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前的屋纱接连着碧纱橱,纱帐另一头摆着一张罗汉榻,榻上铺着一层软垫,此时软垫微微凸起,好似下头躺着一个人一般。 百蝶一去没了踪影,齐衡玉等了这半刻钟,耐心已然告了罄,他正欲从紫檀木太师椅里起身的时候,便觉得脑袋处传来一阵晕眩感,且还有一丝丝既陌生又熟悉的热切从心内蔓延开来。 他下意识地去瞧手边的杯盏,瞧见那被他喝到见底的凉茶,霎时由内而外地泛出些冷意来。 定是这凉茶出了问题。 身前的青铜炉鼎吹出烟烟袅袅的细烟,如朦朦胧胧的风沙一般模糊了他眼前的视线,让他瞧不真切与耳房通联的碧纱橱内的景象。 且那股盈润在心头乱窜着的热切也有愈演愈凶的势头,要催着他解开缚住皮肉的衣衫,更有隐隐的渴求炸开在他脑畔。 此时的齐衡玉尚且还余存着两分清明的理智,循着今日所有的蛛丝马迹,终于是察觉出了些端倪。 那碧纱橱里躺着的女子会是谁简直不言而喻。 辽恩公府没有这么大的胆子在齐国公府上算计他,这一切定有齐正和李氏在背后推波助澜。 他想起身往耳房外走去,可双腿却似被灌了铅一般难以挪动。且那一波波的欲.切如排山倒海般向他涌来,夺走了他最后一分神智。 齐衡玉如身陷在缠.人的沼泽地里的苦僧,越是想挣脱,便越是陷得更深些。 不知是谁悄然阖上了耳房的门,碧纱橱里罗汉榻上躺着的女子也终于起了身,她缓慢且坚定地朝着面色酡.红的齐衡玉走来,步伐徐徐如烟,婀娜多姿的身段外只罩着一层薄纱。 终于,她走到了齐衡玉身前,朝着他伸出了如雪藕般的玉臂。 沁人心扉的淡香飘入齐衡玉的鼻间,让本就百般难熬的他愈发没了法子,只能遵着本心拥住了眼前之人。 罗衫漫舞,春帷轻扬。 情动时的旖旎声飘出了耳房,攀到了庭院里亭亭净植的碧树上,将枝头上紧紧贴在一块儿的鸟雀们惊得“吱吱”乱叫了起来。 约莫半个多时辰之后。 通往惊涛院的回廊上陡然多了几道人影,为首的杜丹萝头戴金簪玉钗,可此时却因她略显慌乱的步调而乱颤了个厉害,身后的仆妇们想上前却又怕被她的怒火波及。 还是杜嬷嬷胆子大些,小跑着到了杜丹萝身前,顶着她怒意凛凛的面容,温声劝道:“夫人,您何必要闹到这一步,世子爷他……” 话未说完,杜丹萝便顿住了步子,停下来往杜嬷嬷的脸上狠狠扇去了一巴掌,半点不给她情面,只冷笑不止地说:“你们都当我是死人,半点也不把我这个正妻放在眼里。” 杜嬷嬷的脸颊处疼得厉害,可比起这等火辣辣的痛,还是积年的体面被打碎了更为严重些。 她见杜丹萝一副恼极的模样,实在是不敢再劝。 一刻钟后,杜丹萝才带着这一群仆妇们浩浩荡荡地闯进了惊涛院,这一刻她忘却了贤妻之道,也忘却了名声名望,只是不愿这么难堪地把齐衡玉拱手让人。 她接连闯进了好几间屋子,却不见齐衡玉与杜丹嫣的身影,直到瞧见了立在耳房门前的百蝶与其余的小丫鬟后,才沉着脸往耳房的方向走去。 不必假手于人,杜丹萝自个儿便踹开了耳房的大门,越过那一层影影绰绰的纱帐,瞧见了那乱作一团的罗汉榻,和榻上的那一对男女。 作者有话说: 宝宝们多评论一下!
