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赴远以后是注定了要承袭王侯之位的。生来就拥有天潢贵胄这层至尊至贵的身份也就罢了,偏偏长得还俊逸不凡。能文善武,瑚琏之资,不似一般膏粱纨绔。连燕笼月见了都暗道上苍不公。听说,当朝皇后待字闺中时都曾为了他跟永睦公主大打出手…… 当然了,对帝京第一花魁燕笼月来说,高门勋贵见多了早见怪不怪。连当今皇帝都曾悄悄慕名而来,只为一睹芳容。她刚之所以为之一震,是因为三年前她从秦淮河入京时,曾因这个名字而避开险劫。那会儿她才及笄,初露头角,不过还未得帝京第一名妓之称。一肥头大耳的虞姓京官儿斥二千两白银收买了贪财的老鸨,将她灌醉,欲要动强。就在燕笼月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时候,朝廷带着圣旨破门而入,将虞缉拿。险些失身的燕笼月经此一遭,更加坚定宁作刀俎,不为鱼肉的坚定信念,终于有了今时今日的盛名和满屋的金帛珠宝傍身。而她也是后来才在无意间得知,原来那天窦灌老将军大捷回京,功不可没的广陵王世子还向天子呈上了边城两个叛官跟虞姓京官私相授受的铁证,皇上才勃然大怒,当即下令将这纳贿卖国的贪官收监问斩。 “卖花咯!野菊、红梅,新鲜漂亮得很!”幽巷楼下有卖花女在冒着湿寒的天气叫卖。 正与房鸿渡闲谈赏雪的裴某人被野菊吸引,垂眸望去。然后扭头吩咐随从温玖去将菊花儿全数买下。房鸿渡打趣道,“裴兄平日看着也不是惜花之人啊。怎么今日生了这般好心?再说了,要买就干脆全部买下好了。红梅难道不比野菊高姿动人?何况你广陵王府是金阶白玉堂,还差区区几个铜板儿?” “我素来只为自认值得的东西付出。梅与菊本身,在我看来毫无二致。但很多事物一旦注入了人的情感,它的价值便从此不同。”裴赴远答话时,眼睛未曾离开卖花女的花篮。他静静注视着被雨雪沾湿的野菊,思绪飘到了遥远的西北。那时,黛云软婉拒了他。他为掩饰挫败的神色,将目光从女人面颊上移开,转向了那一簇她新鲜采摘的菊花,“这花很漂亮。” “你喜欢吗?我在屋对面的野地上无意间看到的。”她也藏好愁容,故作轻快,“有诗云,‘晚艳出荒篱,冷香著秋水’。我喜欢野菊赛过家养。菊本就有高洁的寓意,而野地里顽蛮生长的,更能忍寂耐寒。”裴远山朝她微微笑着,没有说话。如果以前他欣赏这花,仅是因为《不第后赋菊》的“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可是如今却多了一个理由,那便是因为她也喜欢。而且那首咏颂野菊的“晚艳出荒篱,冷香著秋水。忆向山中见,伴蛩石壁里”,确实衬她。仿佛天生为她而著。 温玖将野菊买回,递给裴赴远。男人这才从回忆中抽身,接过这一捧清苦又溢甜的悬崖菊。 “外头的雪好像变大了。”一阵寒风将片片琼花送入窗内,正在屋内下棋的吏部侍郎薛荷文打了个哆嗦。他乃朝中新贵,虽无拿得出手的家世,但因其有真学问,慧于心又敏于行,性格英迈自信,颇受君子豪杰喜欢。 