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松动的唇角缓缓上扬起了些许弧度,笑意未达眼底,但陆闻眼底却升起了几分温度,直勾勾地盯着沈南枝,忽的问道:“嫂嫂用的何物沐浴?” 沈南枝神色一顿,好似有热烫逐渐朝着耳根蔓延,陆闻突然没头没脑的发问叫她有些不明所以,且这问题有些太过私密,她一时间竟不知要如何回答才好。 下一瞬,陆闻敛目又低声补充了一句:“你身上的血腥味都洗净了。” 沈南枝这才反应过来,却又顿时觉得更加不好意思了。 陆闻还只是个少年,他将她从醉汉手中救下,就已是证明了他的人品,而她又是他的长嫂,他又怎会唐突了她。 他方才杀了那醉汉,虽是大多鲜血洒在了她的身上,但想来他定也沾染上些许。 沈南枝敛目掩去自己眼底的一抹不自然,但思及面对是陆闻,也不知怎的,又多了几分底气,这才轻声道:“是我自己做的皂角,虽不是什么名贵之物,但的确有洗净污渍祛味留香的功效,你若需要,我这便去我屋中取给你。” 做皂角这事,是沈南枝少时跟着崔英秀在洗衣房中务工时学会的。 洗衣房中有位大婶自己研究制作了一种皂角,洗出的衣物干净又馨香,这便叫她当时在洗衣房得了管事的好些夸赞,就连上头的主子,每每瞧见那位大婶洗的衣服,也会因着欣喜多打赏她些工钱。 对此,崔英秀是极为不满的,她认为那大婶就是在投机取巧,大家都洗同样多的衣物,她却多得了工钱,这便联合洗衣房的其他工人排挤欺压那位大婶。 年幼的沈南枝并不明白大人之间的勾心斗角,她只是觉得好奇,也甚是喜欢那个香气,所以时常趁母亲不在试探着与那位大婶亲近,想向她学习制作皂角的方法。 遥想那时,那位大婶似乎是从小到大第一个对沈南枝说这话的人。 她用带着厚茧的手轻抚沈南枝的头,语气很是温柔:“你这孩子,可真招人稀罕。” 以至于为了这句她打小便未曾听过的话,在那位大婶被人诬陷私藏主子衣物时,沈南枝大着胆子站出来,将诬陷大婶的人给指了出来,大婶这才得以保住了这份工作。 但沈南枝没想到,谋划此事的却是自己的母亲,她这般做的下场便是令崔英秀和她以及参与此事的其余工人都被赶出了洗衣房。 崔英秀丢了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沈南枝自然也挨了不少打骂。 但后来大婶为了感谢沈南枝,将制作皂角的方法教给了她。 沈南枝学得很快,还举一反三自己研究了一些味道和功效的不同皂角,甚至还在心里想着,这样一份手艺说不定能帮着家里赚些钱。 可当沈南枝兴冲冲将这个想法告知崔英秀时,崔英秀却将她辛苦制作的皂角摔了一地,打骂和贬低淹没了她。 “那个贱人教你的能是什么好玩意?要能发财她怎还会在洗衣房洗衣服,这等残次品拿出去卖,可别叫人笑掉了大牙,要是有哪个傻棍儿给买了洗出问题来了,你岂是要我沈家身败名裂?” 谁会相信一个八岁的孩童做出来的东西能够卖钱,沈南枝挨过打后便再未向崔英秀提及过此事,但制作皂角的方法她却是一直记在心里,如今她也能挺直了胸膛以性命担保,她做的皂角不会叫任何人洗出任何问题来。 但,到底不是什么值钱物。 思及此,刚还想着要给陆闻送去皂角的想法又瞬间叫沈南枝心底有些怯懦了。 