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静居高临下,看她片刻,抬手将她口中布条取下。 庆慈顾不得喘口新鲜空气,连忙道:“王爷,我错了!” “哦?”萧静面色不变,盯着她,目不转睛:“错哪了?” 庆慈赔笑道:“我太不自量力了,实在应该等王爷来了再行动,万万不该昨夜哄着燕然带我提前来黑鹫山。” “还有呢?” “啊?”庆慈觉察出萧静对刚刚的答案不太满意,眨眨眼,又忙道,“我不该在给王爷的信里胡编乱造,随意称呼王爷的表字,实在是僭越了。” 她写给萧静的那封求救信里,抬头便亲密称呼萧静为“禅听”,为的就是让萧静明白,此后书信里的内容全都是别有深意的……因此她才敢写一些“妾甚安好,惟思君之心与日倍增、夜不能寐”、“清潭一切顺遂如常,切莫惦念、急急寻妾”、“陈大人尽职尽责、王爷日后稍加提携、必是一员良将”之类的反话来通知萧静,顺便迷惑陈栋平。 没想到她说的是这个……萧静一顿,问:“没别的?” 庆慈轻轻看他一眼,挪开了视线,声音低了下去:“……我不应该跟王爷赌气,不辞而别,冲动之下就跑来了清潭……” 她说着,心中那股委屈又泛了上来,心里有个声音在说“或许我也不该心动”…… 萧静盯着庆慈神情一变再变,心中终于承认——他见不得庆慈委屈,这丫头只要做出一副戚戚艾艾的表情,他心里便没了半点办法,轻也不是、重也不行,完全不知要如何待她。 他垂下眼睫,抬剑将二人间的铁链劈开。 燕然得了自由,立刻单膝请罪,悔声道:“属下没有保护好庆姑娘,有负王爷所托,请王爷责罚!” 庆慈一听,连忙也要跪下:“不关燕然的事儿,是我怂恿他的。” 萧静眉头蹙起,一把拽起庆慈的胳膊,将她从半道拉了起来:“你这般顽劣,屡次不将本王的话记在心上,能是跪一跪便可以解决的?” 庆慈眼睛微红,丧气道:“我没这么想……我任由王爷责罚。” 萧静更看不得她眼红,心中一瞬竟怀疑这丫头莫不是看穿了他的想法,故意这般惹他。 他不再看她,暗暗错错牙,拽着她的手腕,只道:“本王回去再同你算账。” 谁知庆慈哎呦一声,顿时一个趔趄,眼见要倒下,萧静未及多想,便长臂一伸,将人揽在怀里。 夏日衣衫轻薄,两人肌肤相贴,俱是一怔。 燕然立刻解释道:“庆姑娘昨晚扭伤了脚!”又低声补充了句,“昨晚若不是背着庆姑娘,属下也不会大意掉下机关……” 他武艺比金鳞甲还要略高一筹,若是独自一人,怎么可能会掉入铁笼? 庆慈只感觉自己额头贴在了萧静温热的脖颈处,她怔然一秒这才惊觉整个人都在萧静怀中,顿时吓了一跳,立刻又往后仰。 萧静本欲放开她,见她主动挣扎,心中不悦,大掌用了力气:“老实一些。” 庆慈一缩脖子,感觉被搂得更紧,鹌鹑一般,不敢动了。 萧静扭头,看向燕然,语气淡淡:“你背她?” 燕然还沉浸在今日在金鳞甲卫面前出丑的懊恼心绪里,闻言一怂,立刻心里又骂自己没脑子——不要命了,怎么敢当着王爷的面说自己背了庆姑娘呢? 他连忙摆手,又说不出否定的话……一时脸憋得通红。 萧静见他耳朵都红了,眼神更凉,斜斜睨他一眼,一弯腰,将庆慈揽膝抱了起来。 “王爷……”庆慈已经傻了,“这不妥啊……”说着又要下来。 “怎么?”萧静眼神不耐起来,瞪怀中少女一眼,低声道,“燕然背得,本王抱不得?” 作者有话说: 醋精上线。哈哈哈哈
第60章 出山 ◎敷药而已,脸红什么?◎ 抱得抱不得, 反正都已经抱上了。 庆慈自诩不是古板之人,以往与萧静同乘一车、甚至同睡一屋都有过,不过那会一来她对萧静没感觉,二则种种皆是一时权宜, 别说是萧静抱她, 便是要她去抱萧静,她也能做到坦荡无畏、霁月光风。 只可惜, 现如今萧静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冷脸王爷, 他摇身一变成了庆慈十七年来人生悸动的初次对象…… 被人拿捏的感觉, 既主动,又被动。这滋味可真是谁受谁知道。 庆慈缩在萧静怀里, 心中古怪羞赧交加,一时不知究竟是该流露害羞还是该遮掩窃喜。 正被这两种心情搅得心慌意乱,只听得头顶萧静道:“本王不过好心,免得你脚伤愈发严重, 届时又不知要闹出什么别的乱子来。” “……”庆慈干笑两声, “王爷英明,多谢王爷。” “真谢我, 便莫要一脸悲壮, ”萧静口气听起来有一丝不满,“不知道还以为本王占你多大便宜。” 即便是心仪对象, 庆慈也觉得萧静真真难伺候得厉害。她只得胡诌道:“王爷误会了,哪里来的悲壮?我这不是被人捉走绑了, 觉得愧对王爷的期许, 有些难为情罢嘛, 呃……就跟燕然的心情是一样的。” “不过是当众绑了……”萧静嗤笑一声, 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庆慈没在意他这一顿, 讪讪道:“多丢人呐,我毕竟代表药王谷的脸面呢。” 萧静斜她一眼,淡声道:“放心,药王谷行走在外的脸面少说得有十七八位尚在人世,论丢人暂且轮不到你。” 