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成日钻进了泛着苦意的牛角尖里,幸而有段嬷嬷在旁多加劝解,才不至于落个悲愤而死的结局。 而辽恩公被抄家的两月后,杜丹萝的身子也养好了几分,段嬷嬷从外间伺候的丫鬟嘴里知晓了尤姨娘被放籍归家一事,正忖度着要不要告诉杜丹萝此事,却听得屋外响起了青樱的呼唤声。 青樱乃是杜凤鸣身边的贴身大丫鬟,自辽恩公府被抄家以后也住在了大长公主府里。 她好端端地怎么会赶来齐国公府? 段嬷嬷正纳闷的时候,双菱已经眼疾手快地上前推开了屋门,不等青樱说话时便笑道:“青樱姐姐怎么来了我们府上?” 青樱仍是那一副插金带银的装束,只见她梳了一个妇人髻,姣美的容颜里露着两分愁容。 段嬷嬷一见她这面色便知必是外头出了事,忙领她进了耳房,偏头见正屋内没有半分声响后,才道:“你来找夫人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要说?我只告诉你,夫人的身子就和秋日里被风刮着的棉絮没有什么区别,你可要忖度着话头呢。” 青樱听了段嬷嬷的话后脸色又是一白,须臾间杏眸里便蓄起了婆娑的泪光,眼瞧着泪珠便要往下坠,段嬷嬷忙拍了拍手制止她道:“姑奶奶,有什么事您先说给老婆子听一听,老婆子替你拿主意就是了。” 话音甫落,青樱这才忍住了夺眶而落的泪意,对段嬷嬷说:“国公爷过身了。” 这话便如一道惊雷炸开在了段嬷嬷的耳畔,她好半晌都难以挪动自己僵硬的步子,只能讷讷地问:“什么时候的事?” 青樱抹了抹泪道:“就在昨日,世子爷刚收到的信儿,他如今已进宫跪在了御前,恳请陛下允他去把国公爷的尸首带回来。” 段嬷嬷的身子倏地倒了下去,她整个人徒然地陷在了临窗大炕上,喉咙口仿佛被灌了一碗热汤,痛的她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良久,青樱才哽咽着说道:“这世上哪儿还有比国公爷更体恤下人的主子,偏偏好人没好报,满京城里各处的人家都在背后偷偷议论,说这一回是陛下看上了我们辽恩公府的……” 后来的话她没来得及说出口,段嬷嬷已倾身上前捂住了她的嘴巴,并横眉竖目地说:“你不要命了?这样的话也敢说?” 青樱这才悻悻然地住了嘴,扭扭捏捏地向段嬷嬷说明了他的来意,“陛下不肯见世子爷,公主又不好插手进这样的事里来,她便派我来请姑奶奶去劝一劝世子爷,也好把事囫囵过去。” 段嬷嬷皱着眉思索了一番,便应下了青樱的话,并对她说:“你先回去吧,这两日夫人的身子略好了一些,去一趟公主府也不算什么大事。” 青樱点点头,谢过段嬷嬷后便离开了齐国公府。 * 与此同时。 尤姨娘已递过了静双送来的卖身契,并收拾好了自己的细软和首饰钗环,将齐衡玉赠予她的五百两银票兑成了小数目的银两,分了六处藏在了自己和丫鬟身上。 她虽遗憾不能做齐国公府的正经姨娘,可只是陪着齐衡玉演了几场戏,就换来了身契和丰厚的银两,已是让她喜不自胜。 临行前,她特地赶去了碧桐院,向婉竹亲口表明了她的谢意。 婉竹本以为尤姨娘是个不甘心只得银钱的女子,为此还花了不少心思打探她的性子和人品,谁曾想她们却连一次都没有交锋过,只在分别时匆匆见上一面。 尤莲实坐在梨花木团凳上,一双姣丽的杏眸总是若有若无地落在如清身上,神色里有不曾掩饰的喜爱。 