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转过头来,“.......朕不会承诺给你朕能力之外的事,也不会承诺给你可能扰乱纲常法纪的事。但是,就如朕方才所言,人行于世间,总得有需要旁人帮扶的时候——多朕一个这样的朋友,你,不亏。” 裴松伶闻言,轻轻地笑出声,反问道,“可有时候,多一个朋友,就意味着失去另一个。” 卿如许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朕还是明白的。朕,不会让裴卿太为难。” 裴松伶听罢,抬起头来,缓缓地伸了一个懒腰,从口中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可是陛下,”他望着远方,目光变得幽深,整个人也带着几分桀骜之气,“您可知道,臣六岁时便拜入盛阳王门下,每日晨昏定省,就连功课都是他老人家一笔一划教的——他可是我在世间唯一的恩师了。您要我出卖他,这可是欺师灭祖、大逆不道的大罪啊......” 卿如许慢条斯理地挑了下眉,等着他继续开口。 裴松伶缓缓地歪过头来,眸光含笑,“——您得再加些码。” 苒夏一年十月廿八,新帝大婚日。 卯时,乐部侯于太和殿外,礼部鸿胪寺官设节案、册案、宝案于奉天殿正中,内监设丹陛乐于宫门外,设册宝案于宫门内两旁,群臣着朝服侯列,等待女皇妆毕后与皇婿行册立奉迎礼。 端华殿中,十六名宫女服侍女皇陛下换上吉服。 卿如许身着十二翎金凤羽织纱衣朝袍,头戴点翠地嵌二十八颗金龙珠玉冠,配以翠凤珊瑚朝珠,玛瑙排玉坠,和莲纹金镶玉双镯,脚上穿了双翡翠玲珑金丝龙凤鸳鸯绣鞋。素来清冷的面上,也被胭脂点染出明艳的红。 朦胧的镜子倒影着满室富丽的霞光,她就静静站在那里,美得夺目,美得耀眼。 “陛下,已穿戴齐整。吉时将至,或可移驾.......” 卿如许却缓缓地抬了抬手,“你们先下去吧,朕想一个人静一静。” 待一众女婢流水一般退出殿中,卿如许望着镜中的自己,也有一瞬间的晃神,她顿了顿,朝着空无一人的大殿轻声唤道,“出来吧。” 窗边的屏风后,缓缓地走出一位身量高挑的黑袍男子。 卿如许没有回头,只隔着镜子望着他。在他专注而痴醉的打量下,缓缓地,她的脸上泛起了点点烟霞。 男人走上前去,从身后缓缓地揽住了她的腰,薄薄的唇叩在她耳边,道,“真美。” 卿如许轻轻垂下眼睫,又伸手握住他的手,轻声道,“.......那你可喜欢?” 顾扶风缓缓道,“岂止是喜欢?” 他说着,又将卿如许在怀里转个圈,扣进自己怀里,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 “卿卿,你是我顾扶风一个人的。” 卿如许依偎着男人宽阔的胸膛,也仰头看了看他,柔声答道,“我是。” 顾扶风听罢,又松开她,低头压了下去,薄唇轻轻地印上女子娇艳欲滴的唇。 如翩蝶轻过。 他轻轻卡着她的下巴,手指在她的柔唇边不住地摩挲,望着她的目光眸色也愈深,声音比方才更低哑了许多,叹道,“......真是想弄花你的妆,不教你出了这道门。” 卿如许听明白他的意思,便娇怯地瞟了他一眼,就又飞快地垂下眼眸,嘴上却不饶人,“又说胡话。” 殿外的太监此时敲了敲殿门,出声道,“陛下,吉时已到,礼部在催促了。” 卿如许见顾扶风还目光沉沉地看着她,不肯松手,就又伸手抓住他扣着自己下巴的手,唇边却也忍不住牵起笑来,眸光清亮地朝他眨眨眼,轻声道,“我要出去了。” 顾扶风却不依不饶,“大殿那边还乱着,何必着急?” 卿如许道,“那我也得早点过去。” 男人闻言,目光仍未从她的面颊上移开,眸底眷恋深深,只从口中又悠长地叹出口气。 卿如许见状,低头忍俊。 “你也别迟到了。” 她小声提醒罢,才转身越过他朝殿门走去。 奉天殿外,年迈的盛阳王站在殿门口,缭绕的香烟将他面上的阴霾熏得更深更重。 金山寺已然第二次鸣钟,一声声,敲得人阵阵头晕。 盛阳王额上的汗已濡湿了鬓边灰白的发丝,分不清是因着香炉的炙烤还是眼前的混乱。 从昨夜起他就有些心神不宁,为此还特意进宫面见女皇。等见她规规矩矩地留在宫中,也按照典制试穿了吉服,才安心了些。 之后他特意去了内务府,逐一清点了大婚所用的吉服、典册、案具,又过了一遍大婚仪式的流程,确保万无一失。可谁知,纰漏都没有出在这些上。 “松伶还没有找到么?” “回殿下,裴公子的居所都找过了,亲友也都问过了,就连他常去的.......桃红姑娘那儿,奴才也去问过了,无人见过他.......” 盛阳王闻言,缓缓地攥紧了拳头,面容也如被冰雪所凝,散发着阴沉的寒气。 “他到底去哪儿了?!” 案几上的燎炉轰然砸在了地面上,发出巨响。滚烫的香灰纷纷扬起,在四散的尘雾中映照着张张不明所以的脸。宫人见得盛阳王发怒,也纷纷跪倒在地。 “殿下息怒!”宦官纪礼回头看了看周围众人,压低声音道,“奴才方才听端华宫的太监说,三日前女皇陛下曾在未名湖畔私下召见过裴公子.......” “你说什么?”盛阳王皱眉看着他,“陛下曾找过松伶?” “女皇陛下到——” 丽水桥外站着的典仪太监高声呼道。 紧接着,远远的,女皇御吉服乘銮驾,携一众宫女太监从金正门入殿。 盛阳王望着那銮驾上的人影,缓缓地皱紧了眉头,目光在转瞬间变幻莫测。
