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歹胡氏也是二房的当家太太,将来等她老死以后齐国公府势必要分家,总不好让当家太太成了个连话也说不齐整的中风之人。 嬷嬷刚领了吩咐走出朱鎏堂,便见一脸郁色的齐伯玉绕过角门走进了庭院之中。 紫雨等人殷勤地上前迎他,素来有头有脸的大丫鬟们也是头一次在齐伯玉这儿碰了壁,只见齐伯玉沉着脸喝退了紫雨等人,只问:“祖母在何处?” 丹蓉讪讪地指了指明堂,面色颇有些难堪,“老太太正在屋里坐着。” 齐伯玉连个眼风都没往丫鬟们身上递,抬起脚便匆匆地走进了明堂中。 齐老太太瞧见风尘仆仆的齐伯玉,便搁下了手里的茶盏,从前矍铄的一双慧眼里盛着说不尽的疲惫,“伯玉,你来了。” 齐伯玉跪在明堂中央朝着齐老太太磕了个头,便迫不及待地说道:“祖母,孙儿做了件错事。” 话音一落,齐老太太的心便蓦地一沉,她知晓齐伯玉对大理寺少卿家的朱小姐一往情深,也知晓他性子急躁,心中霎时浮起了些不好的念头。 “你做了什么?”齐老太太声量一下子拔高,整个人从太师椅里拍案而起,一双淬着狠意的眸子紧紧攥住了齐伯玉不放。 而齐伯玉却仍是那一副梗着脖子的倔强模样,好似一点也不在意自己犯下的错事一般,直截了当地回答道:“昨日孙儿登了大理寺少卿家的门,正巧撞见那位夫人为朱小姐择新婿。连孙儿这里的事都还没有理清楚,她怎么能另攀高枝?” “所以你做了什么?”齐老太太的话音愈发颤抖破碎,嬷嬷们见状忙上前搀扶住了她,可却被齐老太太持臂挥开。 齐伯玉面衬似水,往昔透亮如月的眸子里蓄着说不尽的执着,直把齐老太太气的胸口的这一股气怎么也提不上来,面色一下子惨白得仿佛失去了血色。 “孙儿把朱夫人看中的那位佳婿痛打了一顿。”齐伯玉掷地有声地说道。 齐老太太闻言却是受不住近来接二连三地打击,猛地陷回了紫檀木太师椅里,身边的嬷嬷和丫鬟不停地替她顺气,这才不至于落得个晕厥过去的下场。 “你……你这孽子。”齐老太太缓了口气,一时间也只能指着齐伯玉骂了几句零碎不成样子的话语。 齐伯玉再朝齐老太太磕了个头,只道:“孙儿愿去京兆府领罚。” 齐老太太却是懒得搭理他,她忙让婆子们去外书房把齐国公请来,又让管事们出府去打听情况。 一刻钟后,管事们才满头大汗地跑回了朱鎏堂,向齐老太太说明了今朝在大理寺少卿府前发生的事。 朱夫人为朱小姐挑选的新婿是刑部尚书家的嫡子崔弥,两家人正相谈甚欢地相看了一番,崔夫人带着崔弥坐上回府的马车后却正好遇上了怒意凛凛的齐伯玉。 齐伯玉一时难以克制心中的妒忌与恼怒,便冲上去把崔弥痛打了一通,崔弥是副无比文弱的身子骨,被齐伯玉劈头盖脸地打了一顿后如今只躺在床榻上昏迷不醒。 刑部尚书知晓此事后怒发冲冠,去圣上面前递了奏折,将齐伯玉的罪状呈给了圣上。 齐老太太得知此事后一刹那间连话也不说出来,齐国公也揪住了齐伯玉的衣领,怒目呵斥他糊涂。 “好了。”齐老太太心烦不已,只对齐国公说:“你带着伯玉去刑部尚书府求求情,我这便进宫去寻太后。” 齐国公连忙应下道:“儿孙不孝,还要母亲替我们周全。” 齐老太太懒怠听这样的场面话,挥挥手之后齐国公和齐伯玉一块儿退了出去。 “儿孙都是债。” 