第14章 护住她 这是我的外室,要打要杀由我做主。 杜丹萝带着一大群仆妇闯进了耳房之中,门棂掩映下,怒意凛然的面容上没有半分往昔的清贵高傲,只有数也数不尽的悲怆。 她凝望着碧纱橱内乱作一团的景象,眼泪不争气地滚了下来。身后的仆妇们觑见了那旖旎的春色,霎时也只敢垂头默立,只恨不得寻个地缝钻进去才是。 此刻。 齐衡玉正半敞着衣襟坐于榻边,璨若曜石的眸子里已不见半分意乱情迷之意,他发冠松散了大半,黑发如瀑便垂在如松如柏的脊背上,神色似是懊恼,又似是餍足。 而与他紧紧相贴着的女子大半身姿都隐在了薄被之下,只露出了莹洁如玉般的香.肩,映入眼帘的雪白如丝丝密密的蛛网一般裹住了杜丹萝的喉咙口,让她无法呼吸。 终于,齐衡玉抬眸望向了杜丹萝站着的地方,瞧见了她的面目怒容,也瞧见了她垂在身侧不断发抖的柔荑。 齐衡玉瞥一眼身后阖着眼的婉竹,神色阴晦不明。良久后,才冷声开口道:“你们都出去。” 除了杜嬷嬷以外的仆妇丫鬟们俱都瑟缩着身子,蜂拥着离开了耳房。 药效褪去后,齐衡玉才理清楚所有的事由,那碗凉茶、闹肚子的落英,甚至于将他诱来惊涛院的百灵,统统都是计划中的一环。 这场算计,是要让他与杜丹嫣有肌肤之亲,从而迫不得已纳杜丹嫣为妾,可不知为何碧纱橱上的女子会变成婉竹。 除了被蒙在鼓里耍弄的恼怒外,齐衡玉更有自心底深处迸发开来的怀疑。 婉竹。 这个柔顺、乖巧,连大声说话也不敢的外室,为何会在齐老太太寿宴这般隆重的日子里出现在惊涛院内的碧纱橱里? 谁引她进惊涛院?谁牵她入局?杜丹嫣如今在何处? 许是那一层遮挡视线的薄纱横亘在杜丹萝与齐衡玉之中,让杜丹萝瞧不真切齐衡玉冷凝似冰的面色,心里的酸涩与怒恨一齐翻涌,让她几乎是咬牙切齿般说道:“这就是我的好妹妹,来给姐夫送旋覆花汤,还能送到榻上去。” 被嫉妒吞噬的她,脸上方才有了两分鲜活的生气。 可偏偏齐衡玉心里明白,此刻杜丹萝表现出来的所有情绪皆是因着她地位被人觊觎的缘故而已,与他,没有半分关系。 所以他也只是从罗汉榻上起身,而后则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仍未张开眸子的婉竹,淡淡道:“我知你醒着。” 方才杜丹萝等人冲进耳房时,装睡的婉竹似是被那等声响给唬了一跳,落在他腰边的柔荑微不可闻地战栗了一下。 齐衡玉的嗓音辨不出息怒。 婉竹却不敢去赌他对自己有多少耐心,自她从月姨娘那儿知晓了这场针对齐衡玉的算计之后,她便做好了被齐衡玉怀疑的准备。 可她不敢去赌,若齐衡玉当真与杜家五小姐有了肌肤之亲,抬妾一事便是板上钉钉,到时还有她这个出身卑微的外室什么事? 所以,这一局前后都是死路,她别无选择,只能从死路里挣出一点生机来。 婉竹徐徐地睁开了秋水似的明眸,迎面撞上了齐衡玉疏离、淡薄得没有丝毫热意的眸子,涩然道:“世子爷。” 女子如莺似啼般的嗓音飘到了杜丹萝耳中,这道与庶妹截然不同的声音让她霎时蹙起了柳眉,狐疑夹着怒意一起爬上眉梢。 “她不是杜丹嫣。”杜丹萝犹自喃喃说道,说罢她又立时上前撩开了那一层薄纱,总算是瞧清楚了罗汉榻上女子的真容。 那一身肌肤胜雪,面容姣丽似三春之桃,秋水盈盈的明眸里仿若潋滟着清辉,恰如圣贤书上所言的那一句“点到为止的艳,不可方物的美①”。 齐衡玉也抱着同样的疑惑。在他认出与他缠绵的人是婉竹后,心中只短暂地生出了些庆幸,随之而来的便是更多的疑虑与不虞。 