婉竹朝她瞥去探究的视线,她也大大方方地笑道:“我曾经也期盼着能有一个这么玲珑可爱的女儿,只可惜十六岁那年被酒楼里的妈妈灌下了寒药,我这辈子不可能再有子嗣了。” 婉竹一愣,似乎是在忖度着该用什么样的话语来安慰尤莲实。 却见尤莲实满不在意地拢了拢自己鬓边的发丝,朝着婉竹扬起一个朝气勃勃的笑意,“没子嗣也好,省得还要受那一场苦。你比我厉害。既能把男人的心牢牢攥住,就一定要活的更好些。” 说着,她便要起身向婉竹告辞。 婉竹侧眸望她,仿佛是从她清灵灵的眸子里瞧见了几分对自有的希冀,对未来的企盼。 纵然是身处淤泥里的荷莲,也终有绽放芳姿的那一日。 匆匆一别,不必交浅言深。 婉竹只是在芸芸众生里瞧见了另一个努力活着的自己。 她出声唤住了尤莲实,把早已备好的三百两银票递给了她,并笑着告诉她:“我们的命不由他人,只由自己。你也要活的更好些。”
第74章 二合一 “我要把婉竹扶正。” 尤莲实就如一缕青烟拂进了齐国公府, 来时无所影踪,去时也不曾掀起多少涟漪。 两年后婉竹无意间获悉了尤莲实的消息,知晓她自立女户, 自梳之后终身不嫁, 倒也默默沉思了许久。 私底下与丫鬟们闲聊时, 也曾流露过几分对尤莲实的钦佩之意。 这是后话不提。 此时的婉竹心里只惦念着辽恩公府的处境、杜丹萝的病势, 再没有闲心去想旁的事。 今日一早,关嬷嬷特地去松柏院外探听消息,等了半个多时辰也没瞧见双菱的身影,干脆便在松柏院门前的那一株杏树上结了个红绳, 这才赶回了碧桐院。 这两日齐衡玉与婉竹如胶似漆, 静双与落英也时时刻刻地待在碧桐院里,容碧和碧白在婉竹的暗示下送了茶水和糕点过去。 一来二去,彼此之间也熟稔了不少。 婉竹坐在支摘窗后的临床大炕上细瞧着庭院里如一对壁人般立着的静双和容碧,回身对关嬷嬷莞尔一笑道:“也不能因为我的缘故耽误了她们的婚事, 一会儿嬷嬷你私底下问一问容碧和碧白,若是她们俩都愿意, 下月里就把她们的婚事办了。” 关嬷嬷笑眯了眼,只道:“哪儿有不愿意的道理,静双和落英都是家生子, 还是爷身边最受器重的小厮。咱们府里多少丫鬟想和他们结亲, 若不是姨娘发了话, 哪里轮得到容碧和碧白?” 婉竹倒不是个爱揽功的人, 且她心底对容碧和碧白两个丫鬟多有歉疚。 补偿她们一桩可靠的婚事, 似乎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法子。 当日夜里, 关嬷嬷便悄悄地把容碧和碧白两个丫鬟唤去了耳房, 瞧着四下无人, 把婉竹的意思透露给了她们。 容碧臊红了脸不答话,碧白也是扭扭捏捏地僵在了原地。 关嬷嬷体恤她们这等小姑娘脸皮比较薄,便也温声劝道:“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你们可要想清楚才好。” 说着,她便做出了一副佯装要离开耳房的模样,可把容碧吓了个够呛,也顾不上心中的羞赧,便一把攥住了关嬷嬷的衣袖。 “嬷嬷。” 如莺似啼般的甜润嗓音里藏着说不尽的羞意。 关嬷嬷也不忍心再逗弄这两人,便道:“若你们点了头,婚事便定在下月里,你们忠心耿耿地伺候姨娘,姨娘也不会亏待了你们去。” 容碧和碧白羞羞赧赧地应了。 两日之后,整个碧桐院乃至齐国公府都知晓了这两桩婚事,有些婆子与碧桐院交好,只在暗地里羡慕了一回。 