此刻的齐老太太无比怀念着远在江南的齐衡玉,若是有他在,起码齐伯玉不会这般肆无忌惮,把朝堂律例抛之脑后,只用最愚蠢的方式来宣泄心中的不满。 如今不仅是要圣上处罚,他们齐国公府也沦为了京城里的笑话。 “伯玉这般莽撞的性子也不知是像谁,那朱小姐有什么好的?以他的身份难道还愁找不到名门贵妾不成?非得闹这么一通,京城里哪家正经的闺秀还愿意嫁给他?”齐老太太叹气连连道。 紫雨在旁替齐老太太梳着进宫朝圣的发髻,瞧着老太太明显沧桑了许多的面色,忍不住叹道:“最近二房实在是流年不利,依奴婢看,该让镜音大师进府灭一灭煞气才是。” 齐老太太也道:“是了,二房就好似得罪了谁一般连连出事,胡氏自诩是个聪明人,却把儿女娇惯教养成了这样的性子,还是我早些年才过心慈手软,这才把她纵成了这副田地。” * 婉竹知晓胡氏中风,齐伯玉痛打官宦子弟的消息时已天色渐暗。 她倒是没想到从给齐容枝设局一事上竟能牵藤引蔓地勾出后头的一系列事来,从账簿上的蹊跷到齐伯玉的婚事告吹,再到今日胡氏的中风以及齐伯玉的罪状,统统都是意外之喜。 金玉在一侧为婉竹剥起了烧得烫烫的栗子,便道:“二太太可真是咎由自取,奴婢心里觉得痛快的很儿。” 进屋给婉竹送安胎药的碧珠听得这话后却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一出屋子,她便拉上了在廊道里候着的碧白,没好气地说:“这金玉半点也不把姨娘的身子当回事,整日地撺掇着姨娘耗费心神,她打的什么心思以为咱们瞧不出来吗?还不是二太太得罪过那位月姨娘,她这是在借着姨娘的势报自己的仇呢。” 碧白觑了眼空无一人的廊道,朝着碧珠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而后才压低了声音道:“她近来的确是作威作福的厉害,连容碧姐姐这样好性子的人也快受不住了。我瞧着姨娘对她也不似从前那般亲昵了,她再这样闹腾下去,这差事也就做到头了。” “咱们且等着看吧。”碧珠如此说道。 翌日一早。 远在家庙伺候月姨娘的采珠回了一趟齐国公府,在各处请了安后便来到了碧桐院,笑着询问了婉竹的身子状况。 婉竹也问起了月姨娘的肚子,采珠答道:“再有两个月姨娘便要生产了,稳婆们也都住在了家庙里,国公爷每隔三日便会去瞧姨娘一通。” 闲聊完,采珠才借着接过婉竹递来的赏赐的空隙,把月姨娘亲笔写下的信件交给了婉竹。 婉竹略有些讶异,可面上却是分毫不显,赏了采珠好些银两和糕点,并一些孕中滋补的药材,再让容碧把她送出了碧桐院。 等屋内只剩下婉竹和金玉两人后,她才把那印着六角梅花按戳的信件轻轻地搁在了桌案之上。 而后婉竹便扬起那双似笑非笑的明眸,不偏不倚地落在了金玉身上,良久,她才幽幽地问了一句:“是你告诉月姨娘的?” 她甚至不必打开信件去看一看月姨娘写了什么,便知在此等关键时候月姨娘必是为了邓嬷嬷一事来为她出谋划策。 可她并未起过要求助月姨娘的心思,那么是谁自作主张地给月姨娘递去了消息。 答案简直昭然若揭。 婉竹望着沉默不语的金玉,头一回生出了一股使不上力的疲惫之感,她缓缓说:“金玉,这是最后一次了。” 她的话音不显半分严厉,可投到金玉身上的眸色里却有数也数不尽的失望。 