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却无法做到像陆衡这般无所顾忌,她无法抛开礼仪习俗的桎梏,也无法忤逆父母的□□决绝。 微微叹息一瞬,沈南枝步入堂厅。 抬眸便对上了沈永光和崔英秀投来的目光,沈槿柔未出现在此,想来应当是本以为陆衡会来,而刻意让她回避了。 沈南枝走到内里福了福身:“父亲,母亲。” 沈永光眉头一皱,仍是往外探了探头,果真是再无别人,这才确定陆衡是当真没来,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语气却是带着几分不悦:“你怎独自一人回来了,陆家知晓你一人回门之事吗,方才一路人可有人认出那是国公府新妇回门的马车吗?” 沈南枝动了动唇,被沈永光这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问得垂下了头,低声回道:“女儿吩咐了低调些的马车,应当是无人认出,陆家那边……” 沈南枝声音越说越小,她不觉得理亏,却又不知陆衡未与她同行,为何要承受训斥的该是她。 不待她说完,崔英秀已是没了听下去的耐心,没了耐心,方才摆出的一副端庄姿态也不必再维持,这便开口打断了她:“行了行了,你问她这做什么,莫不是你还觉得陆家发现娶回去的是南枝,会满心欢喜来沈府向你道谢请安吧,没回来找我们麻烦就算不错了,不来也好,省得我提心吊胆的。” 沈南枝闻言心底咯噔一声,像是有一块大石压下,压得她快要喘不过气来。 沈永光却是脸色松缓了些许,但却仍旧有些不满道:“可这婚事办得整个长安城都知晓了,你瞧瞧那个陆衡新婚之日都干了些什么,今日又叫南枝独自一人回门,只怕整个长安都在拿这事当笑柄笑话我们沈家,你叫我这张脸往哪放啊!” 崔英秀怒斥道:“你女儿的终身幸福重要还是面子重要!说来说去就这么几句话,要不是你在朝中招惹了三皇子的势力,皇上会这般轻易同意国公府的求娶吗,你差点就害了槿柔一辈子你知不知道!” 沈永光被崔英秀训斥得再说不出半句话来,沉默自然也是认同了崔英秀的那番说辞。 沈南枝以往常会去想,受尽宠爱娇养而长的妹妹,这一辈子应当会是怎样的,会多么的多姿多彩,会多么的幸福美满,只是她未曾见识过这样的人生,自然在心里也全然想象不出那会是怎么样的。 可她的一辈子呢? 沈永光和崔英秀这副模样如同往前她出嫁前并没有什么不同,一样的偏心一样的对她置之不理,实则她应当是有些习惯了才对,可今日却仍是没能抑制住的感到委屈和难过,甚至在心底生出几分罕见的逆反之心来。 分明是她牺牲了自己保全了沈家,让沈家得以无需抗旨不遵,也无需将沈槿柔嫁给陆衡,可为什么他们能够这样理所当然,对她没有一丝一毫的愧疚,甚至连半点疼惜也没有。 沉默间,崔英秀撇过头去似是注意到了沈南枝垂头落寞的模样,动了动唇,有些不自然开口道:“南枝,你也别觉得难过,你自己应当清楚,能得这桩婚事,对你来说已是不幸中的万幸了,你也二十有三了,如今好不容易嫁了人,便本本分分当好你的世子妃,那陆衡日后或许是没什么太大的出息了,但好在还有个国公府在后头撑着,只要他不犯什么大事,你这一辈子也就吃穿不愁了。” 崔英秀说这话时,沈永光在一旁不屑地冷哼了一声。 如今国公府是什么处境,沈南枝或许不太清楚,但沈永光在朝堂中多年又怎会没听到风雨声。 陆国公一心想着让陆衡入朝为仕,可那陆衡就是个付不起的阿斗,频频闹出各种荒唐之事来,让国公府颜面扫地,甚至几次三番激怒圣上。 照这般发展下去,国公府只怕再难翻身,甚至会一路走着下坡路,若是日后国公府真摊上什么大事了,也不知这嫁出去的女儿,会不会牵连到沈家。 沈南枝不知沈永光心中的担忧,却是将崔英秀这番话反反复复在心头碾碎咀嚼了下去。 沈槿柔若是嫁给陆衡便是断送了一辈子的幸福,而她嫁给陆衡却好像捡到了天大的便宜一般。 她说不出任何反驳崔英秀的话来,却又觉得她说的话句句都是错的。 沈南枝觉得烦闷,但能做出最大的反抗便是:“父亲母亲,那女儿便先回国公府了,待过些日子世子得闲,我再同他一起回来向父亲母亲请安。” 这些客套话,沈南枝也不知是在何处学会的,她只知她此刻已是不想再待在沈府半分半刻了,即使她刚回来连口热茶也未喝到。 沈永光闻言却是连忙摆了摆手,连客套话也不愿顺着接下去了,严肃道:“还是别了,那陆衡来了我和你母亲还得想法子应付他,你往后若是没什么事便也少回来,嫁出去的女儿总回娘家叫人瞧见了不太好。” 不知又是为了他自个儿的面子,还是其中有什么别的原因,沈永光道完这话,眸底闪过几分心虚和生疏来,好似在极力和沈南枝撇清关系。 崔英秀听着这话也觉得奇怪,张了张嘴,正欲再说些什么,又被沈永光一把拉住了胳膊将话给止了去。 沈南枝心思不在此,默了一瞬便应下声来:“是,父亲,女儿知晓了。” 直到沈南枝转身离开了堂厅,崔英秀这才一把甩开了沈永光的手,不解道:“你拉着我干什么,这丫头打小就不招人喜欢,如今又嫁去了国公府,我不多叮嘱两句,到头来丢了脸,你又得念叨丢了你的面子了。” 