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复又热闹,帮忙的还有厨子又热闹地上菜,跑堂儿的一阵一阵地唱菜名儿,没一会儿,太太就出来挨桌嘱咐大家好吃好喝,添饭添酒。 宋旸谷坐在那里,举目四望,小荣眼圈儿通红地,也不敢哭,吃席要哭,同桌的人怎么吃的下去呢,大口大口咬着苞米面的馒头儿,里面白面放的多,不是那么地散,吃在嘴里面满嘴都是,“快吃,快吃啊。” 宋旸谷要是以前的时候,会生气,他自己也成长许多,丧事是会让人成长的,哪怕你就单纯的参与一下,多少事情跟人,多少的人情世故在里面。 如果以前看见主家说说笑笑,也许先入为主会觉得不孝顺不悲痛,也许死个人无所谓。他规矩很大,总觉得葬礼就合该一直哭,和尚道士的道场几天几夜不歇气儿地做,没有人脸上能出现悲痛以外的神态。 可是现在,他有很深不一样的感觉。 也许她面色从容地站在那里吃饭,甚至吃的那么香,甚至轻轻地说笑,不是不够悲伤,也不是不够懂事儿,它只是有别的解读,悲伤的表达不是只有悲伤一种方式。 很多无人看见的,在心里面滚车轮一样的悲伤,不足为人道罢了。 总要做事儿,总要活着,总要好好地活着。 他捏了捏口袋里面早上藏起来的报纸,突然就觉得莫大的勇气,跟扶桑一样的那种勇气跟坚韧。 你要亡我,凭什么? 谁给你的能力跟态度呢? 你哪里来的根源呢? 我非得反手弄死你不行。 他恶狠狠地想着,咯吱咯吱地要咬着苞米面的窝头,腮帮子鼓鼓地,眼神跟扶桑是一样的。 承恩看的有点诧异,“爷,你吃菜,吃菜,这淞菜水嫩的很,荤油做的香的很。” 这大白菜,家里也是顿顿吃,没办法,冬天没有太多的菜,就是白菜萝卜豆角干,先前还能买点西山暖棚里面的水芹菜吃吃,如今都是别想了。 他们爷穷的很,最后一点钱,今儿全部记账随礼去了,好在就他一个姑爷,也没有人跟他商量,不然这么多钱,连襟之间是要闹意见的。 ---- 你们,知不知道,这些年陪伴我,七年了,陪我度过很多难熬的时间,评论还有私信我的,给我无限生活跟勇敢闯荡的勇气呢。
第74章 曙光 上海沦陷的消息, 是扶桑回北平城的时候,从城门的大喇叭里面听到的,日语的捷报。 她掀开帘子, 弯腰从马车里面出来, 侧耳听着, 有些模糊地问扶然,“大哥, 是哪里?” 扶然扭过头来看他,满脸的怆然,“上海——” 上海沦陷! 上海会战参战各部队达百万人, 第一次正面对抗会战,败了。 老袁去世才多久, 南方的小袁,终究是比不上他爸爸的。 要是老袁还在,最起码不能让一个百万会战, 最后成为了中方的大溃败。 在这个初冬到来的日子,上海沦陷。 两个大都市, 一个前年北平, 一个百年上海,如今全部成为沦陷区,日军为扬其国威, 在上海、北平开始大规模的示威活动,震慑全中华。 全副武装的日军部队嚣张地耀武扬威, 其高级军官骑马游行,这是他们在中国战场上创造的战绩。 姑奶奶一眼看见城楼里面高高地戏台上的柳先生, 他还是清俊的样子, 着一身红袍。状元郎的打扮。 “我听过他许多场戏, 但是我从没见过他如此好的扮相,他今儿这一身扮的客真好。”姑奶奶轻轻地感慨着,这样的一个人,宛如谪仙人。 台上铜鼓锣鼓急促,拉弦子的是大柳,台下坐着的是小柳。 扶桑就那样站在城门口,看小柳一身单薄地旗袍儿,跟日本人坐在一处。 他们是不给日本人唱戏的,更何况是上海沦陷。 扶桑心口钝痛,她慢慢地坐在车边,一只手扶着边上,她改主意了,“大哥,你来——” 她的声音急促而紧凑,“你们不要留在京郊了,京郊不大好了,整个北平都不能待着了,你看,柳先生都被逼着出来登台了,你们收拾好东西,马上走。” 扶然有些凄然地看着自己的胳膊,总是想起来这个胳膊,那时候他如果还好,如今应当也还能杀几个人,不是如今废物的样子。 他曾经义气风发,如今只觉得是无能之人,过寻常种菜的田园翁。 盛世田园翁,乱世哪里来的田园翁呢。 诺大的中华,哪里有一片没有硝烟的土地呢,“且战去吧,我这样的当兵人家不要了,还能做什么呢?” 扶桑抿着唇,“你想做什么做什么,觉得什么好用,对大家伙有用就去做什么,去做军火,去开工厂当军工都行。” 一把拉住扶然好好的那个胳膊儿,如今人都堵着在城门口,日本人拉了社会各界人士强行轻功,就连学校里面的孩子都逼着表演节目,一个个面色都得保持喜悦,“这些日本人,如今就是一群喜怒无常的畜牲了,今儿要你笑着给他庆功,明儿就能扒下来人皮敲鼓,丧尽天良的事情他们都会干的,一点人性都没有了。” “大哥,跟这样的人打仗,得举国上下一条心,得比他们更有套路才行,咱们节节败退,从东北四省一直败到天津,败到北平,如今又败到了上海,往后也许还有南京,还有武汉,还有重庆,甚至是整个中华。” 