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裴棣从外头回来,在客厅内见到了独孤家家主独孤坤坤的内侄独孤珩。 他正端稳安静地站在长条案前膜拜中堂字画,左手还牵着个三四岁的幼童。 “爹爹,我想娘亲了,我想娘亲了,我们时候回家啊?”孩子奶声奶气地仰头问他。 养只猫猫狗狗都尚且会有感情,别说是孩子了。 独孤珩虽有不舍,但心头对陆骞和王知蔚的恨意更甚。若非高阳春提醒,他至今都还傻呵呵被蒙在鼓里呢。 陆骞这家伙,惯会享齐人之福的。独孤珩强烈怀疑王家的几个女儿都被他吃干抹净了。婚前与王知蔚有染便罢了,大概是嫌王知娟太跋扈势利了吧,在王勖定罪前又火速娶了娴静温柔的王知梨。 时逢多事之秋,如今正是站队分肉的关键时刻,独孤全族的利益和这点儿不存在血缘关系的父子情分,孰轻孰重,他还是分得清的。 把陆骞的孩子送给广陵王为质,实在是两全其美。 “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独孤珩蹲了下来,轻抚孩子的脑袋,“多少人做梦都渴望投胎成广陵王府的人呢。” “可你才是我的父亲啊。” 奶稚天真的童音让自知卑鄙的孤独珩不适地涌上了一股负罪感。 不...…我不是你的父亲。 他忽然感到哽咽,到底不敢将真相宣之于口。 有点儿人性,但不多。 ...... 嵇桑子与郦老雁顺着栈道,爬上了药谷的九皇之巅,闲停在了茅亭边儿,静观日落云海。 黛云软背着竹篓在崖坡后头采摘兰草。不多时,她收好镰刀和小锄头,以衣袖擦了擦额角的香汗,准备下山。 她欲赶在黄昏前回山下的药庐,路过西崖的茅亭时却好撞见郦公公与嵇桑子面朝斜阳。 两人身处江湖之远,心系庙堂之上。 嵇桑子在吸风饮露的象形大石上席地而坐,“听说李朝裕早就因为盲服内丹和痴迷女色而暴毙。现在坐在龙椅上的人其实李朝裕的孪生弟弟,本名应该叫李朝猷?大曜皇室视双生子为不祥,所以发育稍差些的李朝猷一出生就被下旨赐死,却不想大长公主别有用心地把他交给了府上的下人哺育。” 这次李猷身份被爆,主要导火索是因为影响了戴太后的利益,被戴家反扑了。 李猷一直有心想将生母纯禧太妃晋尊为圣母皇太后。通过这几年努力,在得到房家、独孤家和卢家等一众旧族老臣表决支持后,纯禧几乎能与戴氏这位母后皇太后平起平坐了,而且还可享受和先帝同陵寝而葬的待遇。尊封之举,无疑激化了戴太后与皇帝母子的矛盾。 东西两宫的太后之争事态激烈,为何一向扶持李猷的班家和大长公主却在此时神隐了? 答案很简单,无利可图。崇慈希望李猷听话好掌控,所以不会想要抬高他生母的位份,加之她骨子里自恃高人一等,一直瞧不上洗脚婢出生的纯禧,又怎会容忍昔日贱婢爬到天下女人的至尊之位上呢? 何况,崇慈与表哥驸马所生的女儿毓璃县主还是戴家的儿媳,故此她更盼望保持现状的平衡。 就在戴家吃瘪之际,一次,戴鲁文的马夫随行伺候时意外窥见了天子龙颜,回程路上称奇道,从前在马厩里见过一个同行,跟当今圣上长得一模一样。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在一双无形之手的暗暗引导下,戴鲁文终于深挖出了李猷与大长公主府的秘密...... 就在此时,国丈爷独孤坤坤叩响了戴鲁文的家门...... 