沈永光没好气地看了崔英秀一眼:“丢脑袋和丢面子哪个重要,最近朝中不太平,那陆国公背后不知在搞什么名堂,我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再加之那四处闯祸的陆衡,南枝嫁过去也是没办法的事,既然事已成定局,咱们还是谨慎些为妙,和南枝撇清些,到时候出了什么事,也不至于将沈家给牵连了。” 崔英秀一听,登时瞪大了眼:“你是说……” 沈永光忙拉住她:“诶,这事还未明了,别胡说八道,免得叫人听了去,总之不关咱们的事,南枝遇上了,也只能说她命该如此,她嫁了人,就是夫家的人了,往后的路,就看她自己的气运了。” 如今的国公府就像燃着熊熊烈火的熔炉,进了内里,便已是可遇见的水深火热,沈南枝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崔英秀思及那些惨烈的下场,还是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她几欲动唇想再说些什么,可再想到自己这个既不争气又向来与自己不怎亲近的女儿,那等后果不是她能替她承受下的,她也更不舍为了这个女儿,牵连到沈家。 最终崔英秀还是抿住了双唇,沉重地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第6章 兴许是怀中这封好似有着温度的信让沈南枝心底有了份牵挂,从沈府出来后她咬了咬牙,竟也难得的将险些要涌上眼眶的泪意给忍了下去。 只是坐上马车,沈南枝还是没能将方才的烦闷心绪完全撇了去。 压抑在心头的委屈和难过不会因为她的一再隐忍而就此消散,只会越积越多,好似已经沉重得她几乎要承受不住了。 她多想有谁能够倾听她的苦楚,她也时常在想,若是能将这些心事倾泻出些许,是不是自己便能好受一些。 沈南枝忍不住伸手探入怀中,缓缓将那封放置得极为珍惜的信封拿了出来。 此番写信,她用生涩简短的字语向那位朋友诉说了自己嫁为人妻的事情,就像是在告知远方的朋友自己近来的变化,但却并未提及更多。 一来是她那些苦楚不知要从何说起,二来她连这样一封简单的书信也需得拜托城郊那位说书先生帮忙填写她不会写的字,而若是要将自己的遭遇在信中倾诉,岂不是要自己这些糟心事都先给说书先生说一遍。 沈南枝无声地摇了摇头,终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 这位以书信结识的朋友,便是沈南枝偶然在这位说书先生这认识的。 沈南枝二十岁那年头一次来到说书先生的茶馆,说书先生是位文质彬彬的年轻男子,看似温和内敛,却没曾想说起书来慷慨激昂绘声绘色。 沈南枝头一次听书,这便在茶馆中坐了下来。 而后这间小茶馆举办了一个以诗会友的活动,前来听书的人匿名写下一首诗,若是两人都抽到了对方的诗,便可相约见面结识成为朋友。 沈南枝在之后许久都觉得,那是自己自生来做过的最大胆的一件事,因着朋友二字,她鬼使神差般参加了这个活动,甚在心头幻想着,或许她也能交到一位朋友。 但在沈南枝抽出一张没有署名的纸条后,便顿时从自己的幻梦中清醒了过来。 抽到的纸条上即使是她大部分都识不得的字,她却也能分辨出,这是极为好看的字迹,刚劲有力,笔锋潇洒,若说见字如见人,她便好似透过这张轻飘飘的纸条,看到一位俊美无俦的翩翩公子,亦或是倾国倾城的绝世美人。 一想到自己所写的那张纸条,萦绕在她周身的自卑感顿时席卷而来,更为自己方才生出的那点怯懦的奢望感到可笑和无地自容。 沈南枝落荒而逃了,揣着那张看不明白的纸条,一路逃回了家,而后许久也未再敢多想此事。 直到几个月后她再一次偶然去到那间茶馆,说书先生竟是一眼便认出了她,不仅笑问她当时怎突然没了踪影,还将她当时写下的那张纸条给拿了出来。 至此沈南枝才得知,当日她与那人竟是唯一一对同时抽中对方纸条的人,可她逃跑了,也导致活动未能再继续进行下去,所以说书先生才记忆犹新,一直未将此事给忘却。 沈南枝再度看到自己当时鬼迷心窍写下的字,纸条上所写的是她唯一会的一首诗,简单到如今三岁孩童也能流畅背诵,她却依旧写得不明不白。 而原本就歪歪扭扭的字迹让纸条一眼看上去极为凌乱,此时上面竟圈圈点点好些标记,被圈中的字旁标注了与她字迹完全不同的工整字迹。 沈南枝一眼认出是她所抽中的那张纸条上的字迹,所以这些字便是那人留在她的纸条上的。 她又惊又羞,一时间竟不知自己是又要逃离还是要继续呆愣在此。 那人在她的纸条上标注了她所写的错字和背错的诗句,除此之外便再无旁的语言,没有嘲笑她的无知,更没有讥讽她的不自量力。 沈南枝不知当时自己是怎样一种心情,带着那张被批注过的纸条回去后,反反复复想了许久,照着那人给她标注的字句,重新将这首诗完整地写了下来。 她鼓起勇气再次找到说书先生,希望说书先生能帮她将自己重写的诗寄给那人,嘴上说着并非是要继续上次的活动,却一连好几个月都流连在那小茶馆,有意无意问着说书先生那人可有回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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