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他就伸手往陆书瑾的肩膀上搡了一把,“矮子,打量什么呢?” 陆书瑾还是平生头一回被别人叫矮子。 以往在姨母家的时候,那些娇生惯养的表妹表姐都赶不上她的身量,甚至同岁的表兄个头与她也差不离,但是站在这人面前,她被叫成矮子倒也不算冤枉。 萧矜的个头放眼整个海舟学府都是数一数二的,他站在这群人当中,即便是不看脸,单单凭着身量就能十分引人注目。他就这样站在陆书瑾面前的时候,宛若一堵墙,若想与他对上视线,陆书瑾要扬起头才行。 这力道倒不算轻,陆书瑾往后踉跄了几步,手里的包子没握紧,掉在了地上。 不过她没工夫心疼包子,赶忙对面前的煞神说:“别动手,大家都是读书人,有话慢慢说。” 她抬手指了下站在边上的矮胖公子道:“他说你在生日宴当众下了项四小姐的脸面,真该死。”随即一转,指向下一个人,“他说你嚣张跋扈当街斗殴,他说你牙尖嘴利狗仗人势,他说你写不出文章被夫子罚抄,让人笑话。” 陆书瑾将几人放在的议论内容做了个总结,挨个指认了个遍,最后眼眸转向萧矜,注目道:“与我无关,我与他们并不相识。” 那几人一看这白白净净的小书生几句话就将他们所言全盘托出,立即也慌了神,匆忙摆手否认,“萧少爷,别听这小子胡说八道!都是那小子自己所言,我们不过是路过此地。” 萧矜黑着脸,只是觑了陆书瑾一眼,忽而暴起一脚踹在矮胖子的当胸:“他并非云城人,如何编排出这些鬼话?你这个脑子里盛满猪油的蠢货还想糊弄我?” 矮胖子被踹得当场翻了个跟头,躺在地上捂着心窝哎呦叫唤。 陆书瑾听言,也露出讶然之色,她倒是没想到这个别人口中嚣张跋扈的纨绔草包竟如此心细,单从她这几句话的口音中就听出了她是外来之人。 萧矜此人好不好糊弄倒是另说,但他的拳头是很硬的,且当众揍人也不是一回两回。 在学府开课这日,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在学府大门口揍得几个人抱头鼠窜,哀嚎不止。 陆书瑾自是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场面,看得心惊肉跳,恐遭牵连。 好在并没有,萧矜揍人毫不拖泥带水,等几人都躺在地上捂着伤处哀嚎时,他就停了手,从身旁谄媚的小弟手中接过锦帕,细致地擦着手背上沾染的鼻血,冷峻的面容看起来十足吓人。 而后他摸出一个东西朝陆书瑾一抛,她下意识接住,定睛一看竟是一块小银锭。 “赔你的。”萧矜将锦帕随意往地上躺着的人身上一丢,侧头又瞧了她一眼,道:“包子钱。”
第2章 再且说那草包真的来了又如何 陆书瑾捏着银锭扭着头,墨染似的黑眸看着萧矜被一群人围在中央,吹捧奉承着走远的模样。 心中暗叹也只有萧家这样的家底,才能宠出这么个挥霍无度的少爷。 她来云城满打满算也有半个月,自然是听说过萧家的。 萧家往上数三代都是当朝权柄遮天的重臣,在朝中地位数一数二,萧云业更是凭着官宦子弟的身份,扛着一杆长枪杀敌无数,定边疆平叛乱屡建军功,被封做镇宁将军。 当朝重文轻武,但萧云业却极受皇帝重用和信任,满朝文武无一人敢与他对着干。 萧云业正妻早亡,前头两个男儿都是姨娘所出,如今一个为五品文官,一个则为武将,在萧云业手底下做事,老三是个标致的美人,几年前选秀入宫,深得皇帝宠爱,已升至妃位。 萧家实力庞大,盘踞在京城多年,儿孙更是人才辈出,一个赛一个的争气优秀。 而萧矜是萧云业唯一的嫡子,是未来萧家庞大家业的继承人,下一任家主,却独自留在云城,可见萧云业已对这个唯一的嫡子彻底失望。 即便是如此,此人嚣张蛮横不学无术,整日惹是生非,也仍旧无人敢当着他的面说一句不是。 今日这几个倒霉催的则是不巧,嚼舌根的时候正撞上了萧矜,才免不了一顿揍。 消息传得很快,很快从夫子到学生就都知道,海舟学府这刚开课第一日萧矜就在门口揍了人这事。 传到乔院长的耳朵里,他摇头轻叹,暗道这小霸王又有得闹腾了。 乔院长出生寒门,高中状元时也不过才二十有六,踏入朝堂时是个除了念书什么都不会的愣头青,幸而结识了脾气豪爽待人细心的萧云业,在他的提拔下才从尔虞我诈的官场上保全自己,如今担任海舟学府的院长,他头一个心愿就是希望能将萧云业的嫡子培养成才。 只不过此子桀骜不驯,反骨太重,性子难以捉摸,乔百廉也颇为头疼。 他语重心长地劝说教训过萧矜数次,但他仍不知悔改,变本加厉,根本就是被溺爱宠坏了。若是有他爹一半的上进之心,倒不至于这般难教。 乔百廉发着愁,正叹气时,门忽而被人叩响,他收起心思抬眼望去,就见门口站着一个身条纤细的少年,衣冠整洁面容白净,一双乌黑明亮的眼睛不带丝毫怯色。 “乔院长,学生来领用具。” 乔百廉的脸上立马露出一个慈祥的笑容来,冲陆书瑾招手,“过来孩子,就等你了。” 陆书瑾其实来得并不晚,就算是在学府门口遇到萧矜揍人,也没耽搁多久,但乔百廉这样说了,她还是垂下眼帘一副十分乖巧老实的模样,“学生来迟,还望院长见谅。” “无妨无妨。”