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云软大姐姐朝两人温柔地笑了笑,“其实,我的做法也不一定是对的。但是今天不买,我就会一直惦念着这个事儿,往后估计想越后悔。” 大宝亲昵地挽起她,“初心是做善事哪有什么对不对啊?不对的是怀有奸心之人,该反思也是他们。” 三人笑笑,牵着各自的驴骡,继续走在摩肩接踵的闹市。 “听说了吗?皇上昨天遇刺了!”街角的围棋摊前,三五本地老头儿聚在一起下棋闲扯。 这句像暗处射来的毒箭一样刺向黛云软的双腿,让她无法再往前动弹半步。 执白棋的老人接话说,“我今儿早晨也听说了,是从释迦青山寺礼佛回宫的路上遇到刺客的。啧啧,也不知道伤势如何,有人说只是小伤,又有人说失血过多、伤势严重,真真假假的,每个准信儿。” “这大禹朝才建立,不会又要换皇帝了吧?”一旁观棋的大爷口无遮拦。 白棋大爷赶紧起身捂着他的臭嘴,“你可赶紧闭嘴吧。祸从口出啊,你口不择言,我们可不想跟你全家一起掉脑袋!” 走在前头的大宝二宝发现黛云软没跟上,齐齐回头张望。大宝隔着流动的人群呼唤她,“云软姐姐你怎么停了啊?” “哦,我这就来。”黛云软稳住心神,跟上她们的脚步。 临到城门的时候,黛云软到底还是改变了心意,对大宝二宝道,“咱们多在帝京待几天吧。” 大宝求之不得,“好耶,好耶,帝京我还没逛够呢。” 二宝更关心黛云软心迹转变的原因,“为何啊?” “我也还想再逛逛。”事实是她想确认裴赴远的伤势。 黛云软三人重返水云间投宿,放下行囊后她便扮上男装,马不停蹄地赶往白鹮坊了。 白鹮坊的茶客里,有许多在其位谋其职的政客或者从没做过官却极喜欢纵论时政的处士。黛云软一连几日都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前往,果然探听到了更多细节。比如今日。 中年白袍儒生问同桌的友人,“不是说伤势很轻吗?可皇上都已经六七天没上早朝了。” 回话的人腰间佩戴大理寺的令牌,瞧身上的衣裳像是主簿、录事之类的小官儿,“对外说不严重,可我听在宫里当差的堂侄说,整个太医院的人这几日压根就没出过宫。你想想啊,若无大碍,何至于让太医们十二时辰全天候待命?” 黛云软闻言,更焦心了,她暗暗握紧茶杯,杯壁滚烫也浑然不觉。 “才安定不久,莫非又要变天了?”这位提问的先生瞧着很面善,黛云软仔细一回忆,这不是方啸生? 所幸她坐在卷帘后,还是侧身对着他们的位置,外头的人只要不刻意兜进来是不会看清自己的。 “对了,刺客抓到没有?”方啸生又继续问同桌的友人。 大理寺那位答,“那刺客趁着人群慌乱早跑了,估计是前朝余孽。三天后就是九月初九重阳节了,按自古以来的惯例,历代君王会率领皇室宗亲在这天登高祭祖。咱们看那天皇上是否出现,不就可以验证猜想了吗?” 九月初九那日,皇家启跸,万骑随发。禁军开路清道,车驾仪仗次第跟上,自帝京通往京郊东北部颐寿山的路上,旌旗飘飘,声威浩大。 銮舆出城前,一早起床的黛云软穿着男衫布衣,混迹在朝拜的百姓中,悄悄抬头一瞥,只见居中的銮驾被明黄色的帷幔遮蔽,根本瞧不出到里头的人物。 出了遇刺那档子事儿,黛云软早料到见到他不会那么容易。她反身回客栈,独一人将提前租借的马匹从后院马厩牵走。