伫立在殿中的百官纷纷回头,看向了这个一朝被踩入囚牢又一朝被奉为功臣的女官,可此时的目光已同先前完全不同。 有些人,是因为命运赋予他的经历足够新奇跌宕,而被增添上了传奇的色彩。 可也有些人,却是因为他就是他,所以成了传奇。 若卿如许不是女子,那么她略显传奇的仕途,也只会比现在更顺畅,也更惊人。 没有那些旁人加诸在她身上的议论之声,她也还是她。是女扮男装考中进士,三接擢贤令侦破经年大案,一路入主凤麓,钦点翰林,后又成为最年轻的大理寺少卿的名动天下的第一才子。是为被腹背受敌的大宁提出史无前例的和谈之策,救大宁于水火;侦破谋逆乱党真相,为大宁拔除潜藏乱党的第一人。不仅为女第一,为官亦是前茅。是她,也只有她,才配得上被称为当朝第一女官。 群臣静默,但目光中都露出敬佩与激赏之色。 在这股无声的群情激扬的氛围下,宁帝也点了点头,道,“如此看来,卿如许确实有功。” 被众人目光拥簇的卿如许,此时表情并无任何波澜,脊背挺直,不卑不亢。 宁帝之后还在说着什么,似乎在就该如何封赏卿如许之事询问百官的意见。但众臣各自建议后,宁帝都不大满意。 他摇了摇头,道,“容朕再想一想。罚不宜迟,赏不必早。卿如许,你就再等等吧。” 卿如许走出列来,跪地接了旨。 待宁帝同林疏杳商议并处置完剩下的一干涉案人等后,朝会才终于散了。 因卿如许是在队列的尾端,她便第一个走出了殿门。 此时狂风已然安宁,天上的云彩早已被风吹散。衬得碧空如洗,天地浩然。 文武百官鱼贯而出。 一抬眼,便见得年轻的女官一袭绯衣如火,独自负手屹立于丹墀之上,默默地望着天际。风卷衣袂,令她整个人也似一团永不熄灭的人间烛火,似要以皎皎之躯,燃尽天下腐恶。 那日,她在殿中弹劾皇后一派时,以一驳百,言语激荡,掷地有声。她的那句“臣子亦有怒,不可输布衣。今日便是要臣粉骨碎身,惟愿能以我之血,濯清世间一隅”仿佛还犹在众人耳畔,如为文武百官敲响了一座长鸣的警钟,不断地震颤着每一颗早已被官场浸泡得迟钝的心灵。 在众人默默的注视下,先是吏部侍郎任悯迈步朝那袭红衣走了过去。 卿如许听到脚步声,便回过身来。 此前卿如许同任悯并无交集,便是连半句话也没说过。 此时吏部侍郎任悯先朝她友善地一笑,后又抬起双手,合袖于胸前,神情庄重地朝她拱手一揖,“卿大人。” 卿如许望着他,片刻,也回礼一揖,“任大人。” 然后是老将军潘厄。 他拢了拢花白的头发,走到卿如许身边,也是谦逊地合手一揖。 卿如许见着老爷子神情肃穆,她是晚辈,也连忙躬身谦谨地回了一礼。 再然后,是礼部,工部,御史台。 以及大理寺的同僚们。 卿如许也都一一回礼。 这一刻,卿如许才忽然觉得,她第一次在大宁的朝堂中,有了自己的姓名。 林幕羽望着丹墀上被人群簇拥的女子,看着那露出的一角绯色衣衫,他从鼻尖缓缓地舒出一口气来。林疏杳也从殿中走了出来,站在了林幕羽的身后半步。 卿如许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侧了侧身,越过众人,朝门口的林幕羽望去。 两人目光有一瞬的交汇。 之后,林幕羽便淡淡地转身离去。 卿如许又看向他身后的林疏杳,林侯面上没什么表情,可在卿如许的注视中,他下意识地避开了她的视线,不自觉地抬手抚了抚自己的眉尾,也抬脚转身走了。 待得人群散尽,卿如许又独自站在丹墀上,回望空阔无人的宫庭,心底有一种自己好不容易从生关死劫中挣扎着爬了出来,却说不上高兴,只是执拗地回过头去,非要亲眼看着那大幕终于落下的复杂心境。 这一回,她既触碰了自己的生死,也得见了旁人的死生。或者说,当她覆手,她亦能轻易地决定许多人的生死。 这大概就是成为一个普通人和成为一个当权者的不同。 今日,人人看她,都仿佛惊讶于她从一个即将处斩的囚犯,摇身一变成了大宁举国的功臣,人人也仿佛认定了她是一个胜利者,是一个巾帼英雄。 可,她却从心底生出一种的切实的不安,像有细小的虫子顺着她的脚底爬上了她的脊背,令她心慌不已。 这一切都太过顺遂了。 顺遂得就像是假的一般。 从她在寂邈山发现胡人的踪迹之后,所有的发展就好像有人在暗中不断引导着,引着她发现,引着她弹劾,引着她绝地反击。看似她一步步地走向毁灭,实则一步步地走到了顶峰。 都道人是下棋者,哪知早已在局中。 卿如许叹了口气。 好在,与此同时,她还有另一个真切的感受。 她能感觉到,她离一切谜团的真相越来越近了。
