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走,大太太觉得他气性太大,何必闹的这么难看,“您别生气,犯不着赌气,您的忠心我知道,您的本事我也知道,只是府里的情况,您看看,三少爷要定亲,大少爷二少爷也到了娶妻的时候了,二师傅他们归根年轻。” 等着人走了,旁边老妈妈觉得这是得罪人了,“这样是不是不大好,要我说,等着商量商量也行,何必赶着他病着的时候办这事儿,二师傅也太急了一些。” 不怪太太,主子永远是没有错儿的,错的都是下面的人,二师傅吃相难看了些。 大太太换下来夹袄,现如今热起来了,晌午得换衣服才行,“换人了也好,大师傅这人啊,用着是顺手,只是还没有二师傅更顺手。” 大师傅只管账目听吩咐,二师傅就不一样了,他能想着法子赚钱,比如府里闲置的钱,他能去做高利贷,能想着钱生钱。 归根到底大师傅被挤兑走,还是钱的事儿闹的,二师傅能绞尽脑汁地为大太太弄钱。 日日顺这样的铺子,二师傅能派下面的徒弟去,教它新开三家店,叫日日昌,这就是把原本宋家的产业,那家油盐店变成了自己个儿的。 看谁再说她挂着羊头卖狗肉,说她侵占的是宋家的产业,这是她自己个的产业! 二师傅能办的事儿,大师傅不愿意去办! 荣师傅心里也不是滋味儿,他确实是不愿意做,原本就是来宋府养老的,未成想到这太太是心大的,宋家那么多的产业,她好好经营的话,又何止这么一点铺子呢。 小荣给他捏脚,老人家会浮肿,“山东宋家多少祖产,外人看着大老爷风光,官做的大,是孙大人身边的红人,咱们做账房的最知道里面的事情。” “这府里的开支,都是二老爷那边周转过来的,大太太只看得见那些京畿地区的铺子,一个劲的把那些钱装自己腰包里面去,却不知道这些大老爷根本不看在眼里。” “他宋氏一族的产业,从来都不在大老爷这里,宋氏一门的总账,在二老爷那里呢,这边京城宋府,不过就是二老爷账目上的一笔支出罢了。” 小荣从不插嘴这些,他就是听听算事儿的,“我都吩咐下去了,愿意走的跟着咱们走,到时候砸不了饭碗,不愿意的就认二师傅作师傅去,也成全一场。” “只是扶桑那时候是签了合同的,她要学洋文必定是以后要在府里做事儿的。” 荣师傅早就考虑好了,“无碍,不能耽误了她,你师弟啊,是靠本事吃饭的人,她就好好学着,到时候就留着在府里做事儿,自然有个好前程。” 扶桑要跟他走,他还不愿意呢。 等着下午,雇车就走了,二师傅几个人来送,??x?到底是场面热着呢。 他对大师傅也是愧疚也是敬重,但是更多的是取而代之的野心,“不是我这人狗食儿不讲究,大师傅,咱们各自奔前程,我佩服您,几时来府里,说一声儿,我必定热茶相陪。” “您这几个徒弟,到我下面来了,跟着我也必定不会亏待,都是您一心一意教导出来的人儿,您只管放心,先前是我不对。” 跟着大师傅走的,最后只有小荣一个,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得奔饭吃是不是,荣师傅眼看着出府去了,往后也没个着落,在府里他们眼看出徒了,直接就能分派到各铺子里面去了,谁也不愿意走。 小荣也不生气,一人一颗糖,“有事儿再找,黄桃斜街,好好儿跟着师傅干,哪天去铺子里瞧见你们了,我也高兴。” 几个小孩儿要哭不敢哭,现在看的是二师傅的脸色了,荣师傅不多待着,“这就走了,好好儿的。” 摸摸这个徒弟的头,又擦擦那个徒弟的脸,虽说是跟了二师傅,可是谁的孩子谁自己疼,过去了也是后娘养的一样,差一点事儿都不成。 以后,且苦着呢。 上了马车,扶桑挎着包袱,从头到尾没跟二师傅说一句话,等人走了,二师傅笑了笑,“扶桑这小子,挺横!” 有点气性的,跟小荣不一样,小荣是个老妈妈脾气,面团一样的。 扶桑一把帘子放下来,从筐子里拎两斤猪肉出来,“我考试得的,没第一名,三少爷学的最好,五斤米他得了,不过他每次都不要,这回给了我,咱们正好吃搬家饭。” 荣师傅一下就笑了,他能离开,只是有点舍不得,到了人老了不中用的年纪了,难免失落,扶桑知道他心思,“您啊,往后就只管享福吧,我学一两年啊就能挣大钱了,到时候我养着您跟师兄,您也去弄俩黄鹂鸟儿,天天溜达去。” “再满城里面溜达溜达,教小荣给您拎包儿瞧热闹,有我跟小荣在啊,保管您比那有亲儿子的还舒坦。这府里啊,往后我就自己来上学了。” 荣师傅看她一眼,心想指望你挣钱,能挣几个钱,不够茶馆儿里面喝香片儿的。 “家里自然有钱,这些年我也攒下来不少好东西,银钱你们别犯愁,只是你家里,得去说一声儿,还得按照学徒的规矩来,你眼看出师了。一个月例休两天,刮面洗头看看家里人团圆才是。” 扶桑痛快答应着,她什么也不差,就差工钱。 拎着那么大一块猪肉,她觉得自己学的不是洋文,是赚钱的门路。 小荣把她米攒起来了,“下个月你再考试,到时候凑十斤,拿家里去,教你家里爸爸也看看,儿子出息了。” 扶桑累的黑眼圈占了半边脸,不是给老师熬的,是给宋旸谷折腾的,天天夜里写不完的作业。 动不动还给他挤兑,写的不好那能上棍子直接抽,扶桑现在手掌心还是火辣辣的,她进院子就把手插水缸里面去了,里面养着小金鱼儿,肥嘟嘟的。 小荣拉她手看,“这也太狠了些。” 这手就没有好看的时候,天暖了好容易没冻疮了,也不青一块紫一块儿的,偏偏给棍子打成这样。 扶桑也气的不行,可是求着人家补课,“这样学得快,确实不会记错了,严师出高徒,我谢谢他了!” ----
