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昭听了这话,却似触动了心底一直隐忍不发的堤口,抬手捂住通红的眼睛,无声痛哭。 沉霜转身走到那一座棺木前,抬手抚上冰冷的棺盖。 里面沉睡着她的丈夫,她孩子的爹,救她于水火的,她这一生最爱的男人。 “老六,你到底没失了信,回来了,没迟到。” 沉霜笑容浅浅,声音温柔。 一如当年她初识秦牙时,他在墙檐上,她在院中。 明明他干了些没脸没皮的事儿,对不住她,可她见着他一回回来道歉,成日往院子里丢些杂七杂八的礼物来。 最后她还是没忍住,回头朝他浅浅一笑。 那时春光静好,岁月无声。 那些从过往的尘埃里延绵出的荒诞与伤痕,寂寞与酸楚,也在那一笑中,皆数泯灭无踪。
第一百九十四章 斜风细雨相依扶 冬月初三,破日,宜丧葬。 鬼骇岗上白幡飘扬,棺椁入土,新碑伫立。 拂晓人众皆数齐聚,着黑衣黑氅,肃立雨中。人人面上哀恸,雨水与热泪,抛洒于天地间,又无声地泯于大地之下。 空山鸟绝,英雄踪灭。 雨停日晴,众人回了屋舍。 江湖人快意恩仇,对生死也看得透彻。 沉霜同云九娘忙着张罗餐食,照顾众人简单用些。拂晓众人也难得一聚,济济一堂,瞧着三个天真烂漫的孩子玩闹,也都围着孩子逗弄嬉笑。 只顾扶风人没回此处。 丧礼结束时,顾扶风道了句“你们先回,我跟六哥说会儿话。”便独自了留在林中,无人敢去打扰。 从山上回来后,卿如许便独自站在廊下,一站就是几个时辰。只一直望着天空,不知在想着什么。 昔日顾扶风被嵘剑阁除名之时,声名尽毁,流落街头。若不是遇着秦牙,按着顾扶风自己的话说,他早已一卷草席裹了身。如此,也便不会有后来的拂晓,也更不会有他同她的纠葛了。 那么多刀光剑影风风雨雨,他们兄弟肝胆相照,生死与共,拼着命从血海里把彼此捞出来,再笑着骂一句对方“你他妈的怎么还没死”。 后来他们兄弟越来越多,可那些相逢于微时的情谊,自是无可替代的。 阿争也在心里一直惦记着顾扶风,却不敢去打扰,就跑去问冷朝寒,“七哥,从六哥出事以后,主子到现在都没怎么说过话,他不会出事吧?” 冷朝寒一展折扇,摇头道,“不会。十一跟六哥感情甚笃,难过是必然的,多给他些时间就好了。再说......”他朝廊下努努嘴,“.....你家主子现在也不是一个人了。” 碧空郎朗,南风忽卷,巧燕低飞。 卿如许突然转身从廊下拿了什么,便急急忙忙地跑出院门去了。 “哎卿丫头......”楚山孤方从灶房走出来,便见着卿如许头也不回地出门,却没来得及唤住她。他无奈地挑了挑眉,走进屋中,也过去问冷朝寒,“卿卿这火急火燎地是去做什么了?” 冷朝寒给自己磕了粒花生吃,头也没抬地道,“给十一送伞去了吧。” “啊?送伞?”楚山孤回头瞧了瞧天色,这万里晴空,哪有半点要下雨的意思? 楚山孤前半生都在军中,不太能理解这大老爷们淋点儿雨,能算什么事儿,还至于专程跑一趟山路去送伞? 他无奈地撇撇嘴,就着冷朝寒对面的座位坐下,也抓了把花生。 终是抵不住心中疑问,楚山孤又凑近冷朝寒,压低声音问道,“其实我一直有些纳闷。你说卿卿这样,也不像对咱们小十一无情。可为何他们俩人都这么些年了,到现在都还没修成正果呢?” 冷朝寒回过头,望向穹空下的远山,见其上云雾缭绕,山顶上已积聚了几片云朵,便悠悠道,“这情爱一事,向来不是一个人的事。”他摇了摇头,意味深长地道,“他俩之间,也还隔着座山呢。” 云九娘也见着卿如许出门,那会儿她还不明白卿如许在看什么,此时也才明白过来。 顾扶风是最讨厌雨的。 那回廊拐角处原本立着的几把油纸伞,已少了一把。 云九娘走到廊下,忽然感到心中无比疲惫,她靠上廊柱,望着门外丹枫如火的远山,默默不语。 一身洁净无垢、白眉白发的须染见着云九娘落寞的背影,也走了过来,站在她身旁,仰头望了望天,低声道,“要下雨了。” “嗯。”九娘轻轻吭声。“是啊。” 须染见她郁郁,略一沉吟,道,“九娘,你一向聪慧,莫要过执。” 梦得太久,终是伤人伤己。 “你也见着了,卿卿在外头原也是个有些傲气的,可在你面前,哪回不是小心翼翼的?”须染道,“她知道你的心思,还时时顾着你的感受。你便该知道,她是个好姑娘。” 云九娘泫然失色,低声道,“.......我知道。” 她勾了勾唇,笑容中却是经年压抑的酸楚,“我也只是.......念着那一分侥幸。想着兴许有天,十一他也能看得见我.......”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须染沉默了片刻,还是决定直言不讳。 “小十一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心里也清楚。他认定的事,便是上天下地穷极一生,也不会动摇。即便没有卿卿,九娘——那个人,也不会是你。” 云九娘听罢,只觉如冰冷的雨水自上至下将她浇了个透彻。 事实总是血淋淋的。 令她仓皇失措的心,无可遁匿。 我心向青山,怎奈山心向明月。 半晌,她垂眸,似认命了似的,“.......是啊。”