第一百八十九章 讨茶等客梳疑点 宁帝对谋逆案的裁决,两三日后便已传得举国皆知。而对于宁帝会如何封赏那个为大宁铲除乱党的第一女官,反而成了人们津津乐道的谈资。 有人猜测宁帝如此犹豫不决,是因为如今户部尚书之位空悬,宁帝或想让卿如许直晋尚书之位,但又恐因她年纪过轻令其他老臣不服。也有人猜测,卿如许此次冒死直谏,令陛下痛失妻儿大义灭亲,宁帝表面上虽忍痛发落了皇后,实则心中对卿如许早有不满,以后的滔天恩宠也是为了捧杀。 息春从街坊和戏楼听来这些话,便都原封不动地转述给了她家大人,可卿如许听过后也只是摆了摆袖子,当一阵耳旁风似的扇走了。 顾扶风此时正从外头回来,他闪身进了屋子,笑着问道,“怎么宁帝要赏你,也不问问你到底想要什么?” 卿如许将一对清冷流光的眼珠子从书卷上挪开,瞧了一眼进来的男人,懒懒道,“许是陛下心里早就有了打算,只是那时不想告知罢了。” “怎么,你知道他想赏你什么?”顾扶风解开领口的系带,将身上的黑氅扯了下来,又把沾了血污的靴子换下来,息春就立刻跑上去接过黑氅和靴子,看见上头遍布的血星子,却也不问,只笑着道了句“我去给公子洗干净”,就出门去了。 “不知道。左右陛下说过几日会再宣我进宫,到时自然就知晓了。”卿如许看着顾扶风洗干净手,又将身上都收拾干净,她问道,“今儿又出什么事儿了么?” 顾扶风道,“是江阴分部出了点儿事。拂晓里似乎混进来了官府的人,有二十多个弟兄被抓了。崔昭怀疑是长安这边也有奸细,布了两个月的网,今天终于收线了。杀了两个内奸。” 卿如许握紧了书卷,颦眉道,“内奸?” 听上去就很棘手。 “那潜藏江阴的内奸是谁,查出来了么?” “还没。”顾扶风一身清爽地走了过来。 卿如许问,“那你要去江阴么?” 顾扶风却摇了摇头,道,“再过些日子吧,崔昭和六哥先过去看看了。”他走到她身边,朝她斜唇笑道,“你这么不让人省心,我又怎么放心把你一个人撂下?” 虽然顾扶风总爱说些玩笑话来揶揄她,可她知道他说这句话时,却是真这么想。 许是这些年一直照顾她的缘故,对于她的安危,顾扶风总是放在首位的。 卿如许抿了抿唇。 若是江阴和长安都出了问题,恐怕事情并不简单。 她神色认真道,“你去吧。你看明儿我还要进宫领赏去呢,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崔昭和六哥毕竟都不是你,不是拂晓的当家人,你不去,怎么稳得住你那些弟兄?” 顾扶风看了她一眼,可心里记着她前几日的生死一线,只囫囵道,“再说吧。” 他低头看了一眼桌上已经喝掉大半壶的茶,又看了看桌上摊着的医书,笑着道,“怎么跑我房里来看书喝茶了?” 卿如许道,“你早上几时出的门,怎么也不说一声?我过来找你没看见你,但见你这儿还有些顶好的信阳毛尖,正好我那儿的已经喝完了,待会儿要待客,我就蹭点儿你的好茶。” 顾扶风问,“谁要来?” “还不是红妆么。”卿如许放下书卷,看了眼外头天色,用手支起下巴,无奈道,“她明明说今天早上要来找我的,这都过了晌午了,怎么还不来?” 顾扶风撇撇嘴,也就着桌子坐下来,给自己倒了盏茶,随口问道,“她来找你做什么?” 说要来给我送本册子。” “册子?”顾扶风不解,“什么册子?” 卿如许睁着两只清澈无邪的大眼睛,扁扁嘴道,“我也不知道啊。她上回来给我上药的时候,说是什么.......做母亲的,都会在女儿还没出嫁前,要给女儿看的一本册子?好像......就是这样说的。”那日她伤重有些迷糊,也只听了个大概。 顾扶风看着卿如许一脸迷茫的样子,也一时没转过弯来,“还有这种东西?” “是啊。”卿如许点点头,“我刚还问了息春呢,她说她以前也没听她母亲讲过,也不知道究竟是个什么。” 都是没爹没娘的人,聊起这些事来,也是无从参考。 顾扶风也无从评置,无奈地摇了摇头,又道,“对了,今天六哥走时说他五日后会赶回来一趟,要给孩子过诞辰,他跟嫂子在家里设宴,也喊咱们都过去。” 卿如许莞尔,“六哥现在这日子过得还真不赖啊,怕是做梦都能笑醒吧?” 顾扶风也一笑,“可不是么?真是羡煞旁人。” “那你就该少让六哥出门,免得嫂子担心,让他在家多陪陪妻儿。” 顾扶风无奈道,“哪是我让他出门啊?是六哥,他就是个操心的命,非说怕崔昭应付不来。我们几个拉着他不让他去,可他偏说他这两日心神不宁,不亲自过去一趟不放心。其实他俩现在去大抵也没什么用,江阴那边若是听到长安这边的风声,这已然打草惊蛇了,想来他们近日也不敢太张狂。崔昭跟六哥过去,应该也就是想办法先把牢里的弟兄们放出来。” 卿如许抿了口茶,想了想,若奸细只是官府的人还好,左右官府的人,都只是为了自己立功升迁,现在他们还只是把人抓起来关押,并无伤人之举,想必手段也不会太下作。 她略略安心,又想起自己的正事来。 “哦对了,上回我进宫去堂审时,肖叔.......肖叔不是找人给我送了户部的账簿来么?你说,我们有办法查着他现下人在何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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