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善一边斟茶,一边盘算,既然帝京有官宅是松善先说漏嘴的,以后世子追责起来,也不关她的事儿。于是客客气气地说道,“黛娘子,咱们裴大人当然还没有成亲啊。奴婢原先就是在帝京裴府当差的,因大人买了这处西郊别院儿,想挑些入府时间短、底子干净的奴仆来伺候,管家才将我安排过来了。裴大人以前并不常来这里,我也不大了解主子的事儿,不过...我听裴府的下人们说过,裴大人是有亲事在身上的。” “刚才你见我问松春,就应该知道裴大人并没有告诉我这些。那你又为何违背自己主子,将一切告知给我听?”黛云软站起了起身,审视起了眼前或许别有用心的婢女。 松善也没有想到一向瞧着柔弱的黛云软会突然那么冷静犀利。她连忙跪下,惴惴不安道,“奴婢只是觉得黛娘子单纯善良,享有知情的权利,不应该被隐瞒。咱们同为女人,奴婢将心比心,自然更愿意为黛娘子着想。” “你当真如此想?” “当然...”松善有些心虚地垂下了头。 松善想着,男人都精明得很。世子以后要袭爵王侯之位,门当户对的正妻还没嫁过来呢,后宅就先纳妾了也不太好,所以这才暂时将如此貌美的小娇娘安排在外头的吧?虽嫉妒黛云软能让自己主子牵心挂肠,但她也不得不承认,对方才貌双全,确实不输京城的大家千金。 唯一令松善感到不解的就是温玖吩咐过他们这些园子里的奴才,不准在黛娘子面前多嘴,透露世子真正的身份。罢了,罢了,松善假惺惺道,“黛娘子,您且安心在这儿住着就是了。咱们大人也不想委屈您一直在外头,他是有苦衷的,估计是想着将嫡妻迎娶进门儿后再好好安排您呢。” “行了,你下去吧。”黛云软有些心烦意乱,只想一个人静静。 待裴赴远从高烧中辗转醒来,第一件事儿就是吩咐温玖去西郊报个平安。温玖嘿嘿道,“主子放心,小的刚从西郊回来。跟黛姑娘说了您最近忙公事去了,所以晚上没有回去歇息。” “没说我病了让她担心吧?” “您放心,自然没有。” “那就好。”裴赴远将苦涩的中药一饮而尽。 “不过,我瞧着黛姑娘心情挺低落的...”温玖担忧地挠了挠头,又突然往好了想,“想来是在犯相思,记挂着主子您呢。”这才转忧为喜,嘿嘿一笑。 裴赴远轻轻漾了一下苍白的嘴角,心底盼着自己能早早康复,待痊愈了再去看她,避免将病气过给她。 雨歇云散,林间泥土湿润,郊外的空气清新醉人。裴赴远策马抵达别院儿时,黛云软正在亭子里摘菜。这是厨娘早晨从附近田庄里买来的鲜绿豇豆。掐成小段儿小段儿的,会发出一声声脆响。见黛云软在做本该下人们做的事儿,裴赴远瞬间不悦,以为是奴才苛待她。正要叫厨房来发问,就被敦婉的黛云软拦下。她解释说是自己成日闷在园子里闲得无聊才主动揽活的。裴赴远这才作罢,覆住她的小手,“娘子你的这双手在我这儿很娇贵,是用来写字画画,刺绣插花的。洗手做羹汤的事儿不用你操劳。” 或许是因为听说他早有婚事在身,黛云软并不敢承他的情,缩回手,转移话题,“听温玖说裴郎君最近都很忙?” 裴赴远点点头。 “那你晚上都宿在哪里呢?可是在帝京还有宅子?” 男人一怔,沉默了些许,复又承认道,“嗯,在帝京还有一处官宅。” 以前是她没问,如今既然问了,他也不想再继续加码欺瞒。裴赴远发现,越是在意她,谎言只会越让他惶恐。都说千里之堤,溃于蚊泬,他忽然有些害怕了。 “裴郎君总是公务繁忙,既在帝京有住处,也不必日日跋涉来这偏远的西郊...”黛云软别过头去,并不直视他的眼睛。 裴赴远愣了愣,细心察觉出她今日的情绪不同以往。直觉告诉他,她心底有事儿。既然她不肯透露,那他便从别处下手。裴赴远命温玖去盘问那些下人这几天院里可有让黛娘子不顺心的事儿,温玖照做,却也没得出个所以然的结论来。 西郊别院儿的后山榴花欲燃,红彤似火。黛云软闲来无事穿行其间,小侍女松春从后门儿小跑了出来,左手提裙摆,右手举着一份信笺,“黛娘子,有幽州的书信快马加急来了。” 想来是郦爷爷收到自己报平安的消息了,所以回信一封。连日驱不散阴霾的黛云软终于展露笑颜,拆开信封,可铺开信纸后,面色却凝重了起来。原来,独孤珩回幽州后不但扭曲事实,将王知彦主动挡箭之举篡改成了黛云软出卖,还揭露了她女扮男装之事。丧子之痛本就蒙蔽了定北侯的双眼,当初被小小女子的男装糊弄,企图让自家女儿嫁给她,更让王勖恼羞成怒。当即下令要将黛云软活捉回去,任他亲自处决。郦老雁信中的意思是,叫黛云软暂且去左丞相戴鲁文府上躲藏一段时间,等他想办法在定北侯府的监视松懈后出来再说。戴鲁文是当今戴太后一党的主要人物,当初请郦老雁从皇陵回宫的人就是他。 郦爷爷受自己牵连,如今的处境肯定很艰难。黛云软忧思重重,食不知味。裴赴远回别院后,她却强颜欢笑,装没事人一般,不想他跟着烦恼。她以为,这裴郎君为了自己已经触犯了锱铢必较的独孤珩,若因她再背上窝藏的罪名,岂不是又要得罪定北侯。不说影响官途,就怕连个人安危也得不到保障。 也许,是时候该离开了。 再说了,裴郎君还有亲事在身。她虽心仪他,她虽是罪臣之女,她虽有过一段没有婚姻事实的婚配史,但却不代表她甘愿成为他的外室,更何况是在明知他蓄意隐瞒的情况下。 天色未晞,晨露细细密密地缀在红肥绿瘦间。昨夜就偷偷收拾好行李的黛云软蹑手蹑脚地推开了院门儿。望着将沉的半轮月,她花容愁悒,心头因别离而不舍,脚步却十分决绝。 可怜今夕月,向何处,去悠悠?黛云软站在渡口等船,心里拿定主意,看第一艘客船是去哪个方向的,她就去哪儿。若是背离帝京方向的,那她就冒险回幽州面见定北侯,既为了早点请罪,也为了早日澄清真相。虽然...她如今还没有十足的把握能让王家更相信自己,而不是信任危言耸听的孤独珩;但若是往帝京行驶的,她就按照郦爷爷说的,去帝京投靠戴丞相,尽量听郦爷爷的安排,不给他老人家添乱,一切从长计议。 …… 转眼就要入秋了。扮作男装的黛云软已经在戴丞相的府上借住了半月有余。早在黛云软前去戴府投奔之前,戴鲁文就已经收到了郦老雁从幽州打来的招呼。黛云软按照当初郦老雁的信件内容,隐姓埋名,从此既不是秀颖才子黛远山,也不是柔弱不能自理的黛娘子,而是化名为郦海,郦老雁的小太监干儿子。她当然知道郦爷爷是为了让她顺利避祸才出此计策,不过要说郦海这名字没有半点儿私心她是不信的。郦老雁的郦,海微澜的海…… 裴赴远又回了西郊别院儿。庭院中的木樨花渐渐要开了,她却早一步悄无声息地走了。当初她分明很期待做桂花酒酿同他一起喝,可如今却只剩下一张单薄的告别信。多舌的丫鬟他已经处死了,但还不足以泄愤。 裴赴远很头疼,那天的船家说她是在帝京的码头下站的,可是入了偌大的帝京,在挨山塞海的闹市里,她的踪迹就彻底石沉大海了。 