没多久,中宫娘娘独孤天卉写下血书,控诉李猷三桩恶不可赎的大罪。 罪行一,因妒忌其兄坐拥天下而自己却是个大长公主府的卑微马夫,所以心底扭曲,暗中投毒,至天子薨逝,乃弑君之罪;罪行二,假冒李朝裕的身份执政,愚弄皇室宗亲、文武百官和普天百姓,按律应判斩刑;罪行三,强占兄嫂,收继、玷污后宫三千佳丽,引人神共愤,理当绞立决。 血书总结下来,八个字,“罄竹难书,死不足惜。” 李猷被推到风口浪尖。当初假意投诚他、支持他生母尊封太后的权党终于露出了狰狞的面目,纷纷大张挞伐,要求他摘下皇冠,下台伏诛。 而这一世,陆骞没有驰援。 李猷明白。背后操盘运作的广陵王府“功不可没”。 但他还是留了一手。不会让广陵王府赢得那么容易。 回到药谷的九皇之巅。背着兰草的黛云软继续做安静的听众。 “虽然咱家在大内皇廷生活了半生,以为再离谱荒唐的事情听后也不足为奇了,但真假皇帝的情节,大曜朝开国以来着实闻所未闻。”郦老雁不拘小节地坐在了嵇桑子的身侧。他也刚从这则惊天内幕所带来的震惊中缓过神来。 “还有一个更反转的消息。不知郦公公是否还记得当年六子夺嫡时,江南有个叫翁悲鹤的青年自称是皇上钦定的皇太子,后来却被二皇子等人以反贼论处......” 郦老雁心头登时一紧,“这...咱家自然知道。怎么好端端地忽然提起这号人物?” 嵇桑子挥了挥羽扇纳凉,又指了指天上变幻莫测的黄云,斯文噙笑,“郦公公,您曾是深受先皇信任的御前总管,知道的内情总该比咱们这些身在江湖,心悬魏阙的平头百姓更多。从前不好问您这翁悲鹤到底是叛贼还是先皇遗诏里的储君。可如今风向变了,翁悲鹤似乎有平反之势。” 郦老雁了然。他在悠悠天地间叹息,“一转眼,这竟然都是十年前的事儿了,咱家也远离纷争不断的宫廷好多年了。” 早置身风波之外的郦老雁倏然间生出恍若隔世之感,“事到如今,同嵇神医你说了也无妨。先帝病危时确实有意立翁悲鹤为太子,还让当时的嘉兴刺史,也就是咱们柔嘉小姐的父亲,开城门放粮仓,为他提供补给和便利,好进京勤王。无奈后来密诏泄露,在权力交接的紧要关头......他们怎么可能会放翁悲鹤不管,任他壮大?” “也就是说,其实李朝裕的天子之位也不是名正言顺的?” 郦老雁点点头,“咱们这儿消息滞缓,也不知道帝京现在究竟是什么局势。” 作者有话说:
第118章 “我也不清楚事态如何了。不过前阵子倒是听说裴世子和朝曦公主婚期将至......” 嵇桑子说着, 忽然感到气场不对。一回头果然见黛云软不知何时定在身后。 郦老雁也紧跟着转过身,有些担心黛云软听到裴赴远娶妻的消息内心会有不好的波动。 “这是好事儿, 他总不可能为了我守一辈子的鳏, 然后无儿无女吧。”黛云软扬起清淡如菊的笑意。 其实,听到昔日心上人婚娶的消息,心里起些波涛很正常吧。黛云软如是想着, 压下心头的酸楚和无奈。除了善意的祝福,她实在生不出什么心怀恶意的歹念。 月夜,雨后, 帝京的五府六部长巷间,石板路间的水洼倒映着少年冷峻的面庞。 翁无漾置身某条僻静小巷,像是在等着什么人。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 一辆低调的玄色马车停在了他的跟前。一袭月牙色锦袍的俊拔郎君款款下车。 “裴世子。”翁无漾走上前。 “前头就是宗丨正丨府, 我与里头的官员提前打过招呼了,塞你进去做个侍卫不是问题。” 