虽然揶揄的成分更多,但萧静的话倒也是事实——药王谷里成名的大夫现如今确实不少,皆是这么些年历练未曾通过谷主考校那一关的师兄师长们。 庆慈不好盯着他的脸看,只得去看他的下巴,恭维道:“其实更重要的,便是我实在没料到王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竟然亲自赶来救我,我怎么会悲壮呢?我这明明是喜不自胜,喜上眉梢、喜气洋洋……” 萧静冷哼一声,不吃她这套:“少拿这话糊弄本王,但凡你往后少捅点篓子,本王便谢天谢地了。” 庆慈心知理亏,赔笑一声:“王爷英明,王爷说的是。” 萧静唇角微弯,不再说话,抱着庆慈的脚步沉稳,自顾往最亮的那个甬道走去。 一旁有衙役举着刀目眦欲裂地砍过来,萧静大掌微微捂住庆慈的脑袋,复又往自己怀里抵了抵,口中道了声“闭眼”,脚下顺势踢起一块矿石,精准砸中对方眼眶。 对方哎呦一声,捂着眼地上哀嚎着打起滚来。 远处金鳞甲见状飞奔而至,而萧静头也未曾偏低一下,直接抬脚,跨过对方。 身后一切的血雨腥风似乎都与俩人无关了。 普通衙役的花拳绣腿,在燕然和金鳞甲这样的高手眼中基本等于三岁小儿伸胳膊蹬腿。即便这些衙役的人数十多倍于金鳞甲,转眼间便被秋风扫落叶般聚成了一堆。那些被奴役的男子们,甚至主动承担起了替金鳞甲维护秩序的工作。 众人跟在萧静身后,一起出了甬道。 甬道外是一处不甚平坦的空地,处在两山夹缝的山谷里,四面都是高耸入云的山壁,一条隐秘的路通向看不见的深山里,路面被压出深深的辙印,四周草丛里散落无数用毁的废弃工具和拖车一类,不远处有座马厩,栓了很多匹各色毛发、疲惫不堪的瘦弱马儿,听喘气都费劲。 得以重见天日,重新呼吸新鲜空气,有男人忍不住呜咽了起来——又或者是因为预感将要重获自由。 这哭声像会传染,一开始声音很弱,慢慢一个带一个,渐渐地,静谧山谷里,连风声都听不见了,只能听到无数枯槁的男人哭声混作一团,场面令人心酸。 庆慈默默看着。 这些人里,有人是父亲,有人是丈夫,有人是儿子……她想,也不知道这些人与自己的亲人分别了多久。 实在令人哀痛。 萧静亦没说话,他将庆慈搁在甬道外一处大石块上,负手站定,看着这些苦命的人发泄心中的愤恨和痛苦。 过了好久,哭声渐弱,有位老者颤抖着站了出来:“多谢恩公救命之恩!” 说罢,便冲萧静跪了下去。老者这一跪,所有男子都跟着恭恭敬敬地跪了下来。 “敢问恩公姓名?吾等必结草衔环,来世报答!” 萧静还未说话,庆慈在一旁挺起胸膛,笑嘻嘻道:“这位便是当今北疆王殿下,咱们大魏顶顶好的王爷。” 众金鳞甲卫俱是一脸与有荣焉。 被赶聚成堆的衙役们顿时都胆丧魂惊,两股战战起来。 北疆王的威名谁未曾听过?可不是说人在筠州修河道么?怎么就忽然来了黑鹫山? 萧静面容静毅,沉声开了口:“今日出山后,各位由金鳞甲卫管理,登记姓名、家乡信息,而后会统一送各位归乡。归乡抚恤银子会由江南道财政统一拨下,不敢说令人人满意,但本王保证不叫诸位失望。” 一群人激动地又呜咽起来:“多谢王爷!王爷千岁千岁!” 萧静颔首:“先随本王出山再说。” 一行人撵着那些狼狈的衙役,在萧静的带领下,浩荡而沉默地踏上路途。 曲曲折折走了很远,庆慈缩在萧静怀里,担忧他太过疲累:“王爷,我还是下来自己走吧。” 萧静道:“老实呆着便是,你拖着一条残腿如何走得快?” 扭伤脚罢了,怎么就残了……庆慈抿抿唇,只得没话找话:“王爷,到底是谁敢在黑鹫山开矿啊?” “自然是贪婪无度之人。” “开的是什么矿?” “铁矿。” 依据大魏律法,凡私自开矿者,罚银巨大,且会阖家流放,情节严重绝对掉脑袋没得商量。普通人无人弄得起如此大的规模——不但有清潭官府帮忙遮掩,掳走附近村民当免费苦力,还无所顾忌地征用四州牢狱里的犯人——种种迹象表明,此事背后之人权力之大,足以协领整个江南道。 庆慈也想到了这一点,四州知州都落马了,现在这个黑鹫山的秘密又被扯出水面,估计再神通广大的神仙也要坐不住了。她大约能猜得出来——萧静此行江南目的不只单一的整肃江南四州、找杀害薛忠明的凶手、治杨柳村的怪病,修河道这么简单,他是想通过一点点蚕食对方的权益地盘,逼得那背后之人自乱阵脚。 或许主动离开京城也是萧静计划里的一部分,也不知道京城现在如何。 不过这些萧静是不会让她插手的,庆慈想了想,换了个轻松点的话题,将这两日的“地动”一事说了:“大人,您知道吗?杨柳村所谓的‘精怪大人发怒’,不过是这深山矿洞里拿火药在震破一些巨石导致的震动余波。” 萧静淡声道:“自然,这世上怎会有什么精怪可言。” 是啊,老话说‘反常必有妖’,但这世间妖异之处,往往更多出自人性之暗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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