忍不住低声问, “莫非那则传言是真的?不然区区一介商户,哪里有排面让太后娘娘纡尊降贵,同一个桌上吃饭?” “如若不假,那这位沈老太太才真是心怀家国大义之人啊, 功绩超群, 吾等望尘莫及。” 果然,不出三日, 经过内阁诰敕房的撰拟, 使臣领着浩浩荡荡的队伍前往帝京沈家宣读诰书。 沈老夫人的亡夫诰赠为一品国公, 其子同样追授官爵和谥号,而她则被诰封为一品诰命太君,赐食邑三千户, 出行享国宾待遇...... “沈老太君是何许人也?” “她可是禹朝首富啊。说富可敌国可一点儿都不夸张。听说她丈夫跟儿子都死了, 一大堆金山银山无人继承, 干脆将家里的财产全数捐赠了朝廷。” “啧啧,光是听听都觉得眼红。” 简陋的面馆摊上,两赶路的邮驿使等店家煮面的间隙在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隔壁桌上恰好也坐着两位歇脚的行路人。 肉臊子、两勺红油、三片青菜叶,搅和在没什么汤水的四两小面里头。李猷的这个吃法,十分入乡随俗。 蜀中大雨连绵,道路泥泞不堪。茅棚顶偶尔漏下一两滴雨在肩头,上官耒挪了挪位置。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李猷将掏出手帕擦了擦嘴,“他还真是命里有贵人相助啊。” 上官耒当然懂李猷在评论什么。这几年来,李猷看似在混喝等死,实则早就通过一系列秘密运作将国库的银两转移至上官柜坊了。 沈老太太此举贡献之高,别说尊封一品诰命了,就是让朝廷叫她声金主爹爹也不为过。 “再过几天就到羌人的地头了,咱们要不要雇佣些当地人?”上官耒请示道。 “当然可以。”李猷晓看天色。一想到即将与日思夜想之人见面,连脉搏的跳动都写着期待。不过,紧张之中又有一丝惶然。他害怕期望扑了空。 这辈子,吃糠咽菜的马夫也体验过了,出行时朱轮华毂的皇帝也享受过了,忍辱负重三十年,是时候去追寻自己真正想要的了。 雨后江天破晓。行走空濛水墨山色间,休整过后的李猷再次踏上寻芳之旅...... 一片金色的胡杨在沙丘上逶迤成长廊。脉络深深扎根在沙壤地底,千百年来不知疲倦地寻找潮湿的心潮。 黛云软倚靠在盘虬卧龙的树干上,拨弄着当地集市上买的曲项琵琶。这几日搜集到了许多胡人的谱子。此刻在胡杨林里歇脚,正好弹一弹过把瘾。 大宝席地而坐,在吃干粮,二宝则在一旁喂马。 大宝见黛云软转轴拨弦,轻拢慢揽,很是羡慕和崇拜,“云软姐姐,你好厉害啊,什么都懂。而且这一路上你也教会了我好些东西,以后我不叫你公子也不叫你姐姐了,叫你师傅可好?” “怎么?你要背叛师门?”黛云软温婉打趣她。 “嘿嘿,为了云软姐姐,长老们把我逐出师门也无妨。”大宝做了一个违背师宗的决定。 “真会套近乎。”正在喂马的二宝酸溜溜道。 “关你屁事。”大宝翻着白眼,嘟囔着。然后不出意外的,两人又打了起来。 黛云软见怪不怪了。搁以前她还会劝架,现在发现这对少男少女精力太旺盛,不针锋相对一下根本消停不下来。 活宝冤家吵闹间,天空变了脸,由明朗的蓝渐变成了雾霭沉沉的灰,一时间风沙疏狂。二宝觉察到变天,立马停止打闹,仰头瞭望起了远方逐渐逼近的危险。 大宝还以为他骂不过自己,正要嘚瑟,就见少年严肃着脸说,“不好,好像起沙尘了。咱们得赶紧走!” 二宝从小生活在边塞,最是熟悉这样的天气了。三人不敢耽搁,速速提起行囊,朝最近的村落奔去。 主仆三人策马经过沙漠崖谷间的小道时,路面遽然横绷起一条粗长的绳索,在前带路的二宝猝不及防被绊倒,马嘶声尖锐得险些刺破耳膜。 后头的黛云软及时勒马,大宝却没刹住车,也摔了个人仰马翻。 说时迟那时快,崖后忽地冲出一伙举着刀,牵着狼的蒙面沙盗,将她们团团包围。 沙盗的头目刀疤男站了出来,一巴掌呼在二宝脸上,恶狠狠掐着他的脖子,“小奴隶,你以为你逃出来,我就抓不到你了吗?杀了我兄弟,你就别想活着离开这片沙漠。” 黛云软知道,他嘴里的那位死去的兄弟,以娈|童和亵玩少男为乐。当初二宝誓死反抗才得以脱身...... 沙盗头子的手下忌惮沙尘暴,怕耽误回程,只想速战速决,遂有意提醒道,“老大,要下雨黄沙了。这三人怎么处理?” 刀疤男虽然残暴,但也尤为惜自己的命,“先带回去把钱财搜刮了,然后把他们的肉切了喂狼。” 就在三人被捆绑之际,迎面尘土飞扬,锵然的铁蹄声以雷霆万钧之势传来。 “不好!是汉人的兵!” 前方有来敌,后方有沙暴,进退维谷间,沙盗们只能硬着头妄图冲出一条血路。 自顾不暇的土匪将黛云软等人甩到一边,被圈圈绳索捆住的她还没来得及站稳,只见安西都护府的一队铁骑迎着恶劣极端的天气凛然猛进。尤其是冲在最前头的那位银甲前锋,在混乱血腥的搏斗中,刀枪剑戟,灿若霜雪,宛若天神下凡。 