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廉奉从船夫的神态里读出了“引以为豪”四个字。他还想再唠点什么,却被船舱内的泼辣夫人唤了进去。 “聊什么女人啊,还不进来帮忙哄孩子睡觉?” “夫人莫急,夫人莫急,这就来,这就来。” 惊世骇俗、特立独行的女子离自己太遥远,生活还要继续,牛廉奉很快就将刚升起的好奇抛到了九霄云外。 一曲之后,天空忽然飘起今冬的第一场薄雪。 黛云软坐在山亭中感受斜风送来的飞花沁润面颊,一旁的野生早梅破寒而出。 不少学子偶尔会隔着窗偷偷望向她。她仿佛生于水中央,天生有一层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距离感。 眼里有故事,面上无风霜。自在、随性而知性的气质,更为她添了一层迷人且神秘的风韵。 学子们大多年轻,未经世事,又长期处于男多女少的和尚书院里,黛云软这种级别的大美人的存在,无疑具有致命的吸引力。 无论是从外地远道而来求学的都尉之子,还是年少闻名的江东小才郎,都因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牵引身心,甚至大打出手。 外头的闺秀们暗暗恋慕的风流才俊,却为一位女夫子而争风吃醋,像个三岁小孩。说来实在不该。 虽然叔公、表舅他们都待她很好且极力挽留,学生也衷心认可她教书育人的能力。但她还是需要重新思考一下去留问题了。 虽然好不容易才安定下来,但黛云软早已经不惧怕漂泊在路上的感觉了。反而享受迁徙、未知和冒险带来的自由快感。 离开帝京后,黛云软在江南住了大半年,然后带着郦老雁回到了外公开创的书院教了两年书。现在又按照曾经嵇桑子提供的路线,前往了蜀地山陬深处的西羌药谷。 黛云软抵达目的地的时候正好是春天,药谷开满了深粉浅紫的辛夷。 置身花海中,她认真思考着某个养老可行性。郦爷爷年纪渐高,需要可靠的人调理照料。若年年随着她四处折腾,她也于心不忍。这药谷正好,世外桃源,物资丰富,又全是嵇桑子的学徒,说明不缺陪护,最宜颐养天年了。 黛云软沿着蜿蜒而下的冰溪,与采药归来的嵇桑子并肩散步。 长期隐于琅嬛福地,吸收日月之精华,让嵇桑子更有世外高人的超然气华了。 “为师说过,我们一定会见面的,不是在游方的途中,就是你来我这药谷作客的时候。你看,我说准了吧?快与为师说说,你是怎么让裴世子舍得放你走的?” “裴世子三年前......就已经以为我死了。” “???”短暂的惊诧后,嵇桑子很快恢复了淡定,““跟我想象中有些出入,不过偏差也不大。”” 黛云软叹了口气,将广陵王妃替自己瞒天过海,助自己远走高飞的事件经过娓娓道来。 ...... 在黛云软于西羌药谷隐居五个月之后,某个清早,嵇桑子很延迟地收到了帝京传来的惊天消息——当朝皇后以血书向文武百官揭发,如今坐在龙椅上的皇帝并非李朝裕,而是狸猫冒名顶替的。 作者有话说:
第117章 大内皇城。李猷路过朱墙根上一片清凉绵延的槐树荫, 徒步到了宫中最高的瞭望塔,闲懒而随意地躺在顶层的阑干旁, 闭目养神。 约莫半个时辰后, 从宫外回来的上官耒带着消息爬上了楼。 “表哥,巴蜀传来消息,咱们要找的人有线索了。” 李猷瞬间精神抖擞, 翻身而起,“快说,可是找到黛云软了?” 原来, 就在一年前,巴蜀多地洪涝,一个风雨交加的雷雨夜, 有位年轻女子拿着李猷母妃的私人印章, 叩开了上官柜坊分号的大门,寻求帮助。 掌柜见到纯禧的印章,不敢怠慢,甚至都做好了必要时候就义牺牲的准备。还好, 那年轻女子只是想请上官柜坊帮忙安置身后三五个失孤失怙又无家可归的小流民。 洪水过后, 多留了层心眼的掌柜很快就将有人在巴蜀一带使用过纯禧印宝的事情层层上报,最终传到了李猷耳朵里。 李猷激动万分, 某个大胆的猜测让枯死的心破开沉寂的土壤。他推掉一切要紧事儿, 当即去向生母请安, 确认了她的印章仅给了黛云软一人。 黛云软......难道没有死? 还是说,他母妃给她的印章被从前伺候过她的人给拿去用了? 可是......消失多年的印章忽然横空出世的理由是因为要替孤儿们寻求庇护之所啊。 又是在行善举。 这是独属于她的出场方式。 他几乎可以断定就是她!一定是她! 李猷不假思索将挂在寝宫里的黛云软画像快马加鞭到了巴蜀,让那掌柜速速辨认。 掌柜确认无误后, 他的心脏都要蹦出胸腔了。 从此, 他开始秘密往巴蜀增派人手, 誓要寻找到黛云软的踪迹。 一年了,近乎三百六十五日,终于有新的进展。 上官耒如实汇报,“黛娘子最近应该在绵州一带,身边一直带着一位老者。不过,她最后出现的地点具体地点是羌人的地头。咱们汉人不好再进去打听。” 失而复得的喜悦之后,某种期待滋生。这一年来,因为她,他内心却始终充盈着一股渴望新生活的力量。 