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爹,干娘!你们快来!”内侧,满福忽而惊呼了一声。 因暗室狭窄,满福ʟᴇxɪ先一步去了里面探看,最内侧的架子上堆放着许多册本,他随手抄起最上面那本。 这是一本账本,他竟在其中瞧见了熟悉的字眼——牡丹院,海棠。 牡丹院何时与阿布罗有过买卖往来,日子、金额、都写得一清二楚。白芷掐指算了算天数,惊愕道:“楼染,原来你同我打听沈煜的情报,是卖给了阿布罗!” 白字黑字清清楚楚,付款日期正是除夕宫宴的前几日。宫宴当日,楼染便撞见了她躲在墙角窥探沈煜,这才惹出联手暗查沈煜的后续。 她竟险些害了沈煜,白芷自责,护在沈煜身前,逼问楼染道:“你到底是敌是友?!” 未及楼染回答,众人先听得都头顶咯咯作响,抬头一瞧,就见砂砾散落,掩盖其下的木板骤然开合,煤油如决堤的洪水,兜头浇下。 角落里不知哪扔出一支火折子,浸满油脂的木架与卷轴极易点燃,灼热铺面,黑漆的室内瞬间火光冲天。 “走水了!快抬水来!” “老祖宗还在里面!” 室内噼啪作响,室外乱作一团。 满室亮堂堂的,沈煜这才瞧见最靠内的石壁处,开凿了一个小洞,火折子便是从洞口掷出来的。看来阿布罗的人知晓此处会被察觉,又来不及转移,只好故意把他们引到绝路。 烈火炎炎,把空气烧得稀薄。白芷被烟熏得头晕脑胀,仍死死抱着账本。沈煜用身子护在白芷,抱着她往洞口挪。 几步之遥,却因火势蔓延无处落脚,再拖延下去,他们会窒息而忘。沈煜眉头紧锁,用大氅裹住白芷,隔绝些许灼热,便只身冲向火光。 刻不容缓,他只想把她先护送出去。 一桶又一桶水从河堤提上来,泼在外壁和裂缝处,些许降下些温度,控制住了缝口的火势。沈煜急忙把白芷送出去,又推走满福与楼染。 “老祖宗,您快些出来!这架子都烧透了!” 木架摇摇欲坠,白芷冲在裂缝前,向他递出手臂,若非被司礼监卫拦着,她早将身子探了进去。 炙热感让她睁不开眼,只隐隐瞧见,火光中最内侧的木架轰然坍塌,牵一发而动全身,所有的木架都开始歪斜。 落败中,有谁握住了她的手,那个身影不顾一切朝她而来,风尘仆仆,与她相拥。 “别怕,别怕。” 明明性命攸关的人是他,怎么这人反安慰起她来。他记挂着她的安危,她却记挂着他追查的心结。 白芷拿出护在胸口的账本,摊在楼染面前,冷冷道:“你和阿布罗瓜葛多深?方才那场火,和你有没有干系!” 司礼监卫闻言,残局都顾不得收拾,纷纷亮出兵刃,把楼染团团围住。 楼染鲜少红了脸,忙不迭解释道:“不错,是有人出重金打听沈煜,我也确实接了这活,可自我对沈煜起疑后,一个字也没对外泄露过!不信你瞧,这上面只有一个定金,沈煜的情报怎会只值八百两!” 这话倒能与账目对应,但楼染混迹勾栏,惯会做戏,白芷仍狐疑不信:“那怎么你从未提及过阿布罗?” 楼染欲哭无泪,嚷道:“我如何知道那人就是阿布罗,就如同他亦不知道海棠就是楼染!再者说了,我从前的事可都清清楚楚告知你了,你怎么还不信我!” 白芷暂且放过了他,提及从前的事,倒提醒了她“李重光”一事尚未与沈煜问明白。 沈煜本隔岸观火,眼见白芷的矛头要对准自己,忙拿过账本,佯装翻看,白芷见状,当真没有出声。 能留在室内的东西,应该是无甚价值的。他本没抱期待,翻了几页,不禁沉下脸色。 “奇怪,旁的都清楚写了名字,为何这几笔只有一个记号。” 此记号并非手画,而是印刻,形似文字,又让人辨认不出是什么含义。 再往后翻,一连几笔都是同此记号做的交易,白芷对时日极为敏感,抢在众人前头反应过来:“最后一笔账的日子,恰是咱们去明山狱的启程之日。” 当晚,众人未归城。 一队人凿开了整面石壁,在一片焦灰里寻找蛛丝马迹,另一队人顺余孽逃窜的方向前去追查。 白芷照顾沈煜服下药,命他歇在帐中,不许他再亲力亲为。 他阖眸,眼睫微颤暴露了假寐,显然是不愿与她交谈。可手却牢牢牵着她,矛盾至极。 白芷理了理他的碎发,就像在梳理他最柔软无防之处:“沈煜,阿布罗说若非你把我阿爹阿娘关进明山狱,他本可以杀下手。你若只是权宦,为何要救我的父母?” “沈煜,你可知为何婚宴你中毒,太医选了我换血?镇国公一家出事后,我阿爹阿娘曾多次偷偷去西北为他们收尸,不慎染上了肝肠断的毒气,这才过给了我。许是因为毒性弱,我竟自愈,只是落下了体寒的毛病。” 她字字低柔,轻轻送入耳中。沈煜睁开了眼,漆黑的眸中皆是她,原来他与她的缘分,早在十二年前就种下了。世人憎他,恨他,惧怕他,唯有白芷,救他,护他。 他的眼眸因她生出璀璨星芒,白芷看入了迷,想俯身一探究竟,不觉凑得太近,碰上了他的唇。 理智被浪潮卷走,她索性与他拥吻。这触感柔软,像一双温暖的手托住了他,把他从深渊带往光明。 “沈煜,我并非如初入宫时懵懂无知,而是深知李家蒙冤,愿意与你一并面对。不管你叫什么名字,对我而言,你都是你,什么都不会变。”一吻过后,余温犹存。她眸光湿润,再度认真发问,“沈煜,你究竟是谁?” 十多年无人这般唤他,久违又生疏。 失而复得,这种欢喜,足够感动落泪。 是以,沈煜的视野温热又朦胧,回答道:“我是李重光。”