翁无漾不善与人交往,只能干瘪地说了句“多谢”。 在裴赴远三年前的梦境里,翁无漾之所以滥杀那么多无辜的人, 是因为没法锁定直接加害父母的真凶, 才会宁可错杀一千,将参与夺嫡的相关人员全歼。 而且, 梦里的郦老雁也因为黛云软留在了帝京养老, 故此与翁无漾有了认识和接触的机会。黛云软死后, 郦老雁将过错全都归咎在了裴赴远身上,临终前便向翁无漾夸大了广陵王府的罪孽。 如今,没了郦老雁的添油加醋, 翁无漾也并不知道广陵王府曾经将密诏内容散播, 所以对裴家并无怨恨。 “你为什么要帮我?” 临分别前, 翁无漾终究忍不住好奇地问,“二皇子是戴太后的儿子,更是与你定下婚约的朝曦公主的兄长。你帮了我,不怕她们知道了会怪罪?” 总不能告诉他自己做了一个极其真实且有迹可寻的梦,然后梦里他念在已故柔嘉的份上,用心将裴家的孩子抚育长大吧? “你没听说过广陵王府有谋反之心吗?” 翁无漾瞳孔一缩,显然没料到裴赴远会这样直白裸露的答。 当然听说过。司马昭之心,简直不要太人尽皆知。 “风水轮流转,一朝天子一朝罪人。如果李猷下台了,戴太后势必会想办法找理由将她儿子无罪释放,甚至重新结党拥护......所以啊,我当然不希望他能活着出来,而你正好与他也有私仇。我是借刀杀人,你不必谢我。” 翁无漾将裴赴远的话消化后,却是笑了。 比起虚伪的卖好理由,他更喜欢不掩欲望的真诚。 释迦青山寺,翠木环抱,阴雨连绵,裴赴远撑着伞立于飞阁晓岩之下。 秦岁晏过来传话,“世子,沈家老夫人到了,现下正在同方丈谈供养三宝的事宜。” 裴赴远摩挲着伞柄,“咱们去供奉牌位的地藏殿等着吧。” 与方丈谈完事后,神老太君到了地藏殿门口,忽地停了下来,将下人们屏退,“你去外头守着。” “是。”婆子婢女们听令退下。 沈老夫人拄着拐杖进去,果然见广陵王世子裴赴远站在自己儿子的往生牌位前。此刻正在敬香。 “老身见过世子。” 一身清矜气质的男人回过头,“沈老夫人,小半年未见,身子可还安好?听说您前阵子病了?” “老身志在复雠,未尝夙愿,怎么敢轻易倒下?”她望了眼自家儿子和庶长孙的牌位,恨意溢满胸腔。 沈老太太至今无法接受全家男丁凋敝的事实。 沈家绝后了啊...... 纵使有万贯家财,却无子孙享用。几代人好不容易打下的庞大家业,却无子孙继承。这一切全都拜那个毒妇所赐! 一想到那毒妇至今还在心安理得地挥霍她沈家的金山银山,甚至还用夫家的钱银置办新婚的豪奢排场,她就心绞痛。 ...... 李猷给母妃请完安,刚回到龙腾殿看民间搜刮到的讨伐自己的文章,周瑛却急慌慌地小跑进来,“皇上,不好了,不好了。” “急什么急,又是声讨朕的檄文?” “宗丨正丨府传来消息......戴太后那位被废为庶人的嫡亲儿子突然殁了。” 李猷合上纸张里尖锐的字句,“人没了?” 周瑛点点脑袋,“没了。” 自听说唯一的儿子去世后,戴太后大病一场。戴淑妃衣不解带的侍疾七天七夜后,忽然被皇上送去了帝京之外大老远的恩渡寺带发修行。对外的理由是,淑妃主动请缨,为已故的堂兄投生善道,为病重的姑母祈福消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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