金玉不明白她做错了什么。 姨娘刚进府时大小事都要与月姨娘商量,她也是为了替姨娘想法子报邓嬷嬷的仇才会给月姨娘递了消息。 难道凭着姨娘一个人的力道就能把世子夫人和二太太都掀下马不成? 她明明是为了姨娘好,怎么姨娘反倒责怪起了她。 自她在婉竹身边伺候以来,便没有遭受过这样的冷声冷语,金玉说到底性子太过要强,当即便忍不住回呛婉竹道:“奴婢是为了姨娘好,姨娘想惩治世子夫人,总要让月姨娘帮一帮您才是。” “金玉。”婉竹放沉了语调,头一回肃起容不苟言笑地望着她道:“我的事不需要你来做主。我说了,这是最后一次了。再有一次,你便不必再在我身边伺候了。” 金玉满心满脑的不服气,可瞧着婉竹越来越阴沉的面色,也只能把话塞回了肚子里。 她赌着气走出了正屋,却见廊道上立着的碧珠和碧白正用嘲讽般的眼神望着她,那好整以暇的模样分明是听见了婉竹对她的训斥。 金玉霎时觉得颜面尽失,红着眼跑回了寮房里,连晚膳也不肯出来用,还是容碧惦记着她一整日没有吃多少东西,送了些糕点过去。 谁知金玉却倔着脸把糕点丢了出去,只说:“我才不要你们假好心。” 容碧见状也不再管她。 * 今夜雷雨大作,朱鎏堂外尽是轰鸣作响的惊雷声。 齐老太太卸下了装束和那一身重的要命的诰命服饰,沐浴净身之后被丫鬟们扶到了罗汉榻上,生生地灌下了一大碗参汤,她才望向了雕窗外迷蒙的夜色,空叹了一句。 “咱们齐国公府的子孙里只有衡玉一个成才的。” 紫雨绞了软帕替齐老太太擦了嘴,便道:“老太太是想世子爷了,爷去江南也近一个月了,约莫着年关一过就能回来了。” 怎么可能不想齐衡玉? 齐老太太今日在太后的慈宁宫里赔笑脸、说好话,为了齐伯玉的安危舍下了自己的老脸。 可若是齐衡玉在,他也能齐伯玉周全一番,不必齐老太太如此耗费心神。 “罢了,安歇吧。”齐老太太瞧着窗外雨幕连连,这一日的疲乏便也缓缓地浮了上来。 方才换上寝衣,躺进被汤婆子烫的热烘烘的锦被中,便听屋外响起了管婆子的说话声,隔着几层门帐,飘入了齐老太太的耳中。 “老太太,世子爷回来了。” 话音落下的时候天际正好炸开一道响雷,齐老太太只以为是她的耳朵听错了,半晌后才问向同样怔愣的紫雨,“管婆子说了什么?” 紫雨也疑心是她听错了的缘故,便立时走出了内寝,将管婆子放进了屋里。 而管婆子手里正提着六角宫灯,清辉般的光亮照明了沉沉的夜色,那晕出来的几分光亮正巧让紫雨瞧见了廊角处来人的英武俊朗的身形。 只见那人身披墨狐皮大氅,墨色的长发被雨水浸湿了大半,纵然浑身上下都笼着阴阴潮潮的雨湿气,可齐衡玉仍是步伐稳健,稳重又清濯的身姿在夜色里显得格外曜目。 紫雨喜出望外地高呼了一句:“世子爷。” 这一声把内寝里的齐老太太也唬了一跳,忙翻身下榻走出了内寝,正好瞧见走到门扉前的齐衡玉。 阔别一月未见,他人瞧着比从前要清减两分,也不知是不是熬夜赶路的缘故,俊逸的面容上很有几分疲累。 齐老太太一时便激动地上前迎向了齐衡玉,眼眶倏地一红,出口的话音因欢喜而破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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