得知她死于火灾时,李猷内心的悔恨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刃反复凌迟着肉身。他总是反思自己,如果当初自己能不那么优柔寡断,能早点将她从裴赴远身边抢过来,她是不是就不会死了?为什么人总是在失去的时候,才能认清自己的心,才晓得“珍惜”二字怎么写? 自从在瞭望塔拥抱过她后,他更爱来这个地方了。 她迷人而淡雅的杜桑香,他多想再贪婪深嗅一口。 她细腻白嫩的后颈,他多想再埋首蹭一蹭。 她柔软如水蛇的细腰,他多想……他不敢再想。 也不知道裴赴远这家伙到底占有过她没有。光是想想就后槽牙痒痒。 总之,裴赴远弄丢了她这么一块儿宝贝,而自己不打算再做一个拾金不昧的人了。 “这次朕绝对不要再跟丢她了。”李猷用力拍了拍上官耒的肩膀,“懂吗?” 上官耒严肃而珍重地应下,“阿耒定不负皇上所托。” 他正欲下楼,却在楼梯口碰见了不知站了多久的戴淑妃。上官耒一整个僵在原地。 没有听到踩楼梯应有的“咚咚”声,李猷回眸,将视线一扫,明白上官耒为何顿住脚步了。 淑妃赶在李猷发话前,率先迈上楼梯,跪在了光滑的地板上,“臣妾无意间听到了皇上谈事,臣妾罪该万死,原听候皇上发落。” 上官耒皱着眉,暗暗不悦。但还是自觉退下了。 淑妃心中酸楚不已。夹杂着嫉妒,夹杂着不甘,还有些许的自怜。 原来,这就是她失宠三年的理由。 不对,准确来说应该是这就是她四年来荣极一时又黯然失宠的原因。 果然是因为那个女人。 见到黛云软的第一眼时横生出的危机感并不是没由来的。 她的直觉没有错。 一想到一个与自己看似毫不相干却比自己漂亮神秘的女人决定了自己的命运荣辱,她便滋味难受。 上苍早就通过蛛丝马迹给了自己暗示,只是自己心存侥幸,以为重生了就是天选之人,所以不愿直视真相。 她自始至终都是别人的替身。 那个女子通过一颦一笑就能轻易获得的爱,她就算苦心经营都未必能得到。 初闻黛云软在火场去世的消息时,她虽惊愕,惋惜,但更多的却是庆幸。 就在她以为可以像从前一样恩爱如初了,他却彻底将自己疏远了,推开了。 虽然赏赐照旧,从不亏待自己,但那些都是身外之物,她不在乎。 白羲窈明白,皇帝是在以不碰自己的方式向那个女人的在天之灵表忠诚,表爱意,表忏悔。 她感动至极、挫败至极,又恶心至极。 感动,是因为她亦有柔软的心,容易为爱情故事触动。哪怕这份爱不属于她; 挫败,是因为她从来没有得到过他的心; 作呕,是因为她自以为是的爱情遭到了背叛。 白羲窈心如芒刺,静静跪着,低垂着头,凝着手腕上的琉璃手环,等待李猷的处罚。禁足,面壁或者斥责几句了事。 却不想他忽然笑了。笑得既苍凉,又豁然。 “今时不同往日了,从前还能装装皇帝的样子,如今广陵王势大,大有自立为王、改朝换代的架势。朕自登基以来,一直受制于人,虽有心重振大曜,但局势从来就不在朕的掌控之中,你我都该早做打算了。这世间,很多事情都需要争取,无论情爱、人心、还是权利,但争取过后还是无济于事的话,就不要再浪费时间勉强了。” “什么?”白羲窈的心“砰砰”直跳,她似懂非懂地仰起头。 前朝和民间的舆论,她并非不知情。所以她一直很纳闷李猷明明都岌岌可危了,为何还那么坦然淡定。 “你回去吧。不日朕会许你黄金万俩,良田万顷。只要你想,不但可以出宫,甚至还可以改嫁他人。” 白羲窈已经忘了自己是怎么摇摇晃晃地走下瞭望塔的了。 回了华章宫,她躺在美人榻上沉默了半日,直至天黑。 侍女进来点灯的时候,她忽然举起手腕的琉璃手环摇了摇。不是很值钱,还有些发旧。 这是青梅竹马的表哥卢霓退还给她的。 她在一个抱枕难眠的月夜,鬼使神差地戴在了手上,就再也没有摘下来过。 如果他知道自己一直将它放在身上,会怎么想...... 扬州城内,广陵王府。吐着幽香的酴醾次第绽放,一庭芍药花色艳丽,也竞相盛开着。戏蝶飞舞,娇莺婉转。 范傲霜正坐在古朴清旷的园林内与当地的士族贵妇们清闲听戏。 本以为戏台上已经够精彩了,不承想戏台暗流涌动,比名角儿更有看头。宾客间互相攀比,皆想方设法博表现,盼着自家女儿能入了王妃的眼。 嬷嬷从外院儿进来,向范傲霜悄声附耳,“娘娘,秦五完成了世子下达的任务,已经从幽州归来,抵达城外的码头了。” “孩子带来了?” 她的声音也不大,借着台上咿咿呀呀的掩护,只有近身的嬷嬷能听清楚。 嬷嬷点点头,“幽州刺史之子独孤珩为向世子表示投诚之意,亲自把孩子送来的。” “独孤珩?”范傲霜回忆了下这号人物,“就是替幽州军统领陆骞养儿子的那个冤大头?” 嬷嬷抿嘴笑了笑,“正是此人,没错。” 范傲霜漫不经意地拨了拨茶杯盖儿,“好歹也是独孤家的人,来都来了,肯定是要拜谒王爷的。先请他去正厅坐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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