她的眼神那样的疼,那样的深沉,像是冬天皑皑的白雪,在无边无际的田野里蔓延,“最坏不过如此,咱们何不闯出去了,杀出去呢,人生自古谁无死,谁人心里不想当岳飞文天祥,咱们杀出去,最起码不能当个顺民,咱们一门不能在这里给人家当肥羊。” “你带着扶美走,去外边去,去日本人还没打过去的大后方,跨越火线,哪怕要扶美去当个烧火做饭的,也不要她留在北平了。” 她说完,看着台下的小柳,那样好的一个大青衣,勤学苦练多少年,如今沦落到给日本人陪酒赔笑去,这是什么样子吃人的北平城啊。 不能再待着了,得走。 姑奶奶不走,她神色坦荡,抻着自己的袖子,端坐在马车里面,“老大你带着扶美走,到重庆去,太太要是愿意走,你就带着一起走,带着你媳妇跟你老丈人一家,以后好好孝顺他们去。” “咱们家里三个孩子,不能全折在这里了。” 据说上海成为了轰炸区,除了租界,无差别轰炸,整个上海成为了一片焦土。 姑奶奶即便是一届女流,也不得不出来血性儿了,“我从不可惜自己是个女儿身,如今想来,是我差了,我若是从小习武,如今四五十岁,也合该扛着马刀,杀到前面儿去,让这些人骑在脖子上拉屎。” 真是天地祖宗,谁能想到,当年老祖宗入关的时候何等的威风,如今才多少年,就沦落到了这样的地步。 扶然不愿意走,他是长在这里的人,对北平的感情,他很多。 当年就是在这里,他奋勇阻击,差点丢了命??x?。 要一个北方人,背井离乡,就跟要他一半儿命差不多了。 这是根。 可是最后还是走了,马车最后没有进城,扶桑跟姑奶奶下来了,扶美走的时候,大概知道些什么,十个手指头掰着扶桑不撒手,一双眸子里面喊着豆子一样大的眼泪。 扶桑给她擦擦,多好的妹妹啊,多好的女孩子啊,不能留在这里了,怕留不住,“你跟大哥走,走的远远地,等咱们打胜仗了,再回来,我跟姑奶奶留在北平。” 她拉着扶美的手,放在自己的声带上,一字一顿地说,扶美多可怜,姑奶奶不忍心看,等车走了,捂着帕子哭,“她连话都不会说啊。” 最可怜这个孩子,她要是受委屈了,她都没法说出来。 疼得不行,扭头倒追马车,“扶然,你待你妹妹好,你待你妹妹好啊,你可怜你妹妹,你得护着她啊。” 马车远远地离开,姑奶奶一边擦泪一边再回城,她咧着嘴哭,“我说我们没有你爸爸的福气啊,他死的安稳,三个孩子都在身边儿,好好地入土为安了,我这样儿的,真没有他的福气。” 话音刚落,城里一阵混乱,人群一下散开,有暗杀,扶桑去看姑奶奶,人挤人离得越来越远,扶桑逆着人群去找,喊她听不见。 姑奶奶一个劲地往戏台上面跑,那边日本人最多,枪声也最密集。 台上拉弦子的大柳纹丝不动,柳先生腔调也是纹丝不动,下面小柳也是安坐不动,扶桑愣了一下。 他们是一起的,他们知道会出事儿,所以柳先生登台,小柳坐在下面。 以身饲虎,他们的包袱行头里面,偷运了枪支弹药,还挟裹了刺杀人员。 柳先生会一点武生的行当,骑着高头大马的日本高级军官跌落下马,滚到台下,柳先生便捉起来刀马旦的行当,一把大马道,他从高高的台上一跃而下。 金冠脱落,黑发披面。 枣红色戏袍上面绣金麒麟瑞兽,宽袍大袖两只手把着刀把儿,直直地戳下去。 姑奶奶看着,看着他刀插进日本人胸膛,又拔出来,像是在夜里推敲了成千上万次一样,她捂着嘴。 血珠子高溅三尺,他最喜欢的弦子上面木色一片红渍,大柳虎目含泪。 宪兵卫兵开枪,不过瞬息之间,柳先生还没等起身,便中枪。 “跑——” 他喊一声。 大柳要拉小柳跑开,却看小柳直接扑过去,已经是枪林弹雨,柳先生如今是个活靶子,所有的怒气都对着他身上来了。 那个高级军官活不成了,柳先生也被打成了筛子。 疼吗? 他不觉得疼。 一个枪子儿一个枣儿,他想着。 只是没想到小柳扑过来,从后面抱住他,两个人射了对穿。 姑奶奶才发现,才看见,小柳看柳先生的眼神。 她爱慕他,应该许久。 柳先生大概,生死都不曾知晓过。 也许最后这一瞬间,小柳扑上来的时候,大家都知道了。 “师傅——” 小柳嘴一张开,血一口一口地呕,柳先生已经没有了生气,小柳倒在他边上,至死都没有闭眼。 姑奶奶死死地咬住帕子,扶桑拉着她跑开,“走,快走。” 出了柳先生的事情,不敢直接回黄桃斜街,怕日本人恼羞成怒直接屠杀。 回了倒簸萁胡同,扶桑顾不上安抚她,“姑奶奶,你在家里,别出门别开门,我来才开知道吗?” 姑奶奶没说话儿,躺在炕上。 扶桑咬咬牙,自己骑着自行车去了黄桃斜街,小荣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吓得慌神。 大力家的也麻爪儿了,“柳先生走的时候大力瞧见了,他们逼着柳先生去的,要是不去,就把大柳小柳全杀了,不知道哪个汉奸说的,说那个日本军官爱听状元红,这出戏柳先生唱的最好,硬生生拿枪逼着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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