陆闻再不济也是国公府的次子,而自己所用的这等低等皂角,岂不是折煞了他的身份。 沈南枝张了张嘴,正欲说些什么,却见陆闻唇角的笑意竟蔓延到了眼角,在她开口之前,先一步道:“那便先谢过嫂嫂了,不过今日太晚了,明日吧。” 沈南枝喉头一噎,竟没曾想陆闻就这般应了下来。 他竟是不嫌弃的。 沈南枝默了一瞬,微微垂下的眼睫轻颤了一下,好一会才重重地点了点头,一本正经道:“好,那便明日给你送去,天色不早了,回去歇息吧。” 末了,沈南枝想了想,还是又道上了一句:“谢谢你陆闻,今日,真的非常谢谢你。” 说完,沈南枝转身便要走。 女子转身的动作带起飘动的发丝,像是又将那一抹香甜的气息送入了陆闻鼻尖。 陆闻指尖微动,指腹似是触及到了袖口中的某样物件,待他反应过来时,已是先开口唤住了她:“嫂嫂。” 沈南枝回过头来,月色落在她素净的面容上,微扬的眼尾还带着方才未来得及敛去的喜色,双眸透亮,双唇微张,轻柔的嗓音划破了沉寂的夜色,勾起一丝无名的涟漪:“怎么了?” 陆闻蜷缩了一瞬指骨,顿了片刻,才缓缓从袖口中取出一封沾了血迹的信封:“嫂嫂,你掉的东西,还你。” 沈南枝一惊,忙不迭从陆闻手中拿过信封,惊愣地看着信封上的血迹,一时间竟不知该欣喜自己找回了遗失的信件,还是该忧心陆闻是否已看过里面叫她有些难为情的内容。 待到她回神抬头想再次向陆闻道谢时,跟前已是没有了陆闻的身影,唯有远处逐渐消散在黑暗中的高挺身影,直到彻底远去再也看不见。
第10章 翌日一早。 沈南枝起身后便先去了趟主厅向徐氏请安,意料之中的在徐氏那遭了冷落,前后不过半刻钟,她便被徐氏给敷衍着遣退出了主厅。 这样倒也省得多花时间去热脸贴冷屁股,沈南枝从主厅出来后,便就这般自我安慰地微微舒了口气。 她自是记着昨日答应陆闻的事,来主厅请安并未耗费多少时间,倒也能早些将皂角送往陆闻那。 沈南枝出了主厅一路朝着她所住的院子而去,因着心中念叨着事情,脚下步子便不由得有些匆忙。 拐过转角时,未曾听见来人的脚步声,也或许是她压根没注意到,另一头突然蹿出的身影叫她顿时从思绪中猛然惊醒过来,但脚下的步子已是来不及收住,下意识一声惊呼,便与来人撞在了一起。 “哎哟!”尖利的痛呼声在沈南枝耳边响起。 沈南枝踉跄一瞬被身后的春夏和秋冬扶住,这才得以重新站稳,待她抬眸看去时,这才讶然发现与她相撞之人竟是国公府四小姐陆莹。 原本打扮得精致娇俏的少女,此时正四仰八叉倒在地上,摔得生疼的臀部令她无法维持原有的高傲神色,只能龇牙咧嘴扭曲了面目。 沈南枝猛地倒吸一口凉气,她虽不是有意的,甚至依稀记得似是陆莹自个儿撞上来的,但心底却隐隐觉得下一瞬陆莹便会从地上跳起来指着她的鼻子破口大骂。 陆莹也未叫她失望,果真在痛呼之后迅速反应了过来,意识到自己方才竟在这么多人面前出了糗,她当即就变了脸,强忍着疼痛从地上爬起来,白皙柔嫩的手指指向沈南枝就怒斥道:“你走路不看路啊!谁给你的胆子竟敢将我推到地上!” 在沈南枝嫁给陆衡之前她便与陆莹有过几面之缘。 陆莹与沈槿柔同样岁数,两人曾为同窗短暂地在女院学习过一段时日,沈南枝便是在那时的偶尔几次前去女院接沈槿柔回家见到的陆莹。 她未曾与陆莹当面有过交集,但从沈槿柔口中倒是听了不少关于陆莹的小话。 