第三百七十六章 皇婿失踪严相逼 “陛下万岁——” 卿如许缓步走下銮驾,看了看地上的香炉,若无其事地问道,“这是.......发生了何事?” 盛阳王铁青着脸,看了一眼卿如许,又低头朝身边的下人道,“还不赶紧去找!” 见得下人慌忙离开,盛阳王扫了一眼旁边的太监李三喜,李三喜忙朝走上前朝卿如许小心地道,“陛下,裴公子.......裴公子许是昨夜又吃醉了酒.......”他尴尬地陪着笑,“.......随便宿在了某处,眼下.......人还没找到.......” 卿如许听罢,垂着眼眸,半天没有开口。 李三喜见状,也只敢垂着脑袋弓着腰,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盛阳王转过头来,朝卿如许道,“陛下,借一步说话。”说罢,便率先转身走进奉天殿的内殿去。 卿如许后脚跟上,殿门也在她进入后缓缓地阖上。 奉天殿空阔,即便不用冰桶,殿中四处也透着不知打哪儿吹来的凉气儿,直往人的衣领袖口子里钻,莫名地令人心慌。 盛阳王背对女帝而立,静静地仰头望着殿中央供奉着一座神佛,半天不语。卿如许便也静静站着,并不急着开口。 半晌,殿中才又响起盛阳王苍老而沙哑的嗓音。 “.......陛下可曾听过一句诗?” 卿如许抬起眼眸注视着他的背影。 “.......跻攀分寸不可上,失势一落千丈强。” 他念得很慢,却咄咄有声,带着浓浓的压迫感。 “陛下知道这首诗是在讲什么吗?是在说,做人当识时务。当你身处高处之时,往上已是很难,可往下却很简单。壁立千仞,不过粉骨碎身之险——而我以为,你也该是一个知晓分寸之人。” 他说完这段话,殿中便静默了片刻。 过会儿,卿如许才微微抬头,道,“朕不懂,盛阳王殿下是在说什么?” “不懂便不懂吧。”盛阳王缓缓地回过头来,深陷的眼窝中是一双锋利地足以看透人心的眼睛,“毕竟,我也希望你是真的不懂。” 卿如许终是敌不住这样的注视,移开了自己的视线。 “银鞍军当年威震天下,南蒙能从一个小国跻身于大国之列,便是因着银鞍军数十年的镇守。然而,世事变迁,沧海桑田,一种文明也终将被另一种文明所吞噬。银鞍军而今只剩下一千零二十一人,纵然银鞍从无败绩、从无污点,可是,在这光辉的名字下也同样裹挟着那陈旧的属于上一位君主的气息。世间已经变了,他们也不会再是当年的银鞍军了。” 盛阳王朝前走了几步,注视着卿如许的面容。 “我知道你打着替银鞍军重振威名的旗号,又借着釉芜与银鞍将军的故交,鼓动着常远这一批老将为你遮风挡雨、冲锋陷阵,可如果有一天,常远也知道你根本就不是釉芜的女儿呢?!” 卿如许眼皮轻跳,却依然保持着原本的姿势不动。 “再者,是那帮跟随你而来的江湖人。” 盛阳王半眯着眼睛,紧紧地注视着女子,留心着她的每一分神情的变化。 “你知道什么是法度么?法度,只是这世间最低的道德准则。在这一条线上,其实离真正的正义,还有很大一段距离。你一直想替你的那些兄弟友人谋得他们的正义是么?可你知不知道,就是在这么一段距离里,却可以做出很多的文章。若是证据不足,十恶不赦的罪犯也可以不被重判;而若证据有所偏差,全然无辜的人也可能适当获罪.......” 卿如许闻言,已在袖中猛然攥紧了双手! 盛阳王看着她的侧脸,低声问道,“.......你呢,你究竟是想让你的那帮朋友生还是死呢?” 卿如许终于忍不住,抬起头来,看着盛阳王的眼睛,道,“果然,是您在阻拦御史台的调查.......” 盛阳王道,“我既有办法让你坐到这个位子来,自然也有办法让你掉下去。可若真掉下去,壁立千仞,一落千丈。” 卿如许的胸膛微微起伏,半晌,才抿唇道,“难怪.......您对我封赏嵘剑阁与拂晓之事,从未过问。” “保护你的刀,自然也会是你的软肋。本王认识林疏杳三十年,可他却欺骗了我,本王肯咽下这口气,还让他保有林家世代的尊荣,这就是原因。” 盛阳王淡淡地转了个身,微扬下巴,“本王纵横南蒙朝堂这么多年,历经三代君王,难道还会任一个小小丫头拿捏么?本王给了你活路,给了你荣华,你——就该伸出双手好好儿接着。” 卿如许朱唇紧抿,半晌没有接话。 盛阳王又看了看桌案上供奉着的祖宗牌位,伸手捏起几炷香,凑近油灯,口中道,“假作真时真亦假,你的这个位子,本王想换谁上来都可以,比你乖顺,比你听话,不会喜欢耍些小聪明,可以让本王更安心的也大有人在,左不过就是多费一些功夫罢了.......” 他举着点燃的香,双手合十,朝祖宗牌位拜了一拜。 “但是,本王也可以不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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