好熟悉的一张脸......似乎从前在哪儿见过。 兵刃相接间,在军士们有训练、有预谋的阵型压制下,徒有愚勇的强盗土匪们渐渐败下阵来,被歼灭得片甲不留。 战后还来不及喘息,眼看沙尘暴就要袭向人群,骑兵中的那位银甲统领策马让士兵火速为三人松绑,然后领着众人调头撤退。 一行人与一旦被卷入其中就九死一生的致命沙尘激烈赛跑。 ...... 风暴过境,建立在戈壁上的边城被覆盖上了厚厚一层令人窒息的黄沙。 安西都护府。 黛云软被安排在房内冲洗。可异族侍女送来的干净衣裳却是一套裙衫。 心头某个猜测令她惴惴不安。莫不是被认出来了?而且那人因裴赴远的关系知道自己是女儿身? 黛云软将裙子穿戴好才发现这并非是汉人的服饰。 胡姬的衣裳大多色泽艳丽,而且无论头纱、腰链还是手环,都点缀着粼粼发光的银饰。她已经许多年没有打扮得那么明媚亮眼了。 她迟疑着没有推门,倒是率先洗漱好的大宝在门外催促,“云软姐姐你好了没有啊?咱们得去谢过救命恩人了。” 黛云软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出。 门口敲门的大宝在看清黛云软那一刻,瞬间忘记呼吸为何物。就连大宝身后的二宝,也定住了一样,一瞬间好像看到了楼兰公主。美艳、贵气却无一丝俗媚。 黛云软三人被侍女领去了前厅。一路上,出来扫拭院落积沙的军士和杂役们眼睛像被吸上了一样,均黏在那位美丽女人身上。 要知道,风摧边关,来这儿驻扎的汉人绝大多都是男子,汉族女子本来就少,漂亮者更是寥寥。附近各部落的胡女当然也有盘条亮顺的,但到底比不上故乡的明月。 都护府墙壁崇厚,虽然占地宽大,却不见丁点儿绿树生机,若初来乍到,容易感觉压抑。 进入敞亮肃穆的大堂,男人已经逆着光、早早坐在了象征权力威严的冰冷铁座上。他背后铸着九十九把剑,据说都是敌军叛贼死前的最后一把兵刃。 “还不见过大都护?”一旁的副将提醒道。 果然是他。 抚慰诸藩,辑宁外寇的安西大都护范傲浄。 四年多前在帝京,黛云软曾与他有两面之缘。一次是英国公府的朱门前,另一次是房鸿渡在长河楼举办的生辰宴上。 他是裴赴远的小舅,对她而言,是一个极度危险的存在。 黛云软三人依言行礼。 “抬起头来。” 铁座上一道低沉的男音仿佛贴着耳朵般灌入她的身体。 黛云软忐忑照做,被迫与高处的范傲浄对视。 从他的视角看,她着一袭孔雀蓝宝石长裙,身上的银饰偶尔闪耀着璀璨的光晕,仿佛将海水穿在了身上,点点银色就是风吹后荡起涟漪的波光。 在距离大海千里远的内陆,绿洲都是奢侈。别说是她了。 久在西域驻军的缘故,英俊不减的男人身上有一股同时兼容粗粝与斯文的气质。 “我认得你。”范傲浄优越的下颌微微扬起,忽然展眉微笑。这不是四年前外甥的那位女扮男装的红颜知己吗? 黛云软却如坠冰窖,一瞬间似惊弓之鸟般警备起来。 男人从军从官多年,他的一双鹰眼观察敏锐,纤毫毕现,自然捕捉到了黛云软表情失控的须臾。 ...... 话说那从西域远道而来的夏哈甫大师才入宫三天,就被当今帝王点名召见了。他是既欣喜又惶恐啊。欣喜是因为他料想只若发挥得好,飞黄腾达指日可待;惶恐则是因为初来乍到的紧张和对高位者天生的恐惧。 乐府众人早听说夏哈甫是奉了圣谕才从路途遥远的关外入宫就任的,所以短短三天内巴结和奉承源源不断。如今见他那么快就被天子传召,纷纷流露出了或艳羡或妒忌的目光。 乐府上下的反应,让夏哈甫很受用。心里的忐忑登时消减了大半。 背着乐器的夏哈甫还未行至腾龙殿,就被映入眼帘的一幢幢巍峨殿宇所震撼。他一边儿跟上御前太监的脚步,一边儿偷偷打量着桂殿兰宫,一边儿又不停地以衣袖擦拭止不住的涔涔汗水。 入了腾龙殿,太监总管出现了,说皇上正在里间同大臣议论国事,请他隔着琉璃珠帘只管奏自己擅长的曲目就好。 夏哈甫听话照做,拿出看家本领,拨弄起了舒缓的曲子。 原以为皇上既召见了自己,该很快就结束与臣子们的对话了。不承想,一个半时辰过去了,里头还没有结束的意思 夏哈甫手酸得厉害,却畏忌天威,不敢停下歇息。 终于,又过了一刻钟,纡青佩紫的二三大臣纷纷告退,从他面前鱼贯而出。 最后,一道阴影从头顶投下,夏哈甫不敢抬头张望。一双缂丝工艺织出八宝云龙纹长靴定在了自己跟前。 认出这双靴子的主人系何身份后,夏哈甫猛然跪下叩拜,“草民夏哈甫见过皇上。” 头顶的人晾了他半天。夏哈甫听不到“免礼”之类的声音,只能保持磕头的跪姿,心底越发打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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