第84章 风吹散了浓云, 皓月皎皎,银辉透过帘缝洒进来,沈煜睫毛挂着泪珠, 泛着光泽。 “我是李重光, 我是李重光……” 像深渊之人终于得见日月, 像溺水之人终于换了口气。这种震撼牵一发动全身, 他边说,整个身子都跟着颤栗。 他说我是李重光,而非我叫李重光,这三个字不止是名讳, 更是责任、身世和他重回宫城的理由。 “李重光,我找到你了。” 白芷伸手把他揽进怀里, 动作轻柔,像在安抚一只困兽。她终于从他口中得知了这个答案,却低估了它的威力, 她的心被刺痛,难以想象沈煜这一路多艰难, 每一步都走在刀尖,彼时他也就十来岁,从前的少将军如何东躲西藏逃回京都, 如何咬着牙净身做了太监, 如何在宫廷里孤独地守着心事。 彼时,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宦, 可他孤零零的, 除了一腔孤勇, 什么都没有。 可如今他不再是一个人, 白芷吻去沈煜的泪, 笃定道:“你的名字没有丢,我会帮你把它取回来。” 他薄唇微启,却难以发声,只能以清澈的目光回应她。那张脸俊美地动人心魄,挂上泪痕,平添一分破碎。并非碎作一地,而是被精心拼接完好,那些裂纹是世事无常待他,他以常心待之的证据。 崇明二十五年末,大雪纷然飘落,掩盖了遍地横尸,被血染红。 沈煜从尸堆里爬出来,满身伤痛让他神志模糊。 印象中,他本欲去寻援军,却察觉圣上疑心李家军伙同多罗谋逆,援军成了催命符。最后一丝希望破灭,他马不停蹄赶传回消息,李家军没多久就陷入腹背受敌的绝境。 冷风吹醒了思绪,年仅十二岁的少将军自小随父征战,见惯了刀光血影,还是被眼前所见深深震撼。 多罗人不知在兵刃上淬了什么毒,划破的伤口会迅速溃烂,血肉烂成脓水,人没了人样,只剩模糊的一团。 “阿爹!阿娘!”他的呼喊无人回应,在如山的尸体中,他甚至辨认不出阿爹阿娘的身形。 沈煜忍痛把伤剜去,用烙铁和草木灰止住血与溃烂,才勉强捡回一条命。李家军的忠魂死不瞑目,他是他,也是他们,势必要讨回一个说法! 那是记忆中最凛冽的寒冬,他裹着破烂的薄衫,随难民从西北一路逃往京都,喝过泔水马尿,吃过草根树皮,险些被人牙子买给妓馆。 潜逃回京,已是年关将近。京都像忘了西北一战,各处张灯结彩,热闹得不像话。他抱着一丝期待去寻舅父,却被当成叫花子驱逐,慢慢地,他发觉京都的人皆对“李”字闭口不谈。 无限荣耀坠入泥泞,是以,他只能先舍弃“李重光”这个名字。 “后来,我冻晕在雪地里,是小姐救了我的命。为了感念她,我把她的小字刻在了身上。那是我落魄后,所遇的唯一一丝善意,我想铭记在心,好让自己别真的因为仇恨变成不ʟᴇxɪ择手段的人。” 时隔多日,沈煜终于能尽量平和地讲出这番话,多半是白芷给他的底气,她绝不会离开他。 她早没了醋意,只有动容,问道:“救命之恩,当好生报答,你去找过她吗?” 沈煜摇头:“她原先庄子上的人说,她病死了,她家被司礼监查处,耽误了医治,就病死了。是我害死了她。” 白芷握了握他的手:“叫什么庄子?等你身子好些,我陪你去,咱们去她坟上好生道个谢,再好生赔罪。” “那庄子离你乳母老家不远,叫杨北庄。” 话音未落,白芷瞳仁骤缩,无意掐红了沈煜的手背,确认道:“杨北庄,婼婼?” 婼,意为不顺从。阿爹希望她按自己的心意长大,而不是顺从于任何教条。 白芷声线微微颤抖,前尘旧忆吹起落灰,弄红了眼眶。她尽力睁大眼眸,怕错漏了沈煜的反应。 他一时说不出话,眼眸撼动,被惊讶占据。疑问在脑中炸开,掀起千层浪,他傻愣愣地不知躲避,周身浇透。 “你怎知小姐的小字……难道是你?她是你?” 未及反应,他的喉咙先发出了声,喑哑晦涩,以致沈煜竟怀疑这是否是他的声音。 白芷眼中亦惊色未消,眉宇微蹙一副要哭的模样,情愫从眼底像五官蔓延,最终却化成一个微笑:“当年我送你的玉佩,你还留着吗?” 笑意复杂,夹杂着各种苦楚,让人心疼。 是她!当真是她!白芷就是婼婼?! 难以置信,又确实发生在眼前。像一个天大的玩笑,肆意磋磨他的心,看他能否挺过一次又一次煎熬。 原来,他与她的相遇这般早,原来,从那时起,她就已在护他。 失而复得的喜悦再度冲昏头脑,她远比“李重光”这个名讳更宝贵,沈煜哭意未收,又绽出笑容。很快,他陷入惶恐,把白芷抱紧,只想把她揉进体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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