心有余悸的松善在亭子中奉茶,双手好几次颤抖,差点打翻茶杯。虽然被温玖呵责了几句“怎么这么毛手毛脚的”,但好在裴赴远的心思并不在这里。 松善心头倍感煎熬和后怕。她也不知道向来清贵温文的世子下起手竟然那么狠辣。当初,世子隐约从告别信中猜到是下人们嘴碎才让黛娘子不辞而别的,勃然大怒。松善为了不受处罚,便一股脑儿甩锅给了小丫鬟松春。松春心智单纯懵懂,还没搞清来龙去脉,见松善言之凿凿,以为是自己不小心泄露了世子在京中还有官邸,就忙认起了错。奴仆们都心怀侥幸,认为只要领罪后挨几个板子就行了,却不想松春被护卫拖去了林中,一剑刎了脖子。 想到替自己枉死的松春,松善至今都脖颈发凉。对门阀贵族而言,这天下百万奴籍者的命就如草芥卑微,就如鸡犬低下。把奴隶弄死,在他们看来,也不过是捏碎蚂蚁一样,不值一提,不屑一顾。
第31章 在被“收容”的第二十一天, 黛云软觉得仅在正厅匆匆拜会过一面的戴丞相大概是早就把她给忘了。戴府人口众多,家业庞大, 戴鲁文又日理万机, 每天打交道往来的都是皇城之上象简乌纱的达官要人,哪里会惦记着她这样的小小人物?不过,如此也好, 黛云软更乐得自在。她还没有自信能面不红耳不赤谎话连篇的面对见精识精的庙堂老人。只怕交流多了,反而容易漏出破绽。 通过这些日子以来的观察,黛云软知道自己住的客院顶多算个中等标间, 并不是戴府用来招待上流权戚的。她隔壁客房还有一位借住了半年多的举子,跟她并不算熟,仅仅是路过时微微一笑的点头之交。叫什么牛廉奉, 好像是某位姨娘的侄儿, 大老远从黄州来的。 虽然黛云软再没出过门,但跟戴家的下人们却是混熟了。因为长得俊俏,奴婢啊婆子啊总是格外关照她,什么好吃好喝的都不会忘了她;又因为听说她是个太监, 家丁们也并不嫉妒她的女人缘, 甚至有些同情她。 黛云软才入住客院时总是把自己闷在房里看书或者谱词作曲。渐渐地,跟仆人们熟络了, 时常会帮大家免费代写家书。偶尔也会跟着园丁李老头打下手, 学习园艺。后来就连那个内向不多言的举子也会与她在院中切磋棋艺, 将科考的书籍借阅给她,并且与之谈诗论道。 主人家时常办宴应酬,在大伙儿都忙碌的时候, 她能自由出入厨房偷吃的;戴府修葺新苑儿时, 她也可以混在李老头尾巴后头, 跟园林工匠们修山筑水,栽种花草。这样无忧充实的生活,像极了在嘉兴那段融洽和乐的时光。如果可以的话,她真希望自己能一直留在戴府做个被主人家遗忘的小蛀虫。 “郦海,真是可惜了。若你不是个太监,真应该同我一道参加科考。虽然你没有全面的学习、熟记过经史子集,儒经义理。但我相信,这对你而言并不难。你本身就腹有诗书,基础甚好。唉...”两人各坐在亭中看书时,牛廉奉忽然叹惋道。 黛云软无奈地笑了笑,转移话题问,“明天就是中秋节了,听说帝京的街市可热闹了,年年都有花灯会,男男女女,无论老少,欢聚在一起,通宵达旦。牛兄你不出去逛逛吗?” “我在帝京没什么朋友,不过,倒是有两个顺路入京、准备一起科考的同乡,他们住在考试院里。今年我们同是天涯异乡人,想来可以中秋结伴游玩。贤弟不如跟我一块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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