城内人多,为避免磕碰,出城后才敢驰骋。 她在裴赴远坐拥的锦绣河川里,策马扬鞭,溅乱镜一样的水面,奔向如黛的远山之间。 风穿透她的身体时,仇恨、枷锁被抛之脑后。 此刻,她只想确认他的安危,仅此而已。 黛云软当然不敢堂而皇之尾随在銮驾之后,要知道那些皇家护卫可不是吃素的。以她从前对帝京地理攒下的零星了解,当然不够用,所幸前三天她便未雨绸缪,尽量避开提前设卡清障的官员,与双宝配合,悄然勘察了颐寿山附近的地形。 出了城,黛云软兜了远路,快马绕至颐寿山隔壁的山头,沿着蜿蜒回环的小径,停在了山腰的崖壁前。从这儿刚好能俯瞰对面颐寿山山门前的石雕牌坊。若裴赴远今日在场,那么等祭典结束了,赶在他乘车回銮的间隙,定能捕捉到身影。 黛云软将马系在隐蔽处的大树后,又借着崖上乱石的掩护,掏出了昨日斥巨银买的千里镜。 她匍匐在地,擦了擦镜片,正要举起镜身时,后脖遽地发凉,像触到冰块似的,乍然一个激灵。 不知何时出现的禁军将双刀架在黛云软的脖子上,她被石化般定在原地不敢动弹。他们将她当做了刺客了? 前几天才出圣上遇刺的传闻,禁军上下人心惶惶,收到上头的命令后更是不敢掉以轻心,按要求加大了巡察力度,所以早在附近山头设下埋伏,只要见到可疑人等统统先行逮捕。 上头还说了,必须留活口。而且见到书生面庞或村妇打扮者,绝对不可粗暴对待。 黛云软被押解到了颐寿山的牌坊下才发现,禁军今日抓到的疑似刺客竟有二三十人之多。 惨了,也不知待会儿会是谁来审讯他们?只愿别是她眼熟的人。 酉时左右,倦阳将身上的朱赤丹彤抖落大地。颐寿山下,不见鹧鸪,唯闻凄清声。 一抹华盖的亮色从宽阔逶迤的石阶长廊逐渐由上而下,由远而近。 一位御前的侍卫率先小跑向负责羁押的禁军,“传圣上口谕,圣上等会儿就要亲审今日抓到的疑犯。” 裴赴远还能登山,是否说明他身体并无大碍?黛云软暗暗放心下来。 在内官兵卫们前呼后拥下,皇室宗亲回到了停候车驾的山门旁。 没一会儿,可疑之人全数被押解到了帝王跟前。黛云软不敢抬头,只能鸵鸟般将头埋得越来越低。 她的余光能瞥到那双玄锻如意龙纹朝靴离自己越来越近。 时隔四年多未见,一个本该连白骨都不剩的女人突然活生生地出现在他面前,他会见到鬼似的害怕?还是感到被愚弄了而愤怒?黛云软不敢想。 况且她还没有做好准备就这样狼狈地与他重逢。 就在黛云软要紧闭双眼祈求上苍给他一张隐身符之际,她身后同样被反手捆绑的二三壮汉忽然挣脱绳索,撞开前排人群,混乱中夺走禁军的佩刀,朝着天子的方向砍去。 “护驾—— 护驾——”太监尖锐的声音像被点了急火。 倥偬马乱之间,被撞倒在地的黛云软艰难地撑起身子,慌忙在斑斓乱眼、各色着装的人堆中寻找裴赴远的身影。 当她撑着纤长的羽睫锁定裴赴远时,正提剑斩刺客的他也感应到了她似的,朝她的方向侧过头来,瞳孔猛地一颤。 鸽子血般艳丽的夕阳下,就那么一瞬,他眼底翻涌的复杂情绪一浪又一浪。震惊、激跃、欢喜、怨怼甚是还夹杂着一丝不确信的打量。 刀口下的壮汉趁着裴赴远分心的间隙迅猛扑向他,然后高高举起匕首...... “皇上遇刺啦!护驾——护驾——”太监尖锐的求救声震碎了天边的流云。 列兵们用遁甲将天子层层围住,方才肇事的壮汉们也陆续被制服。 被缚住双手的黛云软急切地想拨开乌泱泱地护卫,长枪却抵着她,不准她靠近。 “给她松绑吧。”一道敦婉却不失威仪的女声从身侧响起。 “是,太后娘娘!”长枪被禁军收回。 随行的两位御医破例登上了宽敞的六骏龙辇为天子进行急救。 范傲霜踩着太监的背上车前,扭头望了眼愣在原地的黛云软,“柔嘉,你也跟上去吧,你不是也会医术吗?” 黛云软感激不尽,“谢过太后娘娘。” 凝着黛云软清瘦的背影,范傲霜沉沉地叹了口气,裴赴远这家伙,不惜以自残龙体的方式引黛柔嘉出来,事先还连她这个亲娘都被瞒在鼓里。 从释迦青山寺礼佛后顺遂平稳地回宫没两日,姑嫂们却争着入宫来探望她。范傲霜这才觉察到他那儿子在悄悄筹谋着什么。甚至早朝也不上了,只每日在御书房召见内阁大臣,处理公务。 当年他父亲教他念《孙子兵法》是为了打天下用的,他倒好,苦肉计学来哄媳妇儿用了。 范傲霜挥了挥袖,坐定在了凤辇内。罢了,罢了,不管他们以后是冰释前嫌也好,互相折磨也罢,她都决定一辈子袖手旁观,再也不插手和干预年轻人的事儿了。这两人的命运早在十年之前就纠缠在了一起,能断早就断了。宿命感太强,不是她一个凡人区区一己之力就能拆开的。 ...... 黛云软掀开了帷幔进入龙撵时,裴赴远正难受地阖着眼,任太医替他脱去左半边手的衣袍。 臂膀上渗出的鲜血已经洇湿了龙袍。 其中一位蹲跪着的太医觉察到陌生人进来,登时警备起来,“你是谁?怎么进来了?!” “是太后娘娘让我进来的。我也会些医术。”黛云软也蹲跪下来,“请我为二位打下手吧。” 熟悉温柔的声线时隔四年之久再次传入耳膜,裴赴远眯着的眼已经温热一片。 在太医仍旧质疑她话里可信度的时候,明黄妆锻垫上的帝王终于掀起眼皮,艰难地朝黛云软伸出手。 黛云软迟疑着,在他明明负伤待治疗却绝不催促自己的温柔中,抬起玉指,回应起了他。 太医们连忙惜命地收回双目,把心专注地放在了治疗上。而黛云软存在的作用,似乎也只是为了安抚他,做他的镇静药。 入城前,夕阳只剩余烬,照明的火把熊熊燃烧着。太医们包扎好伤口后,已经知趣地退下了。 车内的裴赴远枕着黛云软的大腿,与正低眸的她对视。 黛云软轻抚着他苍白的面容,珠玉般泪水不受控地滴在了他的脸上。她想擦掉,却被他反握住自己的手,往心上靠。 “你知道它有多想你吗?” 黛云软不敢面对他那颗沉甸又不乏疮痍的心,她撇过头去不看他,“你恨我吗?” “是我有错在先。你从始至终都是无辜的。”他攥着她小手的动作悄然加紧。 其实,从知道她出现在释迦青山后,他就在不自信地在猜想,她心里或许还有自己呢?他不惜放出不利于朝局稳定的遇刺假消息,就是奢望留下她......当然了,前提是如果她还在意自己的话。 直到黛云软出现在颐寿山那一刹,裴赴远瑟瑟悬于空中的心豁然明朗。 他确认自己赌对了。 未来的一段日子,黛云软为裴赴远换药包扎,清洗伤口。甚至被他安排在了天子寝宫住下。她起初并不愿意,只想以医女的身份寻个宫人住的地方就好。无奈他却道,那就让内务局将一直空着的凤仪宫打扫布置出来,再让她住进去。黛云软连忙摇手,宁肯躲在口风严实的腾龙殿足不外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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