沈槿柔每每提及在女院的同学,最先便会道起陆莹这个叫她咬牙切齿的对手,总是与她争夺考试的头名,还总爱用自己国公府小姐的身份在女院中作威作福。 沈南枝对陆莹的印象便是个嚣张跋扈的娇纵小姐,甚至因着沈槿柔有时道出的那些令人瞠目结舌的事,她打心底是有些害怕陆莹的。 害怕一个刚过及笄的少女,沈南枝也觉得自己挺没用的,可显然眼下自己所面临的,便是将要被陆莹蛮不讲理地数落一通,即便她如今是陆莹的长嫂,她也丝毫未将她放在眼里。 沈南枝动了动唇,下意识想如从前在沈家时那般,遭了责骂便垂头道歉,可话到了嘴边又觉自己当真有些懦弱,她是陆莹的长嫂,也是世子陆衡明媒正娶的世子妃,即便她并不得陆衡喜爱,但论辈分尊卑,又何需对自己的小姑子这般卑微低下。 犹豫的片刻间,陆莹这边却是在看清来人后愣了一瞬,转而便将方才的娇蛮态度敛去了些许,皱着眉头不悦道:“怎么是你,我还以为是哪个莽撞的下人呢。” “抱歉,方才没注意转角处来人,你可有伤着吗?”心底思绪万千,但沈南枝到底还是有些怯懦的,多一事也不如少一事,她也并不想在此和陆莹起什么冲突。 陆莹不满地撇了撇嘴,没好气地看了沈南枝一眼,揉了揉自己的腰身,嘴里嘟囔着:“疼死了都。” 沈南枝心头一哽,她的示弱似乎并不能得到陆莹的谅解,陆莹似是仍要待着此事不肯罢休一般。 谁知,下一瞬,陆莹又烦躁地摆了摆手,进而道:“罢了罢了,方才也是我脚下步子急自个儿撞了上来,我还赶着有急事,便不与你计较了。” 说完,陆莹似是当真有些急切,不再多看沈南枝一眼,扶着腰便快步离开了。 沈南枝站在原地呆愣了一瞬,回头再去看陆莹的背影,却已是没再瞧见她的身影,不知是急着要去往何处。 收回了视线,沈南枝敛目想起了曾经沈槿柔在她跟前道过的有关陆莹的种种,不知怎的,竟是觉得有些出入的。 —— 回到屋中,沈南枝在此前做好带来陆府的皂角中挑选出了几块自己较为满意的,这便打算给陆闻的院中送去。 思及陆闻对自己的帮助,沈南枝倒也没有敷衍,挥退了春夏和秋冬,自己亲自去了陆闻的院子。 陆闻住在国公府西侧的长廊后,与沈南枝所住的世子妃南院相距甚远,她倒也是头一次来到国公府的这一侧。 西侧相较国公府的其他地方显得颇有些冷清,在走过僻静的长廊后,青色围墙下,一间简陋荒芜的小院出现在眼前。 沈南枝一愣,似是觉得自己兴许走错了地方误到了下人房,可又怎会有下人会独居在一间小屋中,她见过的下人房皆是长排的通铺卧房。 但这若是陆闻的住处,作为国公府次子,的确也太过寒酸了些,就连不怎得父母宠爱的沈南枝在沈家时,也住着一间不大不小且打理得干净整洁的偏院。 沈南枝踏出长廊,缓步朝着小院走去,周围静悄悄的,连着蝉鸣鸟叫声似乎也不愿流连此处,更莫说此时本该值守在各个院门前的下人。 院门前,沈南枝探头朝里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小院唯有一张圆石桌立在一旁,里面空无一人,小道往里的主屋房门紧闭,也不知陆闻是还未起身还是此时早已不在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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