只是另一些与碧桐院不对盘的婆子说的话也就要难听许多。 幸而婉竹心境开阔,也不把这等酸言酸语放在心上。 她给容碧和碧白一人备下了两百两的嫁妆,并一套赤金头面,出嫁时还从她帐目里匀出了一百两银子,操办了六桌席面,就摆在碧桐院内。 即便是齐老太太身边的朱紫出嫁,也不曾有过这样的体面。 眼瞧着婉竹对贴身伺候的丫鬟如此厚待,旁的院子里的丫鬟心中难免也有几分艳羡,而尚未定下归宿的芦秀、碧珠、碧荷等人更是莽足了劲伺候婉竹。 齐衡玉也听闻了些风声,他料理完外头的事务后,罩着与夜色融为一体的披风,扬扬飒飒地走了过来。 一进正屋,他便笑着揶揄婉竹道:“听说咱们齐国公府里出了个侯恂①。” 婉竹听得他的说笑声后,便放下了手里的针线活计,佯怒般瞪了齐衡玉一眼,只说:“爷就会拿我寻开心。” 齐衡玉连忙向婉竹解释侯恂是何许人也,他原是想引据典义地夸赞婉竹一番,转眼想到婉竹并不精通于古籍经义,霎时便掠过这话头道:“方才我去母亲院子里请安,她与我说满府的下人们都在议论你的碧桐院,我本以为又出了什么事,谁曾想竟是为了容碧和碧白出嫁一事。” 有人艳羡、有人眼红。闲言碎语总是不绝于耳。 齐国公府是传承百年的世家豪族没有错,因府里的主子都爱惜颜面,本也不会肆意打骂手底下的丫鬟和婆子,可即便再体恤下人,却也不会和婉竹一样掏心掏肺珍视自己身边的丫鬟。 齐衡玉明白,这是婉竹并不把丫鬟们当成低人一等的下人的缘故。 单说为容碧和碧白谋划婚事一事,婉竹也在背地里与齐衡玉商议过好几回,总是要确保静双和落英会在婚后妥善珍爱容、碧两个丫鬟,才肯松口把她们嫁出去。 齐衡玉既欣慰于婉竹的仁善,又生怕她手底下的丫鬟们会被她宠的肆无忌惮,乃至于奴大欺主。 是以他便亲自解下了披风,一径坐到了罗汉榻上,一双冷厉的眸子扫过屋内所有伺候着的丫鬟们,并道:“姨娘待你们好,你们也要警醒着些当差,可不许辜负了她对你们的一片真心。” 一番敲打让容碧等人悻悻然地跪倒在了地上,内寝摇床里正在玩着拨浪鼓的如清也转起了圆滚滚的大眼睛,朝着齐衡玉手舞足蹈地笑了起来。 婉竹剜一眼齐衡玉,又让唐嬷嬷把如清从摇床里抱了起来,并颇为幽怨地说道:“如清也不知是像谁,一见丫鬟们跪倒一片便高兴的不得了。” 为此,她还狠下心数落过如清几遭,可偏偏她这女儿生了副七窍玲珑的心肠,每回她板下脸时,她都会在第一时间扯开嗓子嚎啕大哭,哭的婉竹心肠绵软一片。 如今她还未满一周岁,混世魔王的性子已渐渐地显露出来。 婉竹忧愁不已,私底下与关嬷嬷商论了几回,只道:“如清本就是庶女,若是性子再刁蛮任性几分,将来只怕不好寻亲事。” 关嬷嬷却满不在意地一笑:“姨娘快别这般操心了,且不说咱们小姐年岁尚小,性子如何还瞧不出来。单说她是世子爷头一个女儿,这婚事便不会差。” 今日婉竹又不可自抑地流露出几分慈母的愁心来,可齐衡玉却浑不在意地说:“她是你我的掌上明珠,将来只有人来捧着她的道理,即便她性子跳脱几分,也无伤大雅。” 齐衡玉只有如清这一个女儿,自然视她如珠如宝,在她尚未满周岁的时候,便已经与康平王说好了儿女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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