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秉儿仰起头,就被一根手指戳着额头不许她动了。 “马上。” 云溪奉不会敷衍人,他说马上那就是马上。 没一小会儿,他将蝴蝶金钗插入梳好的发髻中,退开一步。 姜秉儿好奇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顶。 发髻左右有挑高,和双螺髻摸着有些像。 姜秉儿还算是放心云溪奉的手法。毕竟那可是她十四岁时用自己掉的头发换来的。 起风了。落叶堆又被吹得散落一地。 云溪奉估摸着时辰,得去殿前看一眼公主的情况。 今次婉鎏公主外出是低调而来,并未举仪仗簇拥大批宫人。能护卫公主安危的只有禁军四人,从都司调来的司卫四人。 姜秉儿叮嘱他。 “过一会儿你去荷花池那儿看一眼,小表妹在那儿相看人家呢。” 云溪奉记下了。 等他先一步离开,姜秉儿摸着头顶的发髻,嘴角抿着笑回去找府上妹妹们。 云萱云葶外带云开叶都是乖巧的。见长兄牵走了长嫂,面面相觑也不敢说话,老老实实在解签文的地方等人。 只是等了好一会儿,才见嫂嫂从殿后绕了出来。 “咦。” 云萱盯着姜秉儿头顶的发髻愣了愣,捂着唇小声与云葶说:“嫂子的头发似乎重梳过了。” 姐妹俩对视了一眼,眼中都有些惊讶。 要知道女子们的发髻梳起来可不是那么容易的,尤其是权贵人家的女眷,梳发簪花戴花钿,没两个侍女可弄不好。 因此女子们外出会带有衣衫以备临时更衣。却不会准备头面更换发髻。 更别提姜秉儿的发髻从双螺髻改成了元宝髻,虽看着有些相似,却已经是很好区分她的身份。 这嫂嫂身边也没有带侍女啊? 云家姊妹俩什么都不敢想也不敢说。 姜秉儿的签还在桌台上放着呢。她去请了解签师傅写签文,仔细读下来却是上上签,大吉,不由喜上眉梢。 心中了却一件事,姜秉儿整个人都很轻松,这会儿都没有见着云三夫人和梁姝,估摸着梁姝那边该是进展不错。 “去找婶娘吧。” 长嫂发了话,几个小的自然是跟着姜秉儿走。 从大殿走出去,往后山绕的地方有一处荷花池。 这儿地势开阔,左右各有庙宇,池中水廊连接,中间设有一个凉亭,四面通透可见。 姜秉儿领着他们前去时,瞧见凉亭那儿依着栏杆坐着云三夫人和梁姝,在她们对面,则是一对母子。 远远瞧着他们似乎相谈甚欢。 姜秉儿瞥了眼,那站着的少年眉清目秀的,似乎像是画卷中的李家小郎。 既然还在相看,那还是不要去打扰的好。 只有一个长辈在侧还好说,哪有一大家子围上去看人家的。 “婶娘似乎遇上熟人了,我们在这边等一等吧。” 姜秉儿如此说道。 云萱云葶年岁还小,没想到相看这种事来,都当只是三夫人遇上熟人。 索性云家来时给寺庙提前安排了排房,若是嫌外头晒,便去排房内休息。 说是休息,但姑娘们难得出来,哪里肯去休息,央着姜秉儿带她们去旁的地方玩耍。 “嫂嫂,春日万花盛开,弱柳迎风之时,大好春光不可辜负啊!” 云萱情深意切说道。 姜秉儿懂了。 她环顾一圈,身边有个年十三岁的小郎,另外就是陪同她们的几个侍女并两个仆妇小厮。 “取将春茶取来,给姑娘们准备的糕点拿上,去后山花田旁。” 云葶小声补充了句:“纸鸢……也拿上。” 寺庙的山上大都是良田果园。 清明过后田地里菜苗长势正好,果园中连绵花果不断。 因是踏青的好日子,地势平坦开阔的位置大都有了人。也都是以女眷居多,还有带着孩童玩耍的。 云家仆妇早早就在一棵树下的阴凉处铺了纯色素布,上面放着几个蒲团软垫,另有一张小几,给夫人姑娘们准备的春茶点心驱虫香一应齐全。 姜秉儿坐在蒲团上,令一个仆妇去荷花池找云三夫人的侍女,告知一下她们的地方。免得过会儿不好找人。 这边云萱和云葶已经在挑选纸鸢了。 府上给姑娘们准备的小玩意儿不少,单是纸鸢就准备七八只不同的。有小燕儿的,有芙蓉花的,还有些是专门请了能工巧匠做的玲珑塔模样的纸鸢,甚至是一幅画卷模样的。 这些纸鸢拿出来,各个都比漫天上的纸鸢要别致好看的多。 云萱云葶一人选了一个,叫上侍女去田埂有风的地方放纸鸢了。 姜秉儿看着欢喜,她也喜欢放纸鸢。 不同的是她放纸鸢不是在田间捏着纸鸢跑,而是骑着她的小马驹,让阿云在后面替她拽着,驾着马小跑片刻,那纸鸢就摇摇晃晃飞上蓝天。 她借着喝茶的机会左右环顾了一圈。 此处大都是女眷,已婚的妇人们和未婚的姑娘区分很开。玩的热闹的都是女孩儿们。 盘了发的妇人们几乎都是坐在那儿聊天喝茶,没有起来去玩的。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发髻,叹了口气。 早知道换了发髻玩都不好意思玩,还不如刚刚由着云将军生气呢。 她无事可做,将目光投向唯一老实孩子。 云开叶。 少年迎着长嫂的目光挺直了背,忽地觉着有种不详的预感降临。 “开叶怎么不同你阿姊们去玩?” 少年人尤其是十三四的时候,那叫一个闹腾。能掀翻房顶绝不只砸一扇窗户。 姜秉儿以往身边都是闹腾猴儿似的纨绔哥儿,鲜少有这么乖的小郎。 不过乖巧的小郎也不会和通城一霸姜大姑娘玩到一起去。 她有些关心自家小叔子的心情。 云开叶抿了抿唇,坐得端正。 “我……我喜静。” 云开叶不是个爱闹腾的孩子,喜静这一点姜秉儿大概能看得出来。从她入府至今,云开叶整日里不是在读书就是在练字,在家里都有些闷瓜模样,出来了也还是如此。 “喜静没什么不好的。” 姜秉儿笑眯眯说道:“但是你这个年纪不玩不闹不摔不打的很没意思的。过几年就没这个机会了。”一旦考取功名入朝为官,哪有那么肆意的时候。 云开叶有些困惑。他不知道为什么过几年就不能玩闹了。也不太懂为什么要玩闹。 “开叶想和长兄一样稳重。” 云开叶犹豫再三,还是开口说道。 姜秉儿挑了挑眉,也不撵云开叶去玩了,给他塞了一碟梅子酥,饶有兴趣问。 “你长兄小时有多稳重呀?” 云开叶回忆了许久。 当年云家出事,云开叶年岁太小,记得住的事很少。但有一件事他印象十分深刻。 一把火在云家肆意狂烧,被绳子拴着的云家人脚下踉跄地哭着。 阿爷在默默流泪,长辈们哭诉先帝的不公。比他大几岁的长兄单薄身体在寒风中如初初抽芽的小树苗,狂风骤雨之间也强撑着挺直了背。 阿兄搀扶着腿脚不便的阿爷,和禁军平淡又冷静地交谈。为国为民一辈子的云太傅纵然被帝王下罪,也不该毫无体面。 禁军尊敬云太傅,尤其是一个云家少年敢于在这种风雨飘摇之际站出来与他们交涉,只是为了云太傅的体面。 为此,走出云家的云太傅是由禁军搀扶着,手上并无镣铐。 云家妇与云家成男一样先下诏狱。但年幼的孩童和女孩儿们不一样,他们会被立刻带走,发配流放。 年幼的云家孩子们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被各自的母亲抱着,禁军要分开他们时紧紧抱着母亲,哭嚎不止。 云开叶只记得母亲肩头被他哭湿了的锦衣。以及长兄伸来的手,将他从母亲怀中抱出。 “二婶,我会照顾好阿弟。” 云开叶从自己依恋的母亲怀中挪到了长兄怀中。 和长辈的怀抱截然不同。长兄那时候也还很年少,稚嫩的肩膀本不足以抱起一个男童,但是他抱起云开叶,生疏地哄着他。 “别怕。有阿兄在。” 云溪奉就这么把弟弟妹妹们从各自的母亲身边牵了过来。最后去牵两位姐姐的手。 云家两个姐姐十四五的年纪,有定了亲的,也有刚花朵儿似的被外人知晓的。 可是如今她们什么都没有,发配流放的妙龄少女会如何,她们根本不敢想。 云溪奉伸出手时,云家长姐温柔地牵着他的手:“阿弟,家中弟弟妹妹要辛苦你了。” 下一刻,云家长女用尖锐的簪子刺入自己的胸膛。 鲜血,尖叫,云家人的怒嚎。 跪在长姐旁的云溪奉沉默许久,从长姐头上拆下一朵珠花来。 云开叶年岁太小,只知道自家长姐没了,二姐姐被立刻看管起来,带离了他们的视线。 云开叶记得长兄跪在长姐倒下的位置很久,直到被禁军推搡,才踉跄着站起身。 而后长兄对禁军首领躬身行礼,请求与云家有旧的禁军首领能妥善安置长姐的尸首。 烈火熊熊燃烧,长街一片猩红。长姐的尸首被禁军妥善带走,禁军首领再三催促围在一滩血迹前的云家人离开。 长兄没有流一滴泪,在云府大门前与长辈们相拥,擦去他们的泪水。 而后撩起衣摆跪在云府大门外,三叩九拜,最后辞别云家。 至此之后,人丁兴旺的云家只剩下几个稚龄孩童。 被流放的云家孩子不止四人,然而等长兄为云家平反,直步青云的路上,也不过找回来云葶云开叶和云鹿玟三人。 云开叶用了几年的时间去想,究竟如何才能像长兄一样。 那般坚定的心智非常人所能及。 云开叶越想越沉默,越不爱与人交流。他似乎穷其一生也无法像长兄那样。 抬眸,却见自家长嫂笑眯眯地看着他,似乎在等待一个答案。 云开叶犹豫片刻,目光投向两位姐姐玩耍的田埂。 碧云天清风徐,纸鸢线交织,云萱云葶笑声清脆。 云开叶挥退了身边仆妇侍女, “……当年在流放的路上经过徐州,阿兄说阿爷有个学生在徐州做官,秉性纯良,云家又与他有恩,是个好人。朱大人也的确是好人,想尽办法见到押解我们的官差想要买下阿兄,最后长兄请他买下了我。” 也是因为如此,云开叶并未吃什么苦头,被庇护着长大了。 姜秉儿睫毛一颤,抿着茶似乎懂了什么。 “葶儿……” “阿姊们都是差役背着阿兄偷偷卖的。阿兄发现之后去追过,但身带镣铐又是奴籍,阿兄也没有办法,只能亲手为我找买主。” 云开叶想到这一点自己也难受,低下头抠着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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