乔百廉摆摆手。 前些时日学府开放入学测验报名时,他去了一趟现场,一眼就瞧见了站在人群之中的陆书瑾。 她个头不高,穿着一身普通素色的衣衫,衬得发丝和眼眸明亮漆黑,不争不抢地排队,看起来乖巧又从容。 后来乔百廉又亲自监考,见陆书瑾安安静静提笔,交上来一份令他极其满意的答卷时,心中对这个学生已经有偏爱,所以才会在此处特地等她来。 乔百廉从身边的柜子上取下一早就准备给陆书瑾的东西,放在桌上,像聊闲话似的问道:“你到云城并无多少时日,平日里住在何地啊?” “住在城北长青巷租赁的大院之中。”陆书瑾答道。 乔百廉将这巷子的名字在脑中过了几遍,才想起那地方的位置,距离海舟学府确实有一段距离,若是步行而来少说也需小半时辰,不觉对面前这个看起来文弱的孩子多了几分疼惜,说道:“如今学府开课,你便能住在舍房之中,不必来回奔波了,平日多用些功。” 说着,还将一早就准备好的书籍放在木桶之中,道:“这些书都是我亲手抄录的,你入学测验的策论我看过,悟性很高,这些你拿回去仔细看看,定能有不小的收获。” 陆书瑾看着乔百廉的表情,有一瞬的怔然。 好像面前这位德高望重的院长,此时就是一个叮嘱自家孩子的长辈。 她已经许久没有体会到这种来自长辈的关怀,顿时让她心中一热,连忙垂首道谢,保证道:“多谢院长,学生定当日夜捧读,苦心钻研,不负院长所望。” 乔百廉对满腹上进的孩子总是相当偏爱的,温和道:“去吧孩子。” 陆书瑾抱着木盆自房中离开,心里还是暖暖的。只不过海舟学府过于大了,她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找到了学生的住宿院子,正值报到的日子,不少年岁相当的少年进进出出,使唤身边的下人置放用具。 每个舍房都隔着一段距离,一排排罗列整齐,刷着青色的墙漆,黑色的瓦顶。门前挂着写了数字的木牌,与钥匙上的小木牌是对应,陆书瑾一间间房走过去,在最里间靠近墙的位置找到了自己的舍房:贰拾陆。 推开房门,顿时令她眼前一亮。 房间相当宽敞,方一进去就看到正中间摆放着一扇大屏风,黑底上绣着腾飞的苍鹰和长松,竖在当间,将整个宽敞的房间一分为二。 左右隔着一块空地,再往后靠着窗的位置摆放着一张床榻,吊顶上挂了纱帘垂下来,窗下摆着桌椅。这舍房是两人一间,虽在一间房中,但当中有屏风阻挡,又有吊帘,平日里坐卧起居是不会被人看到的。 再往里走就是一个小内室,是用于沐浴净身之所,门能从里面反锁。 这房屋的条件比陆书瑾想象的好了不知道多少,本以为在舍房之中住着会不方便,但看了这房屋的构造和设计,她顿时放下心来。 舍房满意了,陆书瑾的心情自然变得极好,眼看着另一人还没有来,她就自己挑选了一张床榻,把随身带来的几件衣物和乔院长分发给她的东西都摆放好,又罗列了一张需要采买的东西单子,才出门而去。 其实本来她手头上的钱也花得所剩无几,但是今早突然一个银锭子落在手里,她又能多买些东西,甚至还能雇一个马车和佣人将被褥之类的东西搬来。 陆书瑾又回到了之前租赁的大院之中,让马车等在门口,她自己动手搬东西。 她方来云城不过半月,携带的东西本就不多,是以除了被褥和一些衣物之外,倒没什么东西了,正在搬时,有个模样年轻的女子开门出来,将她拦住。 “书瑾。” 陆书瑾停下,转头对女子笑了笑,“沛儿姐,今日没去绣坊吗?” 这女子名唤沛儿,与陆书瑾的房间比邻,也是第一个主动跟她搭话的人。陆书瑾出门在外,并不喜与人多交流,就算是在这大院之中住了半月,也只与一对中年夫妻和沛儿有些许往来,其他几个租户连照面都很少打。 这种租赁的大院并不少,里头住的大多都是外地来云城谋求生计之人,沛儿年岁不过十八,在邻街的绣坊中当绣娘,平日里赚取薄弱的银钱,陆书瑾与她相识这半月以来,她对陆书瑾颇为照顾,经常喊她一同用饭。 “学府开课了?现在就要搬过去吗?”沛儿面上没有笑容,像是很认真地问她,“你还会回来吗?” 陆书瑾刚想说话,就见房中又走出来一个男子,个头高大皮肤黝黑,唇角有一道指头长的小疤,立在沛儿的身后,低声问道:“这是谁?” 沛儿笑了一下,“这是我日前认的一个弟弟,他也是从外地来云城求学的,还考进了海舟学府呢!” 海舟学府这名字在云城自是如雷贯耳,里面的学生非富即贵,也是将来高中状元的苗子,人们都对里面的学生都有几分巴结的客气。这黝黑男子一听,果然表情就和善了许多,笑说:“瞧不出来你还有这样的好运气,认了个未来的举人当弟弟。” 陆书瑾说:“大哥说笑了。” 随后又答沛儿的话,“学府今日开放,我去领了舍房的钥匙,今日就要去学府住了,但是这里的房屋我租了半年,休沐日还是会回来一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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