第28章 太有福气 瞧着日头, 又快到了毒月,她趴在水缸旁边儿看了好一会儿鱼,里面一捧莲叶团团, 荣师傅也彻底松气儿了。 喊着孩子们都进来, 早些年身边徒弟子孙众多, 现如今也不过两个徒弟在身边伺候了。 这院儿在城东,小小巧巧的一座, 寻常模样,扶桑立在小荣后边儿,俩人都垂手立在跟前。 荣师傅看看这个, 又看看那个,都是好孩子, “我原本想着闭眼再给你们的,只是世事无常,我是死过一回的人了, 一些东西藏着掖着,怕是要带进棺材里面去了, 不如尽早交待了。” “这次去山西, 也不全然是为了公事儿,祖上早年留财,还有一处金窟。”他缓缓拿出来个金锭子, 放在桌子上,这比一般的都要大。 早年经商走沙俄, 沙匪凶悍,避开了莎匪进了国界内还有土匪, 一路惊险万千, 押韵的镖师也死了一批又一批, 总归是无法。 最后逼得人就地铸造,把所得的金银制作千斤,融成一个,宁愿耗费人力运输,也不肯教别人拿走一分一毫。 因此他们有自己的铸造工艺,这些金锭子一个就有二十两之巨,小荣跟扶桑两个人你挤兑我,我挤兑你的,都觉得发达了。 “既如此,您又何必入宫去了。”小荣觉得不如拿来打点,不至于入宫。 他还不知道有些事儿,钱是办不了的,多少都填补不够。 荣师傅记得那是清平十八年,朝廷两次禁烟,“江苏总督主战英法,没想到沙俄趁机侵占□□土地,英法俄三家野心昭然,南下驻兵乌苏里,又在西北伊犁重新划界,朝廷便由江苏总督陈兵一战。” 扶桑知道,那一仗打的很勇,但是结果却不尽如人意,从清平六年起,就没有打过一场教人痛快的仗了。 “朝廷力量薄弱,运往西北的军粮向来由山西商人操办,跋涉万里瀚海黄沙,我父亲便筹资买粮,亲自押运粮草。只是没想到,路上遇到悍匪,五十万担军粮沙俄劫持,延误军机,罪当刮!” “他无颜对朝廷,也无颜对家乡,便在羁押去京的路上去了,我母亲听到消息,也投寰自去了。原先金窟银窟里面存银数以万计,是我荣家世代累计。我父亲为支持国战,开库垫资买粮,没想到五十万担军粮竟然资敌。” 后沙俄侵占我百万国土,朝廷战败求和,后史定义为丧权辱国开端。自此后,列强闻血而来,一系列不平等条约签订,北失外蒙古,南割港城。 这都是上世纪的事情了,说老久远,荣师傅近五十年未曾回去,只找到了剩下的这一处金窟,大概也是留的最后一手了。 晋人经商不易,从来是小心谨慎而吃苦耐劳,信誉卓越,荣师傅早就看淡金银,这一处原本用不上了,他从出晋再也没有回去过,也不想再去。 可是之前山西一行,他去找又挖出来了,从中只取一锭,其余全部就地在元盛德融了,换成银票,已经有心思要做寓公了,之前无牵无挂,现如今有挂着的人了。 桌子上这一锭上面有名有号儿,得传下去,他只肯给扶桑,“你收起来,不枉费我教你一场,好给后辈儿知晓,我祁县荣家祖上荣光。” 剩余银票,他全锁起来,满满当当的压在盒子里面,“分放两份儿,等我百年以后,你俩一人一份儿,其余的所有东西你俩商量着一样平分,只东厢房里面两口大箱子,是我多年私存珍玩,留给扶桑吧,得传下去。” “你们一个伺候我多年,也是我一手养大的,比别人家亲儿子还要孝顺。一个我就充大,姑且当我的儿子吧,在我入棺后给我捧棍儿摔盆,逢年过节压坟头纸。你们可有意见?” 其实归根到底,偏着扶桑了。 小荣这个师兄当的是真好,看着扶桑,“你小我几岁,先前说过,以后也要给我养老送终的,到时候我自然跟着你过日子,我那一份儿也给你,就是不知道说话算数不算?” 人都惦记一辈子的大事儿,就是身后事儿。 被俩人郑重托付,扶桑满口答应,她这时候也没想起来男女区别来,她就是个女的,凭什么不能扛着孝幡,不能去压坟头纸? 她照旧传宗接代,男人干的时候,没有一点难为到她,她觉得自己都行,“算,怎么不算,保管你们都体体面面的走,别人坟头上一寸纸,我绝不让你们少一张,得两寸!” “师傅您先给我收着,我跟小荣知道在哪儿就行,这么大的金锭子放我屋子里,我怕是睡不好老惦记别给贼偷了去。” 现如今梁上君子可多,都是有名有号儿的,大到朝廷通缉的,小到偷鸡摸狗顺衣服的,社会治安也不是那么清明。 不过,自此,家里日子好过了不少,比在府里的时候要好不少,扶桑最大的好处,就是荣师傅买了一辆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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