她喃喃道,“那个人,怎么也不会是我了.......” 山路才走了一半,天上便落起密密麻麻的雨点子来。 顾扶风坐在碑前,低垂着脑袋,身上已被雨水打湿,却似浑然不觉。 回回他心情不好时,老天爷总要下雨,要让他的那分悲凉更悲,让他的寂寥更甚。可如今可还会有人,从那令人窒息的雨水中,再来将浑身是血的他捞起来? 顾扶风扶着墓碑缓缓站了起来。 泥泞的山道上,一袭红衣在雨雾中迤逦匆匆。卿如许一路小跑,这才终于见着墓碑前黑色的人影。 她远远地见着他头发微湿,水滴顺着鬓发一颗颗滴落,忙加紧脚步,几步跑到顾扶风身前,将手里的伞高高举过他的头顶,隔绝了那无情透骨的寒意。 女子跑得有些急,粉头的靴子都沾满了泥点子。她清冷的眉眼,如布满雨雾的山黛,那一点丹霞般的朱唇,正喘出一团团白气。 她踮起脚,朝顾扶风倾身过来,拿干净的衣袖轻轻地给他擦着额上的雨水,口中道,“紧赶慢赶,还是叫这雨比我快上了一步。” 顾扶风静静地望着她,那一双被雨水染了寒气的星眸,却逐渐积聚起温柔的暖意。 见他一直不语,卿如许也一言不发地回望着他,眼中却盈满了担忧。 半晌,顾扶风用一只手从她手里接过伞来,又伸出一只手,在她面前,缓缓地摊开了掌心。 卿如许微微怔了怔,抬眸看了他一眼。 雨又细又密,打在素净的伞面上,像叩门的旅人,耐心地等待屋中的回应。 俩人默默相顾。 那些将说未说的心事,那些欲语还休的话语,也如水雾般静默地氤氲在两人之间,流在雨中,流在心头。 卿如许略一踌躇,终是抬起自己的一只素手,搁进了男人温暖的掌心中。 十指相扣。 有温柔的笑意荡漾在男人的唇边。 薄薄的油纸伞在风潇雨晦的天地间,隔绝出一方安宁的世界。 俩人就这样手牵着手,沿着长长的山道,缓缓下行。
第一百九十五章 亡前暗语引猜忌 “.......这群官府的人真是卑鄙,抓了咱们的兄弟们不说,还设下圈套等着咱们往里头钻。可惜六哥,着了他们的道儿了!”拂晓第八志士藏虎心中怨愤,一掌拍在桌上。他原没使出三分力,可桌面却被他这一下子砸出个大坑,木头茬子碎剌剌地往外刺,桌子腿儿也被震折了了半根,哆哆嗦嗦摇摇欲坠。 邻座的十三志士姬无秽忙抬手扶住桌子,无奈道,“八哥,您说话归说话,这可是咱自己家。您这‘东岭龙虎拳’的拳头,可悠着点儿吧。” “我看这回这事不像是官府干的。”拂晓第三志士千里榕阴从屋梁的这头飘到了屋梁的那头,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地方靠着,朝脚底下的厅堂中坐着的众人淡淡道。 拂晓第十六志士变机撑着脑袋斜瞟了眼屋梁,一朵灼红的花儿在他的指缝间倏忽出现,又倏忽隐没,似变戏法儿一般。他懒懒地接话道,“哎——三哥这话说得在理。那群官府的狗哪有那么聪明!” “咱们的人一被官府抓了,后脚就有人在江阴埋伏。依我看,这原本就是有人设了个圈套,目的就是引咱们出面。”第五志士楚山孤正色道。“不然现在那些关在牢里的弟兄,怎么还会到现在都好好儿地活着呢?大哥,您说是么?” 第一志士原百川点了点头,“这些人对小六下了狠手,便是给咱们下了战书了。只是敌人在暗,我们在明,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做的。”他想了想,又道,“小六留下的那片叶子上的暗号,大家可有什么想法?” 冷朝寒听得那暗号,来了兴致,一挑眉,哗地打开折扇,道,“大哥,那暗号我也想了许久。若按十四说的,六哥那时伤重,恐怕也写不了多少字。所以那时,他必然会留下最重要的信息。十四,若换成是你,要你留信息给我们,你会留什么?” 崔昭冷不丁被他一问,微微一愣。见众人都等着他的回答,他也突然明白,冷七的意思是当时就只有他在事发现场,对当时的情况最为了解,也自然是他最有回答这个问题的立场。他便皱眉认真设想了一下当时的情景,才开口道,“我......若换成是我......”他说着说着,又有些欲言又止,只抬眉看了冷朝寒一眼。 冷朝寒道,“你倒是说啊。” 崔昭不好意思地道,“若换成是我.......我死就死,也没什么好留的。” 众人等了半天,也都在自己脑中过了半天问题,却只等来崔昭这么一句毫无信息点的回答,着实没给听众留足胃口。 藏虎听罢,眼珠子都快翻到天上去了,气道,“十四啊十四,你净整些没用的!” 可冷朝寒听了,却是眼睛一亮,一叩扇柄,笑道,“哎,十四说的很有道理啊!” 藏虎不解。哪儿有道理了? 冷朝寒道,“大家想想,咱们哥几个儿,从拜把子的那天就已经把自己的后事给对方都交代清除了,为的就是阎王爷来接咱的时候,咱们走得坦荡,不必对旁的事再挂心。六哥一向是个心大的人,万事不隔夜。若他落入敌手,也知道自己命不久矣,除了心中会牵挂嫂子和孩子,遗憾不能陪他们走完后半辈子,还有什么事,是非得要拼着最后一口气,必须要留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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