不过裴赴远与他接触不多,两人不过点头之交。 屋内伺候的婢女因薛荷文这句话懂事地往火炉里添炭,而坐在他隔壁的燕笼月却是舍近求远,特意绕到了裴赴远跟前,款步姗姗,动作轻柔地关窗。 薛荷文将燕笼月的小心思尽收眼底,想着君子当成人之美,于是有意替她牵线,“刚才一阵冬风吹来,这野菊的浓郁芬芳都飘到了薛某这儿了。花魁娘子好心替诸君闩窗,倒让薛某有了个意外发现,平日里娘子总喜欢以露菊煮茶,今日这身云裳上绣的竟也是玉壶春。玉壶春有菊中君子之美誉。娘子可是对这菊花儿情有独钟?” 燕笼月很聪明,她没有直接看裴远山,而是温柔地凝起了他掌心的那捧野菊。婉然道,“方才世子说得对,花草本无贵贱之分,只是各花入各眼罢了。若真要论个高低,我倒觉得价值名贵的所谓菊中君子玉壶春不如这野生的悬崖菊。玉壶春之所以价高,是因为人们总觉得物以稀为贵。而这花稀贵的根本原因只不过是因为它自身脆弱挑剔,才不好养活。而这野菊就不一样,深深扎根在崎岖瘦地,孤光自照,肝胆皆冰雪。” 室内勋贵皆被这花魁娘子别具一格的见解所折服,流露出欣赏之情。就连裴赴远也暗暗点头。而此刻享受男人们追捧的燕笼月却在心中发出万千感慨:“呵呵,真是多谢我那性情清傲、才思过人却命比纸薄的大小姐啊!没想到她十二岁时发出的独到见解到今天都能帮她收获权贵子弟的青睐!要是小姐没受其父牵累,没被满门抄斩,如今恐怕已经是风华绝代、才名远播的江南第一闺秀了吧。门前不知多少王孙公子排着队痴心求娶。真是可惜,她死了。但也真是庆幸,她死了。” 燕笼月低眉,不自觉地触摸袖口金贵的玉壶春花纹。遥想当年,她在官宦人家为奴为婢,有多嫉妒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嫡出小姐。某个冬日府上有喜,城内名流皆来赴会讨彩。小姐作为主人家,带着各府千金去花房里赏花。彼时还叫燕红的她负责照顾其中花草。那些闺秀们为棚中绿菊所吸引,小姐在一旁谦和地解说这是绿云,菊中珍品。众人更是艳羡,皆夸赞小姐养得好。静静侍立在一侧的燕红虽然不满小姐居功,但也无奈,这一棚子的花儿确实都属于小姐,连她自己的卖身契也属于主人家。不过,她这时心里更多的还是骄傲。毕竟一直以来都是自己默默付出心血浇水施肥,绿云才能长势喜人。她正悄悄得意地享受着贵女们对它的盲目吹捧,却不想小姐这时却发表了更与众不同的见地,说自己更欣赏野菊,觉得野菊更应受人敬重云云。简单几句话让大家心悦诚服,顷刻间就否定自己起早贪黑辛苦照料的成果…… 而她今天,就是将当初的绿云换作了玉壶春,然后把小姐的观点复述了一遍而已... “你叫燕笼月?”这时,一道疏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燕笼月抬头,对上了男人那双容易让女人失陷的眼睛。裴赴远的身材修长高大,她站直了腰才及他肩膀。 “是。奴家叫燕笼月。”她低眉道。 作者有话说: 有人吗?