杜丹萝从妒恨中抽身而出,寻回了些理智后,她往后退却了两步,遥遥地与齐衡玉拉开了些距离,盘问身后的杜嬷嬷道:“这是哪个院里的丫鬟?” 她并不知婉竹的身份。 杜嬷嬷也只以为婉竹是在其余院子里伺候的丫鬟,只是生的比寻常丫鬟更貌美一些。 齐衡玉恍若未闻,也并不搭腔,只是用冰冷刺骨的目光将婉竹从上至下地打量了一通,而后问:“杜丹嫣在何处?” 恰在这时,外间的廊道上响起了几道零碎的脚步声,再是李氏与荣氏拿腔作调的惊呼声,“你们都杵在耳房外头干什么?” 话音一落。 李氏已兴冲冲地走进了耳房,百灵替她打起帘子后,她便迫不及待地要凑到齐衡玉身前,顺带着把他和杜丹嫣的事儿定下来。 荣氏紧跟其后,雍容华贵的面容上漾着几分悠然自得,丹萝不是副能容人的性子,她也是为着女儿百年千秋之计着想,才算计了齐衡玉一场。 蹁跹漫舞般的纱帐拂过荣氏的肩背,她正胸有成竹地要开口时,却听得身前的李氏先惊呼出声道:“这……这不是你养在竹苑的外室?” 尖利、慌乱的嗓音炸开在荣氏的耳畔,她立时去瞧罗汉榻上的女子,待瞧清楚那女子的面容后,连一向处变不惊的她也方寸大乱道:“这是谁?” 那女子香肩半露,似水如兰的眉眼里含着与杜丹嫣截然不同的妩媚。 略稳了稳心神后,荣氏吩咐身后的嬷嬷们道:“去把五小姐找来。”她心里怒得发懵,不知晓杜丹嫣躲去了何处,竟让齐衡玉养在外头的外室抢了个先。 杜丹萝自知晓了婉竹的身份后,才沉下去的怒意霎时又爬上了眉梢。 这外室果真生的貌美,那副媚.骨天成的模样便活该下贱,活该做男人豢养在外宅里的金丝雀。 可除了深切的鄙夷与嫌恶之外,杜丹萝更是嫉妒着婉竹能与齐衡玉肌肤相亲。 若不是幼时的那场劫难,她怎么会成婚三年都无法与齐衡玉圆房?怎么与自己的夫君渐行渐远、形同陌路? 思及此,摧心挠肝的哀意也涌上了心头,她不屑地瞥了婉竹一眼,而后冷笑着对齐衡玉说:“世子爷既是想让这外室登堂入室,何不正经将她纳进府里?” 齐衡玉恍若未闻。 一旁的荣氏却是着了急,堵住了杜丹萝的话头道:“衡玉是自持清正之人,怎么会在老太太的寿宴上做出这样不堪的事来?定是着了旁人的算计。” 说到“旁人”二字时她有意加重了语调,淬了毒的眸子凝放在婉竹身上。 李氏如今还在发懵,被荣氏拿胳膊肘推了两下后,听她说:“亲家夫人您说句话。这风言风语的若是传出去,只怕对衡玉的名声有碍。” 这场算计落了空,则必要有个人出来揽下所有的罪责,这个人不能是李氏,也不能是荣氏。 若是罗汉榻上躺着的女子是杜丹嫣,两家人还能和和气气的商议纳妾一事,可若躺着的女子成了个出身卑微,命如蝼蚁般的外室,则再好解决不过。 李氏扫一眼垂首不语的齐衡玉,再瞧一眼姿容俏丽的外室,很快便在心里做了个决断。 “朱嬷嬷,寻件衣裳给她披上,再把悄悄送出去府去,不能惊动前院的贵客们。” 荣氏却不满她这般心慈手软的处置,当即便出声道:“这贱婢既然存了爬主子床的心思,可见是个不安分的,若是这样全须全尾地放出府去,只怕她要怀恨在心,损害衡玉的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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