第8章 “淡烟笼月,倒挺有飘渺萦愁的意境。” “奴家不才,这是以前自己替自己取的。兰舟夜泊青山下,淡烟笼月尽铅华。”燕笼月再次心口不一。其实她这名字是五年前随主人家渡秦淮河探亲时大小姐替她取的。以前府上小姐那些贴身一等女使全是由小姐赐名。彼时的燕红只得意地以为自己地位不同以往了。现在想想,她觉得那时的自己可真是浅薄的井底之蛙,竟然为了一等丫鬟这个身份而沾沾自喜。 男人弯唇笑了笑,便再无下文。而是转头与几位朋侪继续闲谈。燕笼月也识趣,自觉退回了隔扇处,扶起古筝为雅客助兴。 “可会弹《聊赠一枝春》?”正饮茶的裴赴远忽然看向抚琴的女子。 “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奴家技艺浅,堪堪会一点,若弹得不好,世子勿见怪。”燕笼月说着自谦的话,手头动作却娴熟得很。扫摇、轮抹、扣摇,一气呵成。 她的琴艺也许技惊四座,但裴赴远的心思却不在其间。他径想着,眼前这花魁用的古筝是金丝老楠木制成的,琴弦也是上乘马尾鬃,韧性极好。难怪音色清悦动听,给曲子加乘。甘州的那把木质松软的红木琵琶,做工明明那么粗糙,那女人却能拨若风雨,以高超的指法让人忽略乐器本身粗拙的劣势。所以啊,是明明能阳春白雪,最终却给了他白璧微瑕的遗憾美,才让他挂念至今吗? 想着想着目光不自觉落在燕笼月双手佩戴的义甲上。富贵女子尚有精致的玳瑁,而偏村里的她却只能以双手在琴弦上磨来磨去。哎,当初离开时怎么忘了给她弄副护手呢。 以为裴赴远在听着自己抚琴,燕笼月没法静心,悄悄抬眸,发现男人正聚精会神。莫不是听入迷了?她心中暗喜,盼着琴音能飘进这位世子爷心头去。 今日的几位勋贵年龄相仿,其中年纪最大的薛贺文左不过二十七八。大家又都身在庙堂,非处江湖之远,再如何侃天说地,最后话题也难免会落到朝局之上。 “听说皇上有意明年开春的时候亲自拟题,主持殿试……”房鸿渡目露忧色,毕竟当今天子登基前喜酒池肉林、交狐朋狗友而厌文章学问。有这个辨别贤才的选拔能力吗? 说到这新帝李朝裕,裴赴远心头便疑云四起。两个多月前探子来报坚信看到皇帝流连床笫时咳血昏迷,但朝堂之上的他明明生龙活虎,不见一丝病气。 这些年来皇室式微,幕府、藩镇林立,势力日益壮大,其中拥兵十万的就有三四个。三年前经过六子夺嫡之风波后,捡漏登上皇位的新帝一上台就面临着外戚弄权,宦官干政的棘手局面。李朝裕屡次于暗中召藩入京,唯有广陵王裴棣响应,带着勤王之师北上。外戚与宦官在大军压境时才后知后觉,最终不战而败。广陵王不费一兵一卒,就替皇帝清肃了祸乱。一个获得了忠君爱国好名声,一个暂且站稳了脚跟。 虽然害怕请神容易送神难,但当时新帝也是破罐子破摔。既然横竖都有被俘、被废的风险,让裴棣这等谋臣猛将一刀痛快杀死,总好过做宦官外戚的傀儡被熬死。不过还好,这广陵王一入京,定北侯也坐不住了,生怕裴棣占领帝京,便同样打着入京勤王的名号,火速挥师南下。如此反倒形成了分庭抗礼之势。最终各自退回了藩地。 西北群山大雪覆盖,连绵山脉似白色的巨蟒,阻挠了当地百姓与外界的往来。黛云软原以为这个冬天会日子很难过,但没想到自己居然暖衣饱食,如过暖春。就裴远山离开的第二天,她外出归来,发现家里摆满堆叠整齐的一框框上等炭火、参菇干货、烟熏风干的腊肉、狐裘暖衾兽皮、够用两三年的文房四宝,甚至还有总额十万两银的数张银票摆在桌上。 是他吗?不是裴远山还能有谁?他大可直接塞给她万元一张的银票,但偏偏还细心地换成了当朝最小的面额,方便她花出去的时候不让人起疑…… 她为他能拿出那么多银子感到惊讶,不由重新揣测其裴远山非富则贵的身份。 黛云软将银票收好,尘封高阁。那么大数的银两,她没法消受,用起来会难以心安的。她救他的时候根本就没有挟恩图报的打算。而且,他的所谓好意,所谓报答,让她难受。他这么做,自己倒是快慰了。可这也意味着,他再也不亏欠她了。他们两清了。从此相忘于江湖……
第9章 外头气温骤降,行人裹紧衣裳匆忙回家。裴赴远还在听曲品茶,温玖轻轻推门而入,猫着腰在自家主子身旁耳语道,“世子,秦副将有急事来